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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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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还好吗?」
她没有回答,仅是两手覆盖着面孔,行为表现懦弱,非常不安害怕。
「叔叔你有没有怎么样?」
「还好。」
「对不起……」
「唉,这些都是妳弄的吗?」
她点头,静静地流泪,不住地颤抖,双掌紧黏在脸上。
「真了不起。为什么妳要这样?」
迎来好长一阵沉默。
「妳能回答吗?」
她迟疑了一下。
「我、我一直都精神状况不好……我会情绪失控……他们说我有问题,我要小心,要忍住心情不好的感觉,我一直很努力地忍……」
哽咽着说谎。
「没看医生吗?」
「没有……」
「未免太不合理。妳知道害妳失控的原因吗?」
「不、不知……」
不,其实是心知肚明。好一会儿只有她吸鼻子的声音。
「有没有害你受伤?」
「没有,这个不用妳担心,倒是妳的烫伤比较不乐观。啧,这结构很脆弱,我们还活着算大幸,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好吗?我们得乖乖等其他英雄发现了,只能请妳忍一忍。」
「我没有问题。如果……有人来的话,可不可以把我留在这里?」
「妳在说什么?当然不能把妳留在这里。」
「我是、我是敌人啊……都是、都是我害的……还是不要被救比较好……对不起,害你变这样。」
「妳多大了?」
「九,九岁。」
「唉,现在连一个小鬼也可以自称敌人,妳的问题是小意思而已。」
「可是、可是出去后……我该怎么办?」
「这个交给大人想办法就好了。」
「那、那我呢?」
「会有其他人来照顾妳,妳会没事的。」
她不肯相信事情会如此简单,因为岩浆破坏了好多建设和人家,然而问再多,这个人一定会用谎言安慰她。
「妳还是不放心啊?」
她犹疑一下,点点头。
「没什么好担心的,妳比较需要担心伤口会不会感染。」
她不想回应,不想承认她很害怕感染,不想让他知道伤口非常痛。
「妳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妳的行为是一种过气的酷刑,叫『炮烙』。妳在惩罚自己吗?」
「我不知道……」
她知道她为何要炮烙自己的左臂,但她认为不该说出来。
「我讨厌自己……还有个性,我不想要……」
「为什么?」
「因为也没有人喜欢。」
「妳听着,小家伙,这是妳的力量,妳身体的一部份,如果连妳都不敢学会使用,谁都帮不了妳。」
她静静的,有些不知所措。个性,即是自身,永远无法摆脱的一部份,大家当然帮不了她,所以才禁止使用。
「看来妳会怕自己的个性。我刚刚说的,这是妳的一部份,跟着妳一生,面对它才是最合理的解决办法,一旦战胜个性,妳从此不需要怕它。」
怎么可能办得到?有一丁点可能性吗?她不能使用的话,又该怎么学?
「我要、我要怎么——」
「这不用小孩子烦恼,我们会帮妳安排其他地方辅导妳。照这样看,妳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可以离开?」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心底燃起希望。可以离开了!
「终于有点精神了吗?是啊,不過妳要有心理准备,等到了新环境,妳得跟年纪更小的孩子一起上课。其他人在妳这年纪的时候,和个性相处就像呼吸一样稀松平常了。虽然妳拥有很不错的个性,但妳太晚起步了,不是天才的话就要比其他人更努力。」
「你会教我吗?」
「……小家伙,我不是老师。」
她突然有点失望,这人明明很聪明、很厉害的样子,告诉她那么多没有人向她说过的话。她被轻抚头发,觉得这个人好温柔。原来事情不会像电视上出现的故事一样,神秘又有智慧的人带主角离开家乡,成为主角的师父。
「很可惜,我没有作老师的念头。」
「那,我会去哪里?」
「会有人好好照顾妳。」
他是对的吧?他不会做错吧?他是愿意舍身救人的人,如果连他都不能信任,世上还有什么算得上正义?
「谢谢你……」
七年的时间,很多回忆会一点一点磨蚀掉,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计画。相泽真的作了老师,但那是由于他逐渐认识教育这议题。虽然他会开始留意教育,起初不过是香山自作主张,向根津推荐他;然而藉由和根津的对谈,他窥见体系的不成熟,认为制度僵化迂腐,不合理之处太多,经过慎思,回头考取教师资格,回校风最自由的母校,以他的方式整顿未出世的年轻人。他们以为录取进雄英,便是保送业界,却是徒有英雄的外衣,实则力有未逮。友利灼子……她以前也叫友利吗?这个人早就从记忆里消失。
相泽现在瞪着信封,办公室的其他人倒是乐呵呵。那家伙在打什么主意啊?
