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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成年人的世界 ...

  •   谢守亮说:“楼东帅,高,听话,会读书,有前途,冲着结婚去,他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不二人选。要是把楼东说给谢晓棠,她口水能流三丈长。”

      谢晓桐想为堂姐分辩两句,无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大姑的想法很简单。这样的人,只要不犯劈腿找小三那种错,没什么不能将就的。而且她还能当十来年院长,楼东一家看她面子,怎么也要照顾你,护着你。等她退休的时候你和楼东也三四十了,钱车房都不用操心,婚姻稳定,孩子也大了。这就是他们老一辈心目中代表圆满幸福的最佳婚姻模式。”

      谢晓桐想到大姑会因为心疼她,去与楼家说和,想不到他们的目光已经投向十多年之后。经过堂兄这一分析,她才恍然大悟,爸爸为什么态度转变,被大姑统一了立场。原来是基于这个道理。

      “你们……”她不知该怎么评价。

      “你也别多心,家里就你最招人疼,大姑是想给你一个稳定的未来。”

      谢晓桐对堂兄有了新的认知。

      谢守亮当初坚持要读数学专业,家里都反对。谢老爷子支持的话就一句:“金要淘,人要熬,由着他去吧,守亮一身的书生气,能不能淘炼出来,看他运气和本事。”

      这话谢晓桐那时不懂,现在明白了些。

      她这位堂兄怕是连爷爷也蒙蔽了。他并不是不通晓世故,十足书生气,而是顶顶难得的世利纷华,近而不染。

      略作思索,她问:“你呢?你口口声声老一辈,老一辈,你认为这样对还是不对?”

      谢守亮后脑勺枕着手,慢条斯理地说:“我?楼东我根本看不上。”

      “又没问你这个。我早知道你不喜欢他,话也不爱和他说。”

      谢守亮歪着脑袋面朝堂妹。

      他认真起来的样子,和平常迷迷瞪瞪的书呆气宛若两人,源自谢家血脉的杏眼里,乌黑瞳仁睿智又沉静。

      “我说的你没听明白。我说看不上楼东,不是因为什么原则性的问题,而是我觉得他根本不够格成为问题。他那个人实在太无趣了,我懒得费心思琢磨他为人。”

      谢晓桐说:“你对他有成见。踏实上进的人总是无趣的。”

      “不是成见,是事实。他那号人我见过,一脑子的奋斗,目标是走上巅峰。我现在的同学里就有位类似的。”说着,谢守亮轻轻摇了摇头。“单纯说,为了生活更好,实现自我价值,这样没有错。但是万事唯成功论,就很过分。你知道我最不耐烦这种。”

      谢晓桐无声地摩挲桌沿,思量谢守亮的话。楼东是挺喜欢向她炫耀家里有什么亲戚,在桃江是什么职位,有哪位看重他的教授,这位教授带领着什么样的团队,有过什么成绩,拿到了多少科研经费。

      她知道那是他奋斗的目标,以前还挺替他高兴。

      窗外知了吱呀吱呀地叫,撕不开房间里沉闷的空气。

      片刻后,谢守亮的声音打破缄默:“以前不说这些,因为看起来你很愿意配合他。既然昨天你说了句三观不合,我想了想,必须来劝你一句。别听他们摆条件说利弊,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是对的人,在一起时高兴的时候远远比烦恼多。”

      谢晓桐喃喃说:“高中时是很开心的,每一天都是。”

      “人不可能一直活在高中的。”谢守亮将酸梅汤含在嘴里漱了漱口,吞下去才说,“你自己衡量吧。”

      他极少这样长篇大论,平常遇上不投契的人,连一句客套也欠奉。谢晓桐心知堂兄好意,无所适从地问:“会不会太理想主义了?”

      谢守亮哂笑:“你才几岁?连理想也不敢想了?”

