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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半歌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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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壁狭仄,李茹洁揉了揉眼睛,抱紧了自己的臂膀,盯住墙壁上那台电子钟。
医院里非常的安静。李茹洁郁郁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这个医院就是这样,地处偏僻不提,又是精神专科医院,到了晚上,除了人入睡的呼吸声,几乎找不到什么特别明显的声响了。
其实,今天不该轮到李茹洁值夜班。夜班实在太辛苦了。但是,前两天,院长专门找李茹洁,这个普通的小护士谈心,着实把这个小护士吓得不轻。按照惯例,医院里,如果有什么普通的任务要交代,也就是主任说一声就可,如今院长亲自谈话,李茹洁顿时有大难临头之感。
果然,院长极其和蔼地对她说道:“小李啊,你先坐,慢慢谈。我知道,你工作一直都很踏实……很出色啊……”
李茹洁有气无力地说道:“院长,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我都兜着。”吃不来只好兜着走了。
院长听她如此直接,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道:“是这样的,你大概也听到一点名声了。就是新来那位病人,已经吓跑了两名护士……”
李茹洁重重地被击中了。该来的,迟早要来。
院长看到她一脸戚容,如丧考妣,也有些愧疚:“按理,是不该叫你这么单薄的女孩子,去照顾那样一名病号的。这样吧,以前她的主治医生也走了,现在,我给她换了马医生,他人老练,也很负责,你们两个,互相帮衬一下吧。医院也有难处啊,这个病人,是很特殊的……”
确实特殊。
秒针在寂静到几乎象死滞一样的空气里,“扎扎扎”,揪心地走动着,终于,时间到了!
仅仅是一墙之隔的隔离病室,病人开始用一种尖利的,几乎刺穿耳膜的声音,高声地唱:
“花儿啊花儿啊,
慢慢地开!
花儿啊花儿啊,
慢慢地开!
只有我看到你的花蕾,
只有我看到你的花心,
只有我看到你的春天,
只有我流泪为你的凋残!
花儿啊花儿啊,
慢慢地开!
……………
“小妹妹,你唱的很好听。”李茹洁极力微笑着说到。病人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你在哪儿听到的?“李茹洁无意地问了一句,其实她对答案并不关心。
“就在这里。”病人突然回答。
“歌词很美,就是太凄凉。”李茹洁并没在意她的答案。
“那是自然。快死的人怎么唱得出欢乐的歌。”病人冲她笑了一下。李茹洁怔住了。
快死的人?这个病人是在说谁?是指她自己吗?
李茹洁小护士,在接受这个病号之前,就已经听说此人的鼎鼎大名。如今医院住院费用昂贵,长年住院更是一般人家连想都不敢想的,不然大街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无主认领的疯子招摇。不过,世界上毕竟还是有好人的,而这个名叫崔葳葳的病号,就恰好遇到这种好人,不但送她来到这所有名气的精神病专科医院,还公费为她治疗精神病!
那名歌手越唱越是有兴致,狭仄的,几乎密闭的空间里,充满了她“花儿啊花儿啊”的尖叫声,李茹洁的脑袋里也似乎只剩下了“花儿花儿”这两个字,嗡嗡响成一团,她头晕目眩,眼前片片发黑,李茹洁几乎哭了出来。精神病患者的思维逻辑,原本就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她实在搞不通这个病人,干吗对一盆破花爱成这样。
说起来这个病人,第一眼看到她,会觉得她是没了母鸡的小鸡雏,第二眼看到,会感到她是只受惊的兔子——她在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恐惧,但是第三次再继续观察她——
李茹洁吓出一身冷汗,她渐渐醒悟,为什么那两名同事,会被这个少女病人给吓跑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个病人的眼睛,李茹洁只会想到两个字:怪物。
据说,狗在豹子的眼前,会浑身瑟缩无力,放弃一切抵抗,只等着对方把自己吃掉。可是,现在李茹洁管理的病人,只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随的少女,虽然,后来李茹洁知道,这个少女的真实年龄,其实已经十八岁了,但那对于李茹洁来说,没多大分别。
但是李茹洁不知道,这两三年的差别,对于她的病人来说,可是巨大的。
李茹洁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每次被这个女孩的目光罩住时,都有一种被摄住的感觉。其实,女孩似乎也很有自知之明,她的头发前后几乎一般长,前头留下很长的刘海,正好遮住她那双眼睛。
看来她是故意把头发留长的。李茹洁记得前任负责护士乔丁丁曾说过,她曾请人给这个病号理发,病人坚决不让她剪去自己眼前那束刘海。
看来她也知道自己的眼睛会令人不舒服。按说,这样良好的与外界沟通信息,不该象是一名长年精神病人能具备的能力。何况,病人的病历明确记载,“病人自八岁受到巨大惊吓以后,便陷入自闭状态,后开始有分裂症状,一直未得到任何系统治疗”,按常理,这么长的病史,病人的大脑会出现一定程度萎缩,智商已经退化,交流能力更加低下,怎么可能把握周围人的情绪并做出反应呢?
