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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叮铃,叮铃......”

      林中的雨下得愈发大了,整个一片阴绿的山林,都像是笼罩在一片看不见的水雾中。遮天蔽日的水汽蒸腾,哗哗的雨声更是吵得连身边的说话声都听不清,唯独这串清脆的铃响,像是山涧中不受控的精灵一般,绕过了迷蒙大山的沉寂,叫醒了山中的声音。

      众人朝声源方向窥看。

      只见从树林深处远远地行近一道影子,像是佝偻着身躯似的,来人体形怪异。上身纤细犹如幼童,下盘隔着连绵的雨幕,却壮硕的坚如磐石,每行一步,都会伴随着这种怪异的铃声,朝着藏刃的地方缓缓行来。

      唐门人都暗自警惕起来,纷纷屏住了呼吸,或是松懈地眺望着远处不明的身影,或是直接伸手握住自己的刀刃,判断着来人的身份......

      无论怎样,一双双冷眸却是一刻也没有从晦暗的身影上移开。

      厚重的雨帘将藏刃的视线降到最低,七杀干脆就闭上了眼,静静听着那沉缓的脚步,踏着因积雨而软烂的土地,逐渐靠近的声音。

      正听着,却突然听得一声拔地而起的轻啸,若乍然拂开阴暗的黎明,直叫人心神一凛。正待要人看个究竟时,雨幕中悄然拂开一抹悠然的笛声,轻飘的穿过巨树与丛林,随着雨水击打在竹叶上的清脆,融进这片巍峨葱郁的大山中。

      一直隐身于水雾中的黑影才逐渐显露出来。

      那原是个骑着青牛的女童,约莫有七八岁的年纪,身量饶是轻巧,穿着彩锦织成的布衫,肩上挂着略宽大的蓑衣,头戴斗笠,看着像是去山里采青玩的女娃娃。

      女童手脚都别有银饰,上穿银铃,底下的青牛每走一步,她身上的铃声就随着步伐轻响,只是这响声是细微的,在接天的雨中不易被人察觉。终于,青牛像是被水淋得难受,略停了停晃晃脑袋,铃声陡然随着它的动作变大了许多,传出的却是一股沉闷犹如钟声的铃响。

      原来在青牛的脖颈上,还拴着一根手指粗细的红绳,底下缀着个大铜铃,方才穿过重重雨幕,落入唐门人耳中的诡异铃声,就是由它发出来的。

      它身上的女童似是被青牛憨态逗笑,拿下嘴中吹过一声的竹笛,轻拍了下它。嘴中催促道:“阿力可千万别落下了,今年采青本就晚太多,现下回不去,晚了山神怪罪,可就叫岱罗怎么办呐。”唐怀智听闻过许多南方的少数也会有春秋季节采青的习惯,与中原的采青不同,他们的采青多数是要告慰土地山神,拾取一年中新生的和最丰美的草植。此时正值晚春,女童脚边分别栓系着两只硕大的草篓,里面盛满茂密的草药。想是在满载而归的途中,却不巧遇上了十年难一遇的暴雨。

      那青牛仿佛似懂人言,听了岱罗的怪嗔,应和着,不紧不慢地“哞”了一声,才迈开悠悠的步子,像方才那样走开。

      岱罗拿起竹笛似是又要吹奏,到嘴边时却又停住,哀叹道:“不知是不是老山神如今发了怒,联合了水底的老龙王一起生气,一连下了半月的雨,咱们这上山的、山下的路都给封住了,阿岱总是住在土地爷爷的家里也不是个事,叨扰了这么久,要是还不能下山的话,土地爷爷再怪罪我们可怎么办呐!”

      青牛还是慢慢地走着,阿岱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土地爷的供奉也是得再给续上的,那人走之前吃了那么多的贡品,还不给土地爷留下奉钱,实在是大大的坏!要不是看他可怜,土地才不会叫我去救他!”

      也就是说完,青牛才跟着“哞”的一声。

      接着女童眼前一花,耳边听得一瞬风声,面前便出现了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他那高大的身影投射在斗笠上,就好像身旁的巨木,一出现便遮去了所有的视线。

      阿岱还未反应过来,尚不及惊呼。

      便听那人问道:“你方才说的,是否是身边带着一个箱子的男人?”

      阿岱让他的出现吓得脸色白了一瞬,也还是点头说道:“他是有一个箱子。”

      唐怀智心中一沉,紧跟着问道,“他可是才离开不久?离去距今有几日了?”

      岱罗奇怪的看了他一看,拴紧了下巴上系着的斗笠。

      淋漓的雨水从他俩身旁划过,砸在脚边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泥水潭,岱罗即使戴着斗笠也被透过缝隙的雨水砸到眼睛,而面前这个大人连蓑衣都没有,还是站在原地,眼睛睁的大大的,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她也就佯装生气地问,“你是何处来的人?为何要偷听我和阿力说话?”

      唐怀智明知现在不是与旁人多费口舌的时候,但对面只是个黄发垂髻的幼童,也按捺下焦躁的心情,同她简短道:“我便是正在寻他的人。小友可否告知现下那人是往何处去了?已有多少时日?”

      岱罗因之前那人的事正奇怪,如今又来了一个一样奇怪的人,不禁多看了他两眼,道:“倘若是要去追他,你且是追不上的,如今山下南道崩塌,我是月前在路上与他见到的,看他可怜,便收留在土地爷爷的庙里,距他离开,也已经有三日多了,......”

