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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浑水 ...

  •   月底的时候,大姨家的小儿子赵志扬来到三镇市。

      在他来前,于秀枝打电话给儿子,希望褚时显亲自去接人,还特地交代:“你大姨是个有志气的,当年那么苦那么难,也没说找我们资助下。你这表哥跟她一模一样的脾气,不是厂子亏完了退伍安置费,做不下去,他也不会低头求人。”

      褚时显心知他妈这番话的用意,是担心他将对舅舅家的不满发泄到大姨家。于是郑重答应了,又问了具体时间和车次。

      前世的此时,褚时显在隔壁省读书,是他爸褚成的司机去接的人,他到春节回家才见到这位三表哥。那时赵志扬已经进了泰元工作,搬去了公司宿舍,之后两人交集并不多。

      让他真正了解这位大表哥的,是他父亲去世后的事。那时舅母和于小磊拿着父亲签字的借条,上门讨债,赵志扬正巧到褚家辞行,揪住于小磊狠揍了一顿,并且说:“人在做,天在看,也不怕雷劈了你。”

      赵志扬这回如同前世,为图省钱,连卧铺也不舍得坐,买的是座位票。十多个小时的绿皮车,出站时,他依旧精神抖擞,一口30寸的旅行箱,轻轻松松拎在他手上。

      他衣着朴素,长着黑里透红一张大脸盘,大眼大嘴大鼻子,眉骨有些凸棱,再加上当过兵,虽着意收敛,仍看得出刚毅气质。

      褚时显放下手机,挥手喊:“志扬哥。”
      说着走上前,想去接他手中的箱子。

      “是小显?”赵志扬微笑,“这箱子你拎不动。”

      褚时显不信邪,接来果然手中往下一坠。“那我拖着走吧,停车场就在前面几步路。”

      “拖不了,滚轮坏了一只。”赵志扬接过去,“我没那么娇贵,还是我来吧。”

      褚时显讪笑,“我也是经常锻炼的。”
      “不一样,我干惯了体力活。”

      赵志扬退伍后没有选择返乡,反而和战友共赴珠三角,合伙开了间汽修厂。本是极好生意,可惜运道不济,被当地人眼红坑了一把,赔了不少钱进去,只好和战友拆伙,各分东西。他决定来三镇市投奔亲戚,在当地相识恋爱的姑娘却不愿相随来内陆,选择了留下。

      现在的赵志扬可以说是事业爱情两失意,但观察他此时待人接物,不曾流露出丝毫的落魄颓丧。

      于秀枝早为外甥准备好二楼的客房,吃过晚饭,褚成也回了家,聊了几句,把接风宴定在第二日。

      赵志扬坚持就在家随意吃一顿,不用在外头设宴,直言为他这个小辈破费,他心里过意不去。

      于秀枝自然是外甥怎样安排都好。褚时显闷头窃笑,心想他妈这辈子都改不了为娘家人掏心掏肺。

      回二楼时,赵志扬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小显。”
      褚时显微愕:“有吗?”

      赵志扬说:“刚才你偷偷笑的时候。”

      褚时显没料到赵志扬竟如此敏锐,又如此沉得住气。

      他思量两人关系,虽是亲戚,在了解彼此秉性之前,保持适当距离,客气为好。

      褚时显斟酌用辞,说道:“志扬哥,我首先表态,我没有一丝嘲笑你的意思。”

      赵志扬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褚时显解释说:“在外头吃饭,无非花钱而已,在家吃饭,以我妈的脾气,是不可能随便炒两个小菜的,肯定要和刘姐忙活一天。”

      见赵志扬一下怔住了,他补充说:“不过你看我妈她欢天喜地的样子,也知道就算忙,她万分乐意。”

      赵志扬沉声说:“我的错,我没想到这个。”在他家乡,有客上门,炒一碟花生米下酒,再杀一只鸡,就是热情。对农村妇女来说,也不是辛苦事。习惯之下,他忘记了两家两地的区别。

      褚时显连忙说:“不不,是我的错。我有这想法,刚才应该直接提,不应该偷笑,差点让志扬哥你误会了。”

      赵志扬诚意致歉说:“我该客随主便的。让小姨操劳,不是我的本意。”

      “志扬哥,我和我父母,都希望你能把我们当自家人。”褚时显笑一笑,缓和气氛。“没必要过意不去,你能来三镇,是信任我爸我妈,我妈嘴上没说,心里特别高兴。我看得出来。”

