《莫逆》折兰遗所思

3、第三章

　　两人到教室的时候，除了几个老油条正在赶暑假作业，一部分课桌已经被书或书包占了座位——看样子这群崽子不用通知也能找到路。

　　前排还有不少空位，但离讲台太近不吉利，中间的位置风水太差也容易招来老师，于是方衡果断走向了末尾贴近后门的位置。

　　这小子一门心思觉得，贴着后门坐会有种与世无争的咸鱼感。仲夏燥热时，风会从外头灌入，夹杂着桂花的味道，清爽又自由。

　　只可惜桂花树是崇文楼的，致远楼只剩下老红枫，他以后是没机会在教室闻到桂花香了。

　　周凛眼睁睁看他走到后门，欲言又止半天，最终忍不住咆哮了句：“喂，本少爷看不见！”

　　方衡眼皮都懒得掀，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嚷嚷什么，没位置了。”

　　周凛咬牙切齿地抱怨：“你明明是嫌我不够瞎。”

　　方衡却悠闲地翻开书看：“那你自便。”

　　“…………”

　　周凛内心纠结好一会，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妥协了，他就那样怀着一肚子怨气，在外侧整理暑假作业。而方衡则在里侧埋头看书。

　　又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周凛就突然扯了方衡两下，方衡没抬头，抽空应了一声，“干嘛？”

　　周凛没吱声，却又扯了他两下，方衡总算烦躁地抬起头：“？”

　　随后桌面就被人点了两下，前桌的男生面无表情地将走读证搁在了他桌上。

　　“……？”

　　男生可没打算说点什么，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前桌。

　　“是刚才那个人……”周凛拐了方衡胳膊一道，下手有点重，方衡不禁皱了下眉，又听周凛小声耳语：“你的良民证怎么在他那里？”

　　方衡则觉得他挨得有点近，连忙伸手把他往外薅，还敷衍地应和：“刚才掉了，别打扰我看书，谢谢。”

　　这时，后门的走廊处又擦过一道人影，后者的余光扫见方衡，二话不说就倒了回来，还闷声不响地站在他旁边。

　　方衡察觉到来人个头很高时，一秒反应过来是姜旻，紧接着手里的小说书就猝不及防被抢走了。

　　方衡：“……”

　　姜旻随手翻看书页的内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不是咱姜副校长么，怎么沦落到杵这儿当守门员了？”

　　方衡无视他的阴阳怪气，捂着脸抱怨：“前面没位置。”

　　姜旻目光从书里挪开，瞥了他一眼，一针见血地问：“别是副校长您老人家想坐这里吧？”

　　“哪能？校长大人别挤兑我了……”方衡跟着贫嘴，有意无意地伸手想抢书。

　　好在黑白封皮给人一种强烈的“严肃文学”既视感，至于情节对话什么的更是再正常不过，至少方衡始终认为这是一本成长文学。

　　姜旻明显也是这么想的，老师们也喜欢鼓励学生看课外书，所以没打算为难他，随手将书还给他，开始骂骂咧咧：“把字练一练，否则下次招摇撞骗不要留为师的名，丢不起这人！”

　　方衡相当敷衍：“遵命遵命……”

　　姜旻一看他这态度就不爽，正准备数落几句，突然又扫见有两个勾肩搭背的男生朝方衡这边走了过来。

　　准确地说，其中一个男生举止文雅大方，另一个男生则勾他的肩搭他背——一个是常年霸榜年级第一的夏运，另一个是千年老二杨沛霖。

　　杨沛霖对上姜旻的视线，当场吓得立马挪开爪子，规规矩矩地拎过夏运坐到了方衡的旁桌。就很棒，也是最后一排。

　　姜旻低笑一声，忍不住讥讽了一句：“真是稀奇了，年级前三怎么就这么喜欢杵后门镇宅呢？”

　　杨沛霖张口就贫：“能当一班吉祥物是我们的荣幸！”

　　姜旻抬起手作势要揍人，杨沛霖也顺势抬手挡，等他唬完人，才没好气地问：“报到了没有？”

　　杨霈霖乖乖巧巧地回答“报过了”，夏运一言不发地点头，方衡则掏出手机看消息，漫不经心地回话：“人多，一会再去。”

　　姜旻也是顺手抢过去，“公然挑衅副校长，不怕我给你扔许愿池里去？”

　　方衡也是不忍了，“扔了你就不能压榨班长了。”

　　“……你还有理了！？”

　　方衡连连摇头说“不敢”，认错态度相当不错。

　　姜旻可没那闲工夫跟他继续呛，将手机还给他后，又眼神示意外面。

　　方衡暗搓搓指了外面，又指了指自己，没懂姜旻的意思：“？”

　　姜旻无语至极，只得给他发了条微信：「衡哥，出来，找你有事。」

　　方衡有点懵，默默回复：「这儿不能说？」

　　姜旻：「再废话把你手机收了。」

　　方衡：「→_→噢噢噢。」

　　这个时间点高三已经上课了，这一层就他们班是高二，多数学生还在报到注册，走廊上空荡荡的。

　　姜旻状似不经意地压低了嗓音：“这回年级第一又是夏运晓得吧？”

