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友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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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从未这么彷徨无措。
其实这样说不正确。我这辈子才十六年，过去还有更多更无助的时刻，这一次，也就是又一件我不懂得如何面对的事罢了。说起来，我一直都在回头，仰望着那道从某处夜空飞快窜出的身影，扑向九岁的我，所有改变的契机因他的闯入开始。那个怀里的温暖令人流连，但我不是为了再拥抱一次才寻找他，道谢就好，他必须知道他的作为、他对我说的启发，究竟产生了多少影响。
终于再见面时，我所仰望的身影——或许是心境的变化——和童年的依稀不一样。他散发的氛围，和说出口的一字一句，放眼我周遭的人们，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怦然心动的感觉蠢蠢欲动，蹭热了大脑，思考愈来愈迟钝。
好想见他，想着就开心，可是真的见了，反而想着逃跑，不曾有谁像他一样令我陷入混乱的矛盾。我大概是追不了星的人，遇到偶像变这么笨拙。明明那么渴望和他面对面，明明想表现得更好。他怎么看我的？笨拙？怪里怪气？也许我没惹他讨厌就是奇迹。
不过，终究是没有奇迹啊。他还是讨厌我了。
一想到这里，心口揪起来，好想哭，但不想在学校哭。我又想起，他对我示温柔的时候多耀眼，我既渴望又难以直视，仿佛害怕我所看见的，是即将消逝的幻觉，倘若我伸手，试图碰触，没有多久便会离开我。我害怕他让我拥有了，又让我失去。事实上，我的确禁不住，彻底灌注了所有心念，随他所牵动。我只是想爱他，这样不对吗？我是不是错得离谱？
他宣布到此为止后，我试着回归认识他以前的生活。这比预期中更不容易，生活里少了件令人期待的事，突然任何事都丧失魅力，没办法再如同以往为我带来快乐。我变得比过去更加频繁地陷入思绪，总是想得出神，没有办法聚焦当下。
「友利。」是我朋友在呼唤我，大概不只呼唤这一声。「妳不太好。」
「啊，嗯。」虚应了事。
我不想解释，反正她铁定知情。千红院真，个性读心术，亲手接触对方身体的一部份，就可以看到当下的想法，头发也可以读心。我们从中学认识，上了同一所高中，即便不同班级还是保持往来，她没别的朋友了。人人心怀太多秘密，于是大家警戒着她的个性。我当然也有秘密，怎么可能例外，但千红院发誓，她绝对不会不经同意偷看。冲着这句，我不是完全信她，而是赌她就算读了也必须默不作声，不然就等同自首违背誓言。
「妳最近心不在焉。」千红院的声音很柔，语气有一种笃定，想必读心过了，只差我亲口告诉她。「我是妳朋友，我希望妳愿意跟我说。」
她不是不能共享秘密，她很懂得守口如瓶。「没什么。」只是我不想谈。
「我很担心妳。」千红院道，听起来充满关切，却少了温柔，比较像在劝我开口。
我还以沉默。想起相泽令我难受，若是谈论他的事，我没有把握忍得了眼泪。我总是不喜欢给人触碰伤口，不是认为谁都不会懂我的心情，而是不敢产生对温柔的依赖。一旦依赖了，无法失去怎么办？正如现在最依赖的友利夫妇，是他们消弭了我对家庭的疑惧，使我相信他们永远在那里，我没有必要担心有一天会失去。
千红院再出声：「心情不好，这样期末考没问题吗？」她的语气平淡，和她的表情一样。
为什么我会和她作朋友？我也不确定。因为她落单了，使我看见过去的自己吗？
别过千红院以前，我始终不提关于他的事。放学后径行返家，连和毕业的学长学姐打声招呼的兴致都没有。他们也没有人注意到，将逢期末考了，我无声地消失很正常。靠近家门口，一道声音贯穿闲静的下午热气，直呼唤我。
「灼子姐！」她的朝气使得阳光更热辣辣的。
「嗨，妳跟妳那个帅得乱七八糟的老哥怎么样？」
球代圆哈哈大笑，笑得像是什么都能让她觉得有趣。小圆，小我一岁，一头俐落的短发，配戴眼镜，生来一个让自己看上去很滑稽的个性——把自己变形成一颗长了双脚的球体；她对个性的变通方法太少，以致于成为不起眼的普通科，就读雄英。很不幸，我们不会在转播的任何镜头找到她，就这么被埋在障碍赛跑的人群里。她亲昵地挽过我的手，叽叽喳喳地谈着她鼓起勇气说话的男生。真不是时候，不凑巧的，令小圆心往神驰的人就是他的学生之一。她提到的名字我稍有印象，从转播到保须市的英雄杀手事件，都有他的名字，表现不是特别抢眼，也算吸睛了。
就小圆形容，似乎是可靠之人。脑筋好，个性运用自如，人也热心积极。她们发展缓慢，究竟有没有激出火花都听不出来，起码维持相当友好的关系。明知道不可能，但她说得像是每节下课都去找他，我莫名油生羡慕和嫉妒交杂的心情，再带点失落。小圆会见到他吧？一直、一直向英雄科一年级的班级位置跑，他们碰上的次数还更频繁吧？
好羡慕。虽然现在的我没办法再面对他，毕竟，他都亲口这么说了，『不要再来』。
「灼子姐，妳有看过欧尔麦特吗？亲眼看过唷！亲眼看，感觉真的不一样！说不定，我可以跟天哉问一下，就能拜托他帮忙要到欧尔麦特的签名了！」小圆仍是兴高采烈，好险她没注意到我一度失神。
亲眼看过，我当然也有一回经验，我绝对赞同她的看法，亲临其境的震撼感挥之不去了好一段时间。然而我现在忆及的却不是第一名英雄，是另一个相貌更狼狈的人。
他躺在地下，左眼尾附近破出一道伤，鼻孔下挂了两行血，双唇也开出伤口，下颌和颧骨隐隐浮出暗沉的瘀青……那时候的他躺在地下，看我的眼神是因为我太蠢而震怒，还是为我担心？我再想起他为了我回头，狠狠训一顿，所以答案是前者吧。说来好笑，他生气的模样竟害我好心动，又害怕又心动，而且我人就在他怀里。光是那一点点，想想便觉得幸福。于是苦涩的滋味又在胸腔里漫开。
这是个秘密，无人能诉，即使结束了，我竟还是不愿违背保护他的诺言……我们似乎没有正式承诺，但都共同守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我太想他，还想爱他，我现在能做的只剩沉默，用沉默换他的安宁。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份想念、无法放手的思念，但不愿说什么『如果可以』来后悔，因为都太迟了，说来只是徒增心酸，不说又是赌气那么可怜。
终于，我把一切都关到房门外，然而我还是不能哭。爸妈想必早早发现我的变化，老妈会向我房间的方向偷看几眼，我可不要被她逮到。这么说起来，我似乎没有多少隐私和真正完全独处的机会。不能哭使我更加难受了。纵使我办得到忍下眼泪，但怎么可能办到就此快乐？只是无处宣泄真正的情感。
我不能再耽溺于心绪里，要是被妈看到，就是给了她来关切的理由。她会关心我，但她不会支持。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友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