      说着那个人,岱罗好像很开心。打量着他的眼神却变得有些警惕,神情不豫的试探道:“你们该不会就是跟他结仇的人吧?”

      看着岱罗小心翼翼的眼神,唐怀智难得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拱手道:“烦请小友能带我去庙中查看。”

      ***

      “一开始我还不知道他身上有血!直到他脱了衣服让我给他绑紧伤口,我才看到他的身上有好多的血哇!那几日我们就在土地的庙里供他养伤,说来也奇怪,他身上有许多奇怪的伤疤,我都看不出是用什么伤的,就是好严重,都会流好多血......“

      许是山中久不见人,到了土地庙,岱罗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止不住地往外倒。

      唐怀智走进庙门。

      这其实只是一个随意搭建的小庙堂,难得真的供奉有山神像,山神像一旁连贯的房间中就有另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的是土地庙。两个连屋收拾的都很干净,家具虽然简陋但是布置得齐全。只是因为时间久远,神龛和房顶都破烂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加上连绵不断的暴雨,屋子各处都有渗水。

      岱罗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解下蓑衣和斗笠,她将青牛牵进外面的屋里,不一会从神像底下拿出好几个大小不一的残破瓦罐,各自接在滴水的屋顶下。唐怀智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点燃堂屋中熄灭的火堆,灰败的山神庙才略有一些光亮。

      见得火光,岱罗也畏冷似的跟着凑过来,嘴中还是围绕着这座大山和那个男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我遇见他的时候我还在山里找笋,今年的笋下来的忒也少,不够吃,阿力也不喜欢,我们就采了很多的野菜回去准备炖汤喝。我本还想着第二天再来看看,或许是今年的笋地移了位,知道我要去挖它了,就不在去年的地方待着,要逃到另一个地方。我这么跟阿力说着,才讲完,阿力就大叫了一声,我那时才发现,原来路中间躺着个人呐!”

      岱罗夸张地一伸手,指着面前空白的地上,好像那个人还躺在那里似的,“当时他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叫也不说话,我以为他死了,正准备下山去叫人给他抬下来,却看见他动了动手,像是清醒过来的样子,接着问我这是什么地方......”阿岱说到这里拿双手捧住脸,“我跟他说这处是山神伯伯住的地方,专门收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如果他没有地方可以去的话,可以跟我一起住在山神伯伯的家里。”

      阿岱的声音映着不甚旺盛的火光,声音蔫了下来,“他没有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我问他什么他都不说话,只有在他绑伤口的时候会说话......但是他跟着我回到庙里,也没有说要走,我觉得他就是答应了,直到我约莫着竹笋应该是搬回家了,再回来时,他就不见了。”

      岱罗的把下巴放在膝盖,作出不高兴的样子,“他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我对他这么好,他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接着视线转回唐怀智,用同一种眼神打量着他,“你跟他都好奇怪。”

      莫名被扣帽子的唐怀智并没有关心这些,盯着半盛的火光沉默了一会儿,他问岱罗:“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住吗?”

      岱罗抬起头望了望外屋的青牛,应了一声。

      唐怀智道:“此处并非深山,也不是要道,但却是大唐边域与异族番众交界最多的地界,你这半月来,难道就只识得他一个人吗?”

      岱罗不明白他问的意思,只好点头称是。

      唐怀智垂眼,开始拨弄脚下的火堆。

      倘若是半月前就追查到这地方,那无论结果如何,现在都是已经尘埃落定。可现在偏偏是在半月后才追查到叛徒的下落,而且他现在也已经走了至少三日。唐怀智的心中开始犹豫,此处已经是多番外邦的交界之地,无论叛党是要去投奔哪个势力,此刻他也必定是达到了目的。

      唐怀智想不出来有谁会拒绝唐门的稀世秘宝,当年巴蜀威慑八方的佛怒唐莲,也想不出,有谁会拒绝被世人夸为不遇奇才的唐简所创出的无魔无相功。在这西南之地,无论是谁拿到这两样中的其中一样,都无疑会对唐门造成无法挽回的重创。

      那个人此刻说不定已经带着唐门的无上宝物求得了庇护;说不定收到秘宝的他们已经召开宴席,为他接风洗尘;更说不定,他们已经开始谋划如何将这件精妙暗器运用于别处......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唐怀智都感到时机刻不容缓,必须立刻寻回宝物。

      可同时他明知现在不是退却的时候,内心又开始犹豫。

      另一个声音冒出来,说:......来得及吗?

      他问自己,来得及吗?

      现在......还来得及吗?

      叛党去往何处?有无同党接应?寻到又该如何夺回?冒出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他这才有些明白,原来逆斩堂的堂主需要思考的并不只限于逆斩堂的存活。

      逆斩堂是唐门的一份子,一块唐门剑刃上最锋利的碎片,代表唐门的镜像中,镂空的另一半。堂主应该思考的也不单单只是生意,而是唐门以及这柄剑的未来。什么时候这柄利刃应该出鞘,什么时候它应该藏匿于人群,什么时候唐门壮大到不会再需要它了......

      都是需要这柄剑的主人,逆斩堂的堂主来决策的。

      而现在,它的主人在犹豫。

      正当唐怀智心神紊乱,将陷入心魔之时,却突然听到岱罗稚嫩的童音在他耳边响起,将差些一步踏错的他拉回现世。

      岱罗还是抱着膝盖,低低的说:“到底,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呢......”

      唐怀智似是才从梦中被惊醒一般,听到岱罗的低语,又沉默了。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地开口说道:“那个人,叫唐连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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