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分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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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将临，有前所未有的新安排要考验学生。起码相泽没有漏看每个学生的缺陷与长处，替种种期末考更动会议省下不少时间。余下便是学生的造化。不晓得友利如何了。他苦恼地思忖，究竟是怎么了？竟没有明言阻止友利这周再来，她该留在家好好读书，而非分心在这种事上。相泽叹口气，难不成他已经受世间的不合理所污染？
相泽没有换下家居服便出门，他认为是该做点什么的时候了，他一直没有再前往车站接过友利。她会开心吗？像收到花那样兴奋？她笑逐颜开地拥抱，整个人黏附在他身上，清楚勾勒出她身体的线条，令人流连唇上的柔软，那些感觉一直挥之不去。
却不讨厌。
相反的，还有点危险，令人心情浮躁、呼吸不顺。但这教他更想再见面。沿途均是熟悉的民房和公寓，与往日并无不同，唯独他的脚步加快，有一种积极。他没有自觉某些深藏理性之下的意识，他喜欢在享受拥抱的当下，暗暗浅尝豆腐，有打破禁忌的快感，以及释放一点点被压抑的欲望。车站在马路的另一端，相泽忽地驻足不前，他不是突然感到犹豫。友利灼子——
那个笨蛋在做什么？
乌黑的长发辉映着朝阳，漂亮地流过了背，那样的站姿，那样的体型，修长的手与纤细的腕部，再再证明就是她。她解下安全帽，左右轻摇撼着脑袋，让头发飘坠，笑盈盈地交还安全帽。对方是个骑重型机车的家伙，古铜色皮肤，一条辫子从安全帽下探出，好像在哪儿看过。相泽需要一些时间消化他接收到的信息。
骑士接过安全帽后，又一手伸向她，指尖正要探向她的下巴，她略后仰，面不改色地闪过。相泽安了部份的心。那是疏远的笑容，友利对骑士压根儿不感兴趣。不知道聊起什么事，骑士比手画脚的模样像是滔滔不绝，友利不时挑挑眉当反应，偶尔会笑一下。那个厚脸皮的男子倚着龙头，挨近友利，显然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抓准了她心不在焉的时机，大起胆子从她脸侧撩开她的头发，尚来不及收到她耳后，她头一偏，回避了碰触。
她怎么还能老神在在，对他人的调情不以为然？相泽忍不住叹息一声。
友利向男子摆摆手，作赶人的样子，一度以手背反拍对方的肩，好像她能决定两人仅是称兄道弟的关系。当骑士识相离开，前后不过五分钟之久。旁观一个十足的笨蛋五分钟。友利等着过马路时，终于发现相泽的存在，旋即漾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笑容。怎么这么单纯？号志灯一换，她迫不及待奔来。单纯又傻得可以。
「有人送妳来啊。」相泽在她跑近后说道，遂转身走回头路。「既然有人载，为什么不直接送到我家那里？」
「啊，你有看到呀。」友利跟上他，表现得很自然，相泽心底某个部份又放心了一次。「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必要，但我想不要让他知道你家位置比较好。」
难道是考虑了敌人联军吗？
「怎么和他搭上的？」相泽漫不经心地问。
友利沉吟一下。「他……是之前我们在电车遇到的那一个。他还记得我在哪站下车，所以会在那附近等我出现。」
「接着就变好朋友了？」
「没有，我没怎么理他——」这回友利的反应变得仓皇。「他那次堵到我，我还穿着制服，他就连学校都查了吧，会自己跑来校门口……」她望着相泽的眼神有些战战兢兢。「我有照你说的做，我没有乱惹人了……」
她唯恐相泽生气的忧虑眼神，确实引起了一点软化效果。相泽板着呆滞的无表情，瞟一眼因不安而抿起唇的友利。要摸透相泽的想法不容易，但友利大概明白某个要点，若他动怒，绝不隐藏。为避免使他不高兴，她忍不住率先摆出认错的姿态。
相泽叹口气。「但你们还是走很近。」
「我和他没有什么，真的！」
「嗯，没有什么。」相泽复述一遍。
友利更紧张了，怯怯地低声唤了他的姓。
「我没有怀疑妳。」相泽懒洋洋地交代了最重要的一点。「但对他而言不只是这样。」他叹口气，回头望友利。「他的手不太。安份，不是吗？」
「嗯，是这样没错。」友利没有迟疑，她自己也同意。
