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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安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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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有的规则还是得说清楚。依然要保持惊觉,如果一被谁发现,仍是得分开,可能是暂时,避嫌一下而已,可能是永远。最后,要是友利和他并不快乐,他同样要劝别再执着下去,友利该找个能带她过更好的对象——
但是,那个人最好够格,否则就算两人已经没有关系了,相泽也不能认可。
好好听完的友利噘起嘴,忙擦着桌面,不知在忖度什么。吃余的容器已经收却,餐具在烘碗机,用比日正当头的东京还要热的空气焖着。她办起家事的动作俐落,以往看着她不仅下厨,还会二话不说自个儿默默地担走洗碗的工作,面上挂着稀松平常的表情,总是有难言喻的感觉,仿佛她始终都是这个家……相泽才赫然想起,友利的家人,她有个正怀孕的母亲。
「啊,应该没问题吧。想当年我妈为了让我早点融入,会拉着一家人一起做家事。」她听见相泽丢来问题,嘴上回答着,手上搓洗抹布的动作也没停,关掉水龙头,拧干时突然噗哧一笑。「她根本是一次教两个人,我爸根本没有比我好哪儿去。」
不过,尚有其他问题,友利似乎也想到了。
「但如果有必要,可能还是需要我回去帮忙……」她将抹布摊在流理台,笑容已经消失。「毕竟我用的是『去同学家住』这样的借口,听起来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想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就算她的双亲起疑,也要否认到底。真可怕,才说完规则,马上就在边缘徘徊。友利更是心知肚明,她有个朋友铁定都知情,但她无法对相泽从实招来。不然刚回来,就要宣判永远分开。尽管瞒着相泽不好受,但她没有勇气说出口,只好放这块不舒坦往下沉,沉去心底的角落。
「妳在发呆。」相泽注视着她停在原地不知多久,一句话把她唤回来。「是想什么?」
「想——你啊。」话才出口,友利羞愧得抬不起头来,更不敢回头看相泽的模样。
不晓得他是不是也怔愣着,半晌终于回一句:「我在妳后面而已。」
真是难堪至极,她怎么能想到那种回答?友利恨不得从这楼跳下去。若非这时响起了电话——还是预设铃声,手机的主人没打算做点个人化变更——相泽起身回房,去接他的电话,友利糗得不知如何脱身。通话时间短暂,友利才轻手轻脚尾随回房门口,见相泽正套着上衣,手机已经躺回书桌上。这么热的时节,相泽竟穿得了长袖,教友利不可思议。同时偷偷松一口气,又感到一丝遗憾,根本没敢看几眼的身体,这回又躲进了衣服下,视线自在多了,也错过了许多。
相泽一手伸向后颈,俐落一摆,收在领口里的发梢挥散出来。他瞥见杵在门口的友利,总觉得,这是她买晚餐回来开始,两人初次不带别扭地对上眼。他还是想不透,也不再想了。虽然那是通要紧的电话,但稍微拖点时间还无妨,搪塞点借口都说得过去。他缓步上前,友利像是待命状态的宠物,等着他说什么或做什么。直到相泽拨撩开她的头发,露出完整的脸蛋,她终于泛红了脸,垂下视线。他的双掌捧起友利的发热的脸,思忖她的心跳会多快,但他不敢去验证,现在还不敢,他一边驱逐不敢有的念头,一边揉她颊上的软肉。她只是瞪着困惑的眼,任相泽把玩她的两颊。
「妳有时间慢慢想了。」他没头没脑道出这么一句。
友利听不明白。「想什么?」
「想我。」
友利马上垮成苦瓜脸。「不要提了,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那种话……」
「所以妳刚刚发呆都想什么?」
「是我自己的事而已。」
「哦?」懒洋洋的声音因为恍然大悟,略略一扬。「也对,怎么说都是自己比谁都重要。」
「什么?你的解读愈来愈奇怪。」
「我要跟校长开个会,不知道开多久,但是妳绝对不能入镜。」相泽挤着她的脸,她得抿着唇才能勉强不噘起。「麻烦妳忍一下,希望妳有很多自己的事可以想。」
「就说不要提了。」
该准备上线了。相泽提醒自己别顾着逗她玩,能浪费的时间已经见底。观赏她委屈的模样有一丝乐趣,要不是电脑一端还有正经事要商议,真不舍放她一马。他不禁对自己碎念一句『真是的』,电脑载入桌面时,脑子竟有闲情逸致转这种小事,不合理至于可笑的地步。他轻轻笑了,但也就撇一撇嘴角,看起来没笑似的。上线了,镜头旁的小灯亮起,随时能把他的脸框在某个影格里。
「呀——晚安啊——相泽老师!就差你了!」
首先便是根津尖声朝气地吆喝,喊得向来不喜聒噪的相泽顿时吃不消,有些头晕眼花,揉了一把瞌睡眼,回复知觉。
「希望你有睡得好,充足的睡眠对毛发保养也是良方,不过人类的毛发还是很难达到像我这么亮丽光滑的等级,不仅仅靠充足睡眠才有这样的品质,还有我日常面面俱到照顾,可是下足了功夫保养啊,才能维护得这么——」
真糟糕,会议要耗多久?