　　方衡没心没肺地附和：“知道，他一直很厉害。”

　　“你就不能有点上进心？”姜旻简直恨铁不成钢：“努努力超越人家夏运？”

　　方衡懒散惯了，慢条斯理地跟他讲道理：“初中努努力是能随便霸榜的，可高中是努努力就成的吗？”

　　姜旻一听这话当场乐了，毫不留情地泼了他凉水：“别人有没有努力我不知道，但你小子肯定没努力！”

　　方衡捂脸：“老姜你有点过分了……”

　　姜旻看他一味贫嘴，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就一本正经地说：“高中天赋的确比努力占优势，但要是没有努力加成，天赋和初中那点老本一旦被耗光，没有天赋还肯努力的人就会轻而易举把你踩下去。”

　　他说到最后，几乎语重心长起来：“方衡同学，不要白白浪费自己的天赋，让自己沦为新一代方仲永。”

　　方衡同学日常左耳进右耳出：“遵命遵命。”

　　姜旻终是忍无可忍，不轻不重地往他背上呼了一巴掌，呼完还一脸哀叹：“现在的小孩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那你还打我！？

　　方衡不乐意了：“大哥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骂我？”

　　姜旻环顾了一遍四周，确认没什么人后，才望向楼下不远处的升旗台，再次压低嗓音，话语中还夹杂着叹息：“夏运家里出事了，听说他爸爸捅了人，应该会判很多年。”

　　“？”方衡下意识想往教室里看，又被姜旻掰回来了，“不要往外传，知道有这么个事就行。”

　　其实不用他提醒，这种事方衡都不会往外说，听姜旻这意思，估摸是想要他这个班长去照顾夏运呗。

　　就像上次姜旻告诉他，周凛生在一个原生家庭，成绩好坏爸妈都不满意，所以心思敏感，让他多多多关照。

　　每次遇到这种事，姜旻都不会亲自出面，原因很简单：谁都不想自己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人前，哪怕对方是自己老师，心里总会有负担，同时却又渴望得到别人的温暖。

　　若是阳光乐观的青少年倒没什么，要是遇到心思敏感的人，过多的帮助在他们眼里反而成了施舍，从而导致自卑心理。

　　姜旻作为一中副校长，还是一班的班主任，又不可能放任不管，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媒介——既不会伤了孩子自尊心，又能给予他鼓励和温情。

　　而方衡，就是这个媒介。

　　姜旻就没完没了地嘱咐“多跟夏运聊天”、“多带他讨论难题”等等，方衡始终心不在焉地应和：“嗯嗯知道了。”

　　姜旻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就问：“怎么垂头丧气的？”

　　姜旻的话方衡其实是听在心里的，可他突然这么一问，方衡就有些想不开，便半开玩笑地反问：“我关照他们，谁来关照我？”

　　姜旻当即一拍他肩膀，颇为豪气地说：“我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方衡气笑了：“呸。”

　　老师里姜旻最好说话，学生们都不怕他，方衡更是没少跟他呛，但他说过的话，方衡大部分还是听在心里的。

　　可方衡并不想这么痛快答应，就故意贫嘴：“有没有好处？”

　　姜旻很不厚道地说：“有，你会免费获得一个学霸朋友。”

　　方衡：“？……不愧是姜校长。”

　　姜旻又说：“还有，你帮我叫一下沈轻婷，让她……”

　　他的话音徒然一断，方衡循着他的目光看向楼梯间，就看见有个女生戴着耳机，一步一晃悠地溜达上来了。

　　沈轻婷听音乐正听得入神，走上二楼才看到姜旻，下一秒反应飞快地摘掉耳机，假装若无其事地从旁边路过。

　　“那个女同志，你过来，正要找你。”姜旻朝她招手。

　　姜旻经常称呼班上女生“女同志”或“女同学”，他平时只跟男生称兄道弟，沈轻婷也习以为常，就凑过来问：“干嘛？”

　　“班里新来了个女同学叫李依兰，刚从江苏转过来的，你关照一下人家。”

　　她就是女生里的媒介。

　　沈轻婷不着调地问：“有工资没？”

　　姜旻笑了，“有。”

　　沈轻婷还没来得及高兴，姜旻又叫住方衡：“我桌上有套衡中的化学期末卷，你给他们发一下——这就是你们的工资。”

　　姜旻的基友遍布天下，听说衡中有个老师跟他关系就不错，他经常能从基友那儿骗来一堆内部卷。

　　从前市联考化学卷就很简单，他们班很多人随便拿个九十来分不成问题，可衡水卷就不一样了，难度堪比高考，有几个基础扎实的勉强能上八十分，但每每总会有一半人及不了格，因此孩儿们没少叫苦连天。

　　沈轻婷就属于很难及格的那部分，便垂头丧气地抱怨：“要命。”

　　方衡也附和了一句：“姜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姜旻却不为所动：“好了不说了，我过会儿还有个会要开，你看一下晚自习，我晚点过来。”

　　方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