      “不知道。”谢晓桐垂下脑袋,委顿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整个下午,她内心彷徨。漫画书拿在手上,会想起上次和楼东争论阿虚对朝比奈是不是心有暧昧,专业书捧起来,又猜想当初如果不转专业,会不会有如今的烦恼丛生。

      还惦记着妈妈,褚时显建议开网店卖汉服,利用几年积累打出牌子和口碑,上次见面来不及告诉冼玉清。

      她几次盯着屏幕上闪烁的企鹅消息通知,怔怔地出神,又怔怔地回神。

      谢晓桐第一次盼着开学,好躲回江大去。

      直到晚饭后,手机响起,又是一条短信发来。

      楼东说:不接我电话,看一眼短信吧,晓桐。我在你家楼下,盼着下一场暴雨,像高二那年一样。

      那年谢应举气恼楼东,谢晓桐跑去阳台,在暴雨中探出半个身子喊“小楼,小楼”,两人合唱了一出孔雀东南飞,这才逼得谢应举开门放楼东上来。

      那天楼东全身淋透了,谢晓桐拿毛巾给他擦头发,他傻傻地笑着,好像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谢晓桐的泪瞬间涌出来,又被她抽噎着吞了回去。

      她回:天上下刀子也没用,我还不够冷静。

      楼东问:你还在生气?我知道我不对,太冲动不理智,太小心眼。是我错了,好吧。

      谢晓桐把手机放下。

      如果楼东不加最后那句“好吧”,她大概会下去听听他说什么,可是内心总感觉话语中透露了楼东的无奈和敷衍。念及他父母今晚请大姑吃饭,任她再不通世情,也想得到楼家放下身段图个什么。

      楼东有心,又何须如此。
      楼东无心,又何必如此。

      她说:我觉得你也不够冷静,也没有彻底考虑清楚。还是再等等吧。

      楼东问:等到什么时候?

      谢晓桐放下手机,心想那不重要了。
      ……

      接下来的日子,谢晓桐可谓度日如年。在桃江,她已经无所遁形,家里上至奶奶,下到谢晓棠,无聊时都会拿她的失恋说一回闲话。

      她们本不知道这事,只因谢守亮在老宅时,和大姑分辩了几句,从谢晓桐和楼东的恋情,到身为子女的顺从和意志的分界,越辩双方情绪越火爆。

      这是谢家长子长孙第一次正面挑战家长的权威性,闹出个轩然大波,连一向不爱沾是非,对谢老太敬而远之的大伯娘也惊动了。

      谢老爷子对此不发一言。

      二伯娘和奶奶嚼舌,说谢晓桐进了大学后没长辈管束,不知检点,肯定是被楼家抓住了痛脚,怕分手得罪了谢应彩,楼家才专程请客赔罪。

      二伯娘口水横飞的时候,听墙根的谢老爷子难得发了脾气,骂她“败德妇人”。

      谢晓桐还在老宅遇见堂姐,堂姐眼里藏着火,忿忿问:“你想上天是吧?”

      她完全不理解堂姐的思路,不明白那一腔子激愤源自何处。

      大姑没提其他,只是劝过一回,说:“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两个人相处,别说夫妻情侣,哪怕手足亲朋,都有个磨合的过程。我虽说不是看着楼东大的,但是和楼医生同事多年,了解些情况。楼东的个人条件不提,有眼力的都看得见。关键那孩子有毅力,有恒心,更有进取心,这就难能可贵了。”

      谢晓桐苦笑,她该怎么解释自己配不上楼东的进取心呢?说出来只会沦为笑谈。

      谢应彩谆谆说:“听大姑的话,不如和楼东再试试。你想想看,等楼东毕业了,有大姑帮忙,他回桃江,或是留在三镇,哪间三甲医院不是随便进?熬个几年评上副高,你也有份好工作,两人的小日子不就过起来了?大姑最心疼你爸爸,不会害你的。”

      按照普世价值观,这样的人生足以令许多人艳羡。

      可谢晓桐不满足。

      她爱的是发作业时一路快走,到她桌前放慢脚步的楼东,是淋透了满身朝她傻笑的楼东,是偷偷调换座位,在身后默默保护她的楼东……

      绝不是因为利益计算,因为长辈施压,被迫向她低头认错的楼东。

      她爱的那个人,还存在吗?