直到她亲耳听到病人那怪异尖利的歌声,李茹洁才信服了。
病人原本是跟其他病号待遇类似,住的集体病室,但是,自从她有了这个毛病之后,别说其他病人,连医生和护士们也难以忍受她的这种超高分贝噪音,结果,医院派遣一名护士,陪护这名病人一道住了出去。
即使如此,每到夜深人静,病人的尖利的“歌声”还会穿透那厚厚的墙壁,飞荡在整个医院辽阔的大院里。
“这歌声,不吉利啊。家里死人了?”有一次,几个当地的农民,扛着锄头什么的农具,到医院大院里休息。须知,这医院当年的建设,可是占取的当地农民的菜园子。为了建立这个医院,政府忍痛裁掉了城市居民的一个菜篮子。既然占了人家的地皮,那就必须搞好关系。好在乡下人纯厚,而医院的建设,也给乡里人带来不少商机,两下关系一直不错。医院逢年过节会搞个义诊什么的下乡,而且也招取当地人做一些体力活,而当地人依靠医院开了店铺,饭馆,车行。两下也算皆大欢喜。所以,当地人经常没事到大院里玩,夏天乘凉,会打个地铺,在这里睡到快天亮。
自从有了这个夜半歌声,当地人晚上到医院乘凉的越来越少。一个上岁数的老太太肯定地说道:“这个唱歌的,家里一定死过人!”
李茹洁不禁佩服老年人的阅历。这老太太,曾孙子都有了,身板儿结实,耳朵不聋眼睛不花,脑子也不糊涂,简直有“半仙”之态。她在这附近居住了一辈子,认识的人也都多,尤其是医院里来来去去的几茬子工作人员连带院长在内,她基本都脸熟。老太太说:“这女孩子的歌唱得太惨,一定是家里有什么让她很伤心,伤心得没办法忘记的事,所以才这么凄惨呢。我看哪,也除非……”
家里绝了人。李茹洁看过那女孩的档案,家里人在一次意外里全部遇难,只有她一个人侥幸地活下来。难怪吓到精神失常。由此,李茹洁对这个孤独的病人,隐隐产生了一丝同情。
但是老人接下来说的话,就让她很难稳住了。老人说:“可是,我听说她刚进医院之前,也没唱歌的习惯吗?”
“是啊。”前任负责护士乔姐很郁闷地回答,“就是从进了医院后才开始的。”
老太太就说:“那你们以后要防着她一点。她一定是在你们医院里发现了什么,所以才这么伤心。”
“为什么呢?”当时负责照顾这个病号的是乔丁丁大姐,她为人世故得多。
“因为,我老了,很久以前听人说过一件事。”老人的脸色突然阴沉,“那件事,很惨。但其中有一个环节,那就是说,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如果这一带有人听到夜半悲歌,那肯定有特异的情况将会发生了。”
“那是迷信。”乔丁丁护士当时这么反驳。
“不,不是迷信。”老人的脸色更阴沉,似乎是陷入某种恐惧的回忆,“确实有人提过这件事,只是,我忘记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了。60年的时候,我二十多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跟着村里的青壮劳力到外头去逃荒,就是在讨饭的路上,听到有人说起这个事,据说当时有人还为此死得很惨,就是为了这个事死的!”
不过,自从入院来,这病人除了面对着医生和病友,就是面对着四堵白色的墙,别的什么也看不见啊。什么事,能叫她触动以前的心事呢?
她也曾试探着问过这个病人,但是,在发问之前,作为比较了解此类病人的一名也算有经验的护士,她也不对病人的思维抱什么希望。尤其是,这个女孩患有自闭症,难以和外界交流。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情况似乎比李茹洁想像得要好点。起码这个女病人,听懂了李茹洁在说什么,而且还做出了反应。尤其是,李茹洁注意到,她的病号,对她的反应不是一般地强烈,可以称为过敏。李茹洁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她看到病号那张脸,惊恐得几乎变形了,两眼突出,脸色铁青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李茹洁被病人的脸色也吓得不轻,虽然她明白,对于这个长年的精神病人来说,会产生一些其实根本不存在的幻觉。自己看护的这个病人,在幻觉中,看到的自己,又会是如何一种可怖的形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