「那就不要再接近像他那样的人。」相泽说。
「可是——」
「我以为我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没什么，只是……」友利微起着唇，接下来的话迟迟吐不出来。
相泽等得不耐，出声催促。「只是什么？」
「那也、也只是他单方面，我想……不至于怎么样。」友利愈说愈小声。
「单方面——就算是他单方面，不代表要放任他纠缠不清。」相泽加重了语气。「妳是不是想故技重施那一套？制造正当防卫的机会？」
友利抿嘴不语，踌躇着才又开口。「不是那样的……」
「不然？」相泽微微升起不快。「有什么就直接说出来。」
他的语气似乎总是不悦，但友利惊讶地发现，她已经可以察觉出其中的细微差异。「我需要……一个幌子……」
「幌子？」
「有个幌子……假装是和他交往。」友利不知何故，每说一句就丧失点信心。「因为，我们不能被发现……」
「已经被发现了，对不对？所以才需要幌子。」想来要是不出意外，他们维持原状也无妨，谨慎行事即可。相泽冷不防打住脚步，回过身面对友利，交叠着两臂。「妳不找我商量，还偏偏挑那种人当幌子，妳有什么非这么做不可的合理原因吗？」
「对不起，我觉得、我觉得你不会同意——」
「对，我不会同意，妳本来就该远离奇怪的人。」相泽愈发冷峻地道。「就算妳不担心他得寸进尺，也不要忘了妳可能被敌人联军的残党盯上，或是妳以前招惹的敌人。」
友利噤声，虽然合着嘴，却有欲言又止的表情，犹豫着该不该答话。
「妳有什么要解释吗？」
「……我宁可被讨厌的是他。」
相泽蹙眉，眯起眼。「被讨厌？」他的心里已有个谱，怎样的角色足以左右一个孩子生活。
「我爸妈，我不想他们讨厌你……」友利垂下视线，不敢对上相泽，她的指尖不自觉捏了捏发尾。「我宁可是那个人被讨厌，只要不是你就好。他也觉得无所谓。」
一个无惧于家长权威的轻浮追求者，和一个尚嫌单纯的孩子——明明有更缜密的思维，却不知善用，草率行事——相泽一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期的低沉而冷酷。「为什么会讨厌我？」
「他们觉得，我们是差距太大的人，我……我们根本不该——却还是——」她又说不下去，咬住下唇，像是拒绝再开口。
相泽闭眼，盘算，沉思。手臂依然交叠在胸前，使他看上去有一番慑人的威严。他至今没有理出明确答案，为何和友利周旋这么久？又怎能和一个女学生走这么近？这些都不应该发生，这是身为教职员的失格。『差距太大』，相泽同意；为了回避父母，竟想都不想，犯险让一个居心叵测的陌生人作假男友；真是幼稚的笨蛋，挖新坑以填补先前的洞，的确还太幼稚。
继续下去会如何？友利会听话吗？然而又有什么非继续不可的理由？他们被发现将有什么下场？果然是怎么看都不会有结果的两个人。
无论两人之间曾经有过什么，也许，一切就此打住才是合理。
「回家吧。」相泽再开口，但没睁开眼，定定地站在原地，显然不是要同友利回他的家。「妳回家去。」
友利一度忘了怎么发声，张了嘴，呼唤对方，声音却发不出来。「……相泽？」终于有声音时，微弱得听不清楚。
「不管从哪里看，我们都差太多，这是事实。」他冷酷的语气听起来阴沉，又慢条斯理。「妳的确太幼稚。」
友利不敢面对，她害怕听到更多。嘴唇愈咬愈紧，手指禁不住打颤而无法握紧。
「我看我们没有必要再继续，这种不合理的事该停止了。」当相泽缓缓睁开眼，仅是冷冷地瞪着，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妳回去吧，不要再来了。」他转身，径自走向家。
他可以听到，友利拖了两步的脚步声，接着跑了起来，愈来愈远。他觉得自己真残忍，但凡是不合理的，都该舍弃，不要浪费精力。就如同一直以来，他舍弃了一百五十四位学生，舍弃和同事进行缺乏建设性的谈话，舍弃讨厌的人，这次不会有什么分别。
不会吗？
那笨蛋会想通问题在哪，一有时间就找上门，哭哭啼啼地道歉，试图将一切修复回从前，到时候他能否狠下心再舍弃一回？心口突然绞痛，这么一瞬间，他掀起后悔念头。叹口气。不知道是拿她没办法，还是自己太多矛盾的思绪。相泽回头，一条长长的街道上，穷目所及没有半张熟悉的面孔。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分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