星期五的第一节下课,弗拉德之王的学生盐崎茨送来一封牛皮纸平信,信封上什么也没写,盐崎解释这是在昨天放学时,一个别校的学生宣称拾获这封不明信件,特前地来委托她归还。
「她托我转告,虽然只是为了查看持有人,她很抱歉擅自拆信,侵犯了相泽老师的隐私。」盐崎道。
「……妳认得是哪间学校的制服吗?」相泽问,要是直接确认长相,恐怕多了奇怪的嫌疑。
「不好意思,我不太会认制服。但我可以为您描述外型,是灰色的西装外套和格纹百褶裙,粉蓝的衬衫,系黑领结。」盐崎细数显眼的大特征。「请问相泽老师需要她的长相描述好联系上对方吗?啊,尽管她有错,但我不希望相泽老师怪罪于她。」
「好好,我不会。」相泽没精打采道。
「那请问您还需要——」
「不,不用了,谢谢,我听不出是什么学校。」相泽将信封收进抽屉。「劳妳替我保管,回教室休息吧。」
待学生放学,他才拆信,有一小张字条,和三张雪松餐厅的餐券。他读起字条,不以为意地随手置餐券于桌上。字条写着,又给他添麻烦了,这些可以和他的同事一起使用,她没有嘱名。果不其然,是友利送来的。故意不写任何字在信封上,封口制造拆过的痕迹,假装偷看过内容,亏她想得到这种点子;盐崎为人算光明磊落,认真程度只略逊于饭田,丝毫不疑有他,大概是从体育祭的转播精挑细选委托对象。相泽不知道该不该生气,气她沉不住气,太多小动作,还是起码为了她的机灵放一马。幼稚的小鬼,但聪明。
正纳闷雪松是什么样的地方,偏偏是礼物.麦克风惊鸿一瞥他桌上的餐券,闹得整个办公室都知道。他说了包厢式用餐区,一楼有吧台、复古风的歌舞表演和舞池,两人同行一人免费的餐券,可合并使用,没有期限。听起来似乎是相当高档的聚餐场所。
「呀!这么难得的机会,我要我要!啊哈哈哈!」午夜时分欢呼道,兴奋得忘我。
「YEEAAAAH!Eraser!还是多年交情的老同学最上道啦!」
狙击拿下帽子搔搔头。「刚好下星期学生都去职场体验,这周末终于可以喘口气。」
「不错,好主意。」弗拉德之王摸摸下巴,点头说道。
不少人探头望来,相泽难堪得几乎抬不起头来。「你们要的话就拿去吧。我不去。」
「相泽老弟,你怎么会有那间餐券?」瘦得不成人形的欧尔麦特悄声问。
「不重要。」相泽冷冷地回。
「如果是有人给你的,你可别辜负一番好意唷。」
「我看你管得够多了,欧尔麦特。」
相泽被激得直接将餐券置于礼物.麦克风桌上,使得他惊呼连连,欣喜若狂地向每个人重复一遍『他真是best friend』,为了报答,明晚相泽务必现身,他会好好敬相泽一杯。
「……你们之后还会续摊吗?」
「续摊?太棒啦!灵质listener!大家要是还没玩累,再找个地方喝一杯!LET'S GET LEGLESS!」
「这样啊,没有要去KTV。」灵质幽幽地转身离去。「不用算我,没关系。」
经过三番两次拒绝,礼物.麦克风坚持,吵得相泽无法置之不理。甚至当晚特地拨电话来,催促他出门。那道大嗓门直接从听筒里爆炸,让人根本无法好好听电话。该死的山田。相泽恼火地想,生着闷气到场,心里有千百个不愿。万一那笨家伙故意出现怎么办?她该不会想方设法制造两人见面的机会?相泽左顾右盼,任何转角均不见熟悉的影子;全员到齐,一同踏入灯光明晃、人声充斥的雪松,他再扫视一遍,最后庆幸着她没有如此狂热。
每个人都褪下了英雄包装,回归最平凡的一面,服务生都没能立刻认出他们。除了在各方面而言以声音为招牌的山田,人们很快便发现他就是礼物.麦克风。
室内装潢是相当宽敞大气的和式,一楼仍然有非包厢的座位区,舞池聚集着脱了鞋子跳舞的客人,台上是同样扭来扭去的乐团,团员皆是女性,一脸夸张的浓妆艳抹和复古的短裙礼服,梳了高高的半屏山浏海;开放式的二楼全是包厢,拉门铺满纸,绘着简易的松树花纹。服务生们开始一个接一个认出他们是谁,兴奋得窃窃私语,剩相泽和皮包骨的欧尔麦特无人察觉。
这里显然对服务生的外貌相当严格,不乏山田喜欢的可爱型,然而他始终没有多看谁一眼。相泽想起来,山田出道至今,也就两次恋爱,最后总不欢而散。他的事业太大,除却英雄职业,还有广播节目,经常受邀为嘉宾或主持人,电台公司的庆功宴和尾牙必定少不了他的出席,却得躲着媒体,偷偷当一对平凡的情侣。这种感情经营太辛苦,对方过不下去,第一任劈腿,第二任提分手。相泽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山田哭哭啼啼来敲他的家门,不管相泽听不听,自顾自地诉苦,还自备了好几罐啤酒,待了整晚。随后的一星期,山田在工作时的德性一如既往,离开了聚光灯就躲往相泽家,无话可说也要呻。吟个一夜,让人不堪其扰。这样说来,他其实也是挺专一的。
反而是自己,不曾有稳定伴侣。唯独好几年前,尚在事务所时,曾在醉得不省人事的情况下,和其他事务所的女英雄有过一夜情,事后双方不谈论,甚至有不言自明的默契,毫无更深入交往的念头。他莫名在脑海里描绘起友利的身体,倘若当年抱在怀里的赤。裸女孩,早已是高中生的话呢?相泽赶紧驱逐奇怪的画面。她还未成年,想都不该想。
那个赠与他餐券的笨蛋,似乎真的不在。相泽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有多不合理,友利怎么可能知道他们何时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