      他说:“这事别往心上放。只是环境不同,想法不一样。”

      赵志扬恰逢失意,所以格外敏感,格外注重他人观感。

      褚时显完全能理解这位表哥此时的心境,他前世北上燕京,也是如此谨小慎微,但越是如此,越是给人带去困扰。

      只是他不知道,这件小事竟令他三表哥一夜无眠。

      赵志扬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否则不会村官不做,南下创业。

      他一直在思考,这次创业是为什么失败,除了轻信了当地村民,没有协调好周边关系之外,根源是什么。

      来三镇市投奔姨夫,除了另谋机会,也有学习的目的,他想看看成功的人,究竟有哪些特质是他缺乏的。

      没料到,第一天小表弟就给他上了一课。“环境不同,想法不一样”——小表弟这样说。环境他知道,一贫,一富;想法不一样,他也知道,他想省钱,小表弟更愿意省力。

      一个人长期处于资源匮乏的环境,对资源的稀缺心理会影响他的思维和判断。因此,钱,对于有些人来说,比如他赵志扬,是根本,对于另一些人来说,比如褚时显,是工具。

      这种区别代表的本质,赵志扬想了一夜。

      第二天的接风宴,不仅请了舅舅于秀杰一家三口,还有小叔褚达父女俩。

      于家大姐下乡插队就在当地嫁了人,知青大批回城时,她已有了身孕。之后三个孩子陆续出世,直到十年前于家老爷子去世,她才拖家带口回三镇市奔丧。

      于秀杰双手牢牢抓住赵志扬的胳膊,细细的打量,看到和大姐依稀相似的眼睛鼻子,仿若又见到当日大姐未老已衰的面容。想及自大姐一去邻省,近三十年间,一家人只团聚了那一回,喉间哽咽,说:“来三镇市来对了,跟家人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褚时显的舅母立在身旁,见自家男人追忆往昔,不胜感慨的模样,不耐烦地先行在沙发坐下。她今天本以为会出门吃酒,特意装扮过,羊绒外套脱了,里面一件胸前镶满水钻的毛裙,阔气又富贵。

      于秀枝今日无心和嫂子比美争锋,昨天看见外甥时,她已经哭过一场,此时眼眶又红了,见外甥赵志扬尴尬地站着,连忙拉住于秀杰,说:“哥,别让孩子难为情,先坐下说话。”

      给赵志扬一一介绍了家里亲戚,褚成褚达也相继坐下。

      褚达进门时悄声告诉褚时显,汪大庆那边约摸出了点鬼。褚时显没急着探问详情。

      倒是褚时美有些日子没见了,上回阖家吃饭,还是中秋。

      褚时显见长辈们还在叙旧,他悄悄对褚时美说:“你这是抽疯啊。”

      见褚时美瞪眼,作势要挥拳,他拿手比划比划,描补说:“抽风一样的长个头。快有我高了。”说着,忍俊不禁,自己先笑了。

      褚时美不忿:“怎么没人撕了你这张嘴?越来越损。”

      褚时显说:“我夸你还不高兴?你这脾气才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只有夸矮子长个头才高兴,你见哪个大高个爱听别人夸她高的?”

      “大高个还不好?你才十三,已经快一米六了吧?再过几年跟我一样,一八五,你能当模特了,还是国际那种。”

      褚时美急了眼,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太高将来找不到男朋友。她朝于小磊努嘴,“你怎么不夸你表哥长个头了?”

      “那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嘛。喂,你怎么回事,都是亲戚,怎么老是瞧他不顺眼?”褚时显摆出兄长的姿态,教训着,“刚才进门连舅妈也不叫一声,你这是叛逆期了,还是年纪都长狗肚子里去了?越大越没礼貌。”

      “你才年纪长狗肚子里。”褚时美像小奶狗似的,呲一下两排牙,“为什么要叫她?我就不想给她脸。中秋节的事你忘记了我没忘,一天到晚闲得操别人家的心,天天张罗给我找二妈,怕不是有病?要不是她太丑,又有你舅舅碍事,我怀疑她想自己上了。”

      褚时美眼神恨恨的。

      褚时显想象小叔褚达和舅妈配一对,嘴角无法抑制地抽搐起来。“也不怕你爸听见揍你,长辈也是能拿来说笑的?”好不容易止住笑,他说,“于小磊确实长高了。”

      褚时美早就发现了,凑近了脑袋,悄声问:“是内增高?”