冢内直正一同参与了视讯会议,他面上尴尬,还是清了清喉咙。「既然人都齐了,那么我们……」
「啊,是的!」根津仿佛这时才想起来主旨,语调依然愉快,但没有先前的高昂。「我知道在这起攻击当中,最累的莫过于两位班导师了,对于必须再打扰你们,我也深感抱歉,然而我们的战争没有结束,还不能轻易松懈了。这次找两位导师来,想必都很清楚我们明晚要面对什么。」
记者会。相泽脑海里厌恶地浮现这个词。
「记者会。」弗拉德之王抱胸,郑重地点点头道,他也是在自家中,一身的便服,但起码着上整整齐齐的衬衫。
「没错,记者会。」根津说。「这是我们此时唯一的对策,虽说是唯一,但也是最佳的对策。冢内警官深谙此道,可以为你们说明他的想法。」
冢内接续道:「好的,记者会本来的目的是让你们向大众交代,但是有个讯息,我希望委托你们一并传达——我需要你们提及调查进度陷入胶着。」
「这是一种战略,是吧?」弗拉德确认道,毕竟他和相泽都听见了冢内给欧尔麦特的通话,似乎进展不少。
「嗯,确实搜查有非常大的进展。记者都会需要新的办案进度提供他们追踪报导,但据实以告只会妨碍执法,这项讯息发出去,有机会让敌人联军掉以轻心。」
相泽皱皱眉头,直截了当地问:「但是为什么特地托我们?记者同样也会抓着警方追问,这件事也可以由你们告知,不是吗?」
「问得好,的确今天一直有采访过来问个不停。但是,其一,想必明晚大多数的媒体都会追记者会这条新闻。再来,就算会有一个小记者来找警方,我的同仁也会请走他,我不希望有任何媒体来找上警察,惊动到敌人——」
根津听得明白,而相泽和弗拉德感到坐立不安。
冢内表情倏地严峻。「在你们传达后,由欧尔麦特和我带领行动,突袭敌人联军的据点。」
多么关键的时刻,救援人质,和一网打尽敌人联军。
「就是这样,还麻烦雄英的各位,多多配合。」
这会是大规模的集结,果真不方便让媒体找上门,免得行动提前曝光,一切前功尽弃。他们陷入短暂的沉默,一起沉淀、各自咀嚼着明晚的每件事、每个意义。
根津再次扬声,谢过冢内的参与和付出,致上最高的敬意。他在会议的任务已尽,先行告退,一端的视讯短线,余下三个画面。只有冢内离开,根津并未宣布会议结束,接下来是他们对记者会的讨论,可能遇到什么样的问题、如何应对、如何答覆、如何说得煞有介事,却等于没说。最重要的,要有心理准备,只要为取材,多么尖酸、无礼、充满攻击性的提问,都会出现,甚至可能演变成火药味十足的辩论。
这不是记者没常识、没水准,这是他们不择手段。他们可不想要一场简简单单的对答过程,他们要失控。
讨论至此,根津冷不防对准相泽。「尤其相泽老师,希望你给个明确的意思。」
相泽沉下脸来。「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作为隐密型的英雄的你,几乎不和媒体打交道,相对于弗拉德老师和我,比较缺少和记者交手的经验——」
用『交手』形容?相泽暗自思忖。是否连校长都承认,媒体无法无天的作风不亚于敌人?