      她一径垂头不出声,谢应彩叹口气,不好再劝。

      楼东每天发短信来,偶尔也会出现在她家楼下。谢应举撞见一回,告诉他:“不放你上来吧,得罪我那大姐,放你上来吧,得罪我家晓桐。你也别让叔叔为难,回去吧。”

      有一晚她睡着后,回到高二那年。瘦瘦高高的楼东,丑丑的蓝色校服也能穿出修竹玉树的帅帅气质来。

      他站在讲台上,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但她在梦里,知道他的目光分明就在她身上,她也就痴痴地朝他笑。

      连抽屉里震动的手机也不想去接。就怕看漏了一分一秒。

      醒转来,她在枕头底下找到电话,哑着嗓子说:“喂?”

      褚时显说:“这么早睡了?”
      她意识到满腮的泪,不敢多言,只应了声“嗯”。

      褚时显没说话,也没挂电话。
      许久后,他问:“我给你唱首歌?”

      她说:“好。”

      “一个人心中只有一个宝贝,
      久了之后她变成了眼泪,
      泪一滴在左手,凝固成为寂寞,
      往回看,有什么?
      那女孩对我说,说我保护她的梦。
      说这个世界,对她这样的不多。
      她渐渐忘了我,但是她并不晓得,
      遍体麟伤的我,一天也没再爱过。
      那女孩对我说……”

      这首歌去年圣诞在KTV时楼东也为她唱过,唱完楼东还和她开玩笑,捏着她的脸蛋,吻她时表白说:“像我这样对你好的可不多了。”

      褚时显说:“睡吧。”
      谢晓桐说:“好。”

      放下手机,她抱着枕头,含着泣音继续小声哼唱:“那女孩对我说,说我保护她的梦,说这个世界,对她这样的不多……”

      在离开桃江前,她又去了一趟玉清裁缝店。

      冼玉清眼神慌乱,正准备将小工支使出去,谢晓桐拦住了她。说:“我回校了,下午的车。然后,我没别的事情,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会尽量向汉服社的同学推荐你家,可是这样不够,不如你去看看网上的网店,那是新生行业,我觉得只要立下脚,做出口碑,不愁将来没生意的。”

      冼玉清不明所以:“网店?”

      谢晓桐笑笑,说:“不懂的话,你发短信问我吧,或者问问身边的年轻人,嗯,比如说,晓晴。”

      听见另一个女儿的名字,冼玉清微微愣神,见谢晓桐眼神澄澈,她嗫嚅着说:“好,我会的。”

      谢晓桐努力向她释放一个最温柔的笑,“那我——”

      “瘦了。”冼玉清说。“你瘦了好些。”

      谢晓桐咬紧下唇,勉强遏止了泪意。她故作轻松地说:“夏天嘛,都会瘦的。我,我走了。”

      她走出店门,几步后,不由踯躅,在转头和继续往前走之间挣扎。

      最终她服从内心,转身回望玉清服装店。那个女人正望着她,被她回身的举动吓了一跳,遂尴尬地在电动缝纫机前坐下,一双俏目还是忍不住向她瞟来。

      谢晓桐缓缓绽开双唇,向她一笑,继而轻呵了一口气,抿嘴无声喊了一声“妈妈”。

      冼玉清像是看懂了她的话,又像是听见了那声呼唤,她双唇轻微地哆嗦了两下,掌心缓缓覆上了自己的眼睛。

      谢晓桐再次向那个抽泣的女人笑了笑。

      十九岁的夏天,并不很糟糕,并不是只有失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嗯,翻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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