      见褚时显微点了下头,她嫌弃地噫了一声。“怪不得刚才看他膝盖骨挺得直直的,真替他难受。他那女朋友是什么天仙?为了她这么拼?”

      于小磊视线不时往两人瞟,在褚家门口见到那辆雷克萨斯后,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妈奇招出尽,要死要活的,才给他弄了辆宝来。人家还没出校门,豪车已经不声不响的开上了。

      他妈刚才嘱咐他在饭桌上闹,闹到他姑妈没脸,自然会补偿他。于小磊不傻,知道那是气话。更何况,他也不敢跟褚时显硬碰硬,那小子高一就敢冲他抡拳头。

      于小磊想听他们俩笑什么,又怕他妈骂他软蛋没骨气,一步步蹭过去,问:“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褚时显见长辈们还在询问赵志扬家中近况,商量明年开春之后,一起去隔壁省探望大姨的事,便安心坐在原位,告诉他:“在说小磊哥你好事将近,过年应该能喝到喜酒。”

      于小磊闻言脸皮一紧,摸摸膝盖,说:“没那么快,嫌我只是个柜员,没前途。小显,听说你搞了个科技公司?”

      于小磊财校毕业后,靠褚成的关系进了银行做柜员,他背靠褚成这棵大树,任务轻松,又有支行长照应,日子可谓逍遥惬意。若说还有什么不满足,大概是他母子攀比心理下的欲壑难填。

      褚时显想听他下文,直接淡定说是。

      于小磊感叹说:“这是新兴行业啊。我听同事说他一个亲戚的孩子,在中关村搞了个什么公司,只是个空架子,就有人投资了几千万给他。毕业一年时间,就在燕京买车买房。”

      褚时显大约已猜到他的目的,笑意轻泛,继续说是。“这一行就是这样,只要有愿景,不愁融资。”

      于小磊说:“你那个新公司,起步阶段应该遇到不少难题吧?我那里倒是有——”

      褚时美抢白他:“于表哥,你家不是才被骗子骗光了家底吗?”

      于小磊说谎不打磕绊:“三两万挤挤还是有——”

      褚时美再次抢白:“三两万我也有。问题是,我哥是缺三两万的人吗?”

      于小磊急了,问说:“小美,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褚时显拦住堂妹,注视于小磊,微笑说:“小磊哥,这事你不早说,我那公司目前运作良好,暂时不需要资金上的支持。至于公司银行业务,交给了别人。汪海涛你应该认识?就是他介绍的。”

      褚时显笑意融融,“那人你应该听过,叫汪浩,开发区支行的,据说去年还是你们分行的十大优秀员工?”

      于小磊一副思索的表情。“好像听说过,具体没什么印象了。”

      褚时显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确实不认识汪浩的样子。没关系,于小磊就是一条钱串子,以他天天四处钻营,盼着以小博大的品性,今晚过后,他会想办法去结交汪浩的。

      他俩同样的利欲熏心,同样的野心勃勃,同样于银行工作,这两人凑一处,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作用,褚时显的好奇之心已经迫不及待了。

      饭后,褚达以酒醉的理由,让褚时显开车送他父女回家。

      他当年离婚后,房子和大部分存款给了前妻,换来女儿的抚养权。后来得大哥褚成帮助,又在果子湖附近买下一套高层的四居室。

      褚达在书房里,交给褚时显一份卷宗。

      褚时显微微扬眉:“小叔你请了私家侦探?”

      临湖的大玻璃窗边,摆了一溜儿沙发,褚达挑了个单座的坐下,说:“最初只是找底下的人打听,没想到后来线索一路去了外省,专业活儿只能找专业人士干。”

      褚时显不再多问,打开卷宗翻阅。

      褚达指点说:“汪大庆跟你爸爸说,正在申报二级资质,这点没错。不过,我的人发现,他近年跟一个外省的开发商走得很近。我多了个心,打听了一下是哪家开发商。”

      褚时显细看卷宗里的资料,“新华都?”

      褚达点头,着重说:“这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注册地址在邻省,跟我们泰元唯一一次的交集,是去年共同竞争地铁线的一宗地。”

      新华都不仅注册地址在邻省,业务重心也在邻省,卷宗里资料很齐全,有它在邻省省会开发的几个楼盘的详情,以及新华都杨总的官方资料,和在当地的口碑。

      褚时显着重看人,片刻后看出些蹊跷,他笑出声:“这个姓杨的,人生轨迹和我爸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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