「如果相泽老师觉得棘手,超出能力范围的话,还是可以退出,我再安排代表。当然,毕竟是当事人,还是授权学生们以战斗为防卫手段的英雄教师,可以亲自出席记者会是最好的。 」根津的语气难以参透,一贯的轻松,却听得出微妙的严肃。「但我还是认为,该给你选择的空间,这可能是你不擅长的领域,而且抹消.磁头将以真面目示人,也许你过去维护的隐密性会就此破坏。所以,我需要确认你的意愿。」
那还用说吗?相泽自然是不想碰触媒体这种社会的不合理面,根津给了选择,他不认为有什么好选。
弗拉德之王见相泽未出声,径自补充一句:「不用顾虑我的部份,照你的判断就好。」
「参加。」相泽干脆地回道。
弗拉德之王微微起了惊讶之色,根津倒是很高兴的样子。
「相泽老师确定了吗?」
「确定。」
内心有千万个纠结成串的想法,可以说明为何愿意。他视作己任的事,他认为英雄该有的合理担当,为了学生,导师要办得到的合理作为,不光是上课,在课堂外也能以身作则给学生看看,便不辜负他的教职。
就是一份强大的理念,驱策着他宁可牺牲自己,无论将面对多不合理的事都在所不惜。惹人厌的记者不说,哪怕性命不保他亦是甘愿。一个英雄,差不多就是如此。
和某个笨蛋曾说过的一段恭维,好像相似了那么一点。
但他只说:「我会去。」没有犹豫。
有一对蓝眼,突然在脑海浮现,鲜明得犹如幻觉,真实出现眼前。他回视那双来自幻觉的眼眸,真挚、满怀向往,专注地凝视着他。不对,这番决定还有更要紧的理由,无关私情。但那对蓝眼的主人,还是不能辜负了。
好好看着,看着妳所仰望的人。
还没完,根津要求明天午后再商讨,替两位老师留了午餐时间,雄英再派专车来接。当他终于出房间,友利正伏在沙发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反覆滑过手机萤幕,两腿都收了上来,侧影像是百无聊赖般。听到门扉开了又阖,友利还没坐直身子,先回眸,抛来不知道期待什么的眼神。相泽不说话,栽坐上沙发。友利也不问一声,换了姿势,凑来搂过他的手臂,太阳穴置在肩上。相泽没有反应,也不回绝她的碰触,便搂得紧密。相泽不看她,空着的手探向她的脸,继续揉着把玩,却被她按住手阻止,掌心服贴她的脸,不让揉。
相泽抽回手,挣脱友利的依偎,她赶紧拔开,给他空间。见相泽只是狠狠地死瞪着她,友利暗咬唇肉,心中忐忑,怔怔地回望。相泽只是不知道说什么,但心情莫名平静。明天可是有得忙,特别是要处理他最不顺眼的记者,此时竟没点想法,脑海一片空白,好像他成功地把工作丢到家门外,成功地把明日的麻烦交给明日。今夜,在家门里,他感到安宁,安宁之中还有说不出的心情。
「刚刚开会都还好吗?」友利小心地柔声问。「讨论明天要忙什么而已,没有出什么更糟的事,但要处理很麻烦的部份。」他为友利流水帐般报出明日的要务,略过冢内交付的部份,但提及记者,不掩饰一点他的厌弃。
经相泽一说,再结合过去苦寻不着救命恩人的经验,友利可以在心中描绘他对媒体的反感。特别是今时今日出大事,能想像记者将代言大众,用尽尖锐的质问起劲地谴责。一个曾多起绯闻缠身的名人,一旦订下婚事,哪次不是被各种提问明指暗示会不忠,宣布婚事成了招来羞辱的大会。对社会没有责任尚且如此。友利重新碰回相泽的手,想挤个微笑给他安心,挤不出来,索性放弃,垂下视线。
「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该做什么就好了,其余缺乏合理性的事,我不会周旋。」相泽说得满不在乎,却定定地凝视她,反成了他在安抚。「好了,妳也该洗一顿澡。」他揉揉自己的肩。「我想能早点休息就早点。」
友利手足无措地皱皱眉头。洗澡啊……
「怎么?决定不洗了?」
「要洗嘛。」她嗫嚅一声。
「那我找衣服给妳。」
衣服当然没有适合她的尺寸,相泽回房间的衣柜前,随便一翻,就知道她会像披上大袋子的稻草人,不会贴身,应该尚可。遂拣了一件松垮垮、洗得愈来愈薄的短袖,和一条四角裤,暗暗希望友利平日不为了图个凉快而……穿点衣服不至于害她太热吧?见她头低低接过衣服和毛巾就躲进浴室,却把她的羞赧留给相泽。
抓一抓胡子,并不是真的感到痒,他的手想找点动作,尽可能不把那股无以名状的焦虑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