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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屋漏偏逢连夜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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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哦?”
“哎,估计还得下,我的这腿一直都在痛,你去给我弄点艾蒿来熏下”
“要得”
天空乌云密布,像烧湿树叶子起的烟雾一样,滚滚而浓重,压在头顶,偶尔闷闷的雷声在云中翻滚,像是这云厚重到穿不透一般,这场大雨也掀起了那些自以为被忘掉的陈年旧事。阿爹如果还活着,现在就当爷爷了,大姐在当上村长不久后就生了一个男孩。家里实在没有能力为大哥置一处住所,大哥去倒插门了,阿娘为此难过了很久。二姐也嫁人了,大姐和二姐的彩礼足够给二哥说一个媳妇,等天晴了就该为二哥好好置办一番了。二哥马上也要成家了,他整日里都闲不住,即便是大雨,他也在屋檐下做着板凳和桌子,为他的新家添家具。这雨比带走阿爹的那场雨还要猛,现在河水已经到了院坝角了,门前的小桥已经被水吹的不知所踪,整个村子就只有小七家沿河而住。大姐和大姐夫一早还过来看了一下,河水太大,他们过不来,其他人也过不去,就只能隔河相望嘱咐几句。院坝中间立了擀面杖,也不灵了,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门前呼啸而过的河水,哗啦啦的声音响彻山谷,吵的人心慌。婆婆常坐的那个石头,已经有半边在接受河水的洗礼了。如果雨再下下去,怕是房子都要被吹走了,无奈之下全家人只好搬去屋后地里的“号棚子”(山里边晚上有动物祸害庄稼,为看护庄稼在地里搭的棚子)。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二哥被河水声吵醒,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了,想着自己即将要娶媳妇了,他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此时雨已经停了,他想起来自己做的那些家具,于是蹑手蹑脚的起床回家去了。
连日的大雨已经没过了屋檐台,二哥做的小板凳有一个被水吹到了院坝边,在婆婆经常坐的那个石头的位置荡漾着,石头还没有被水吹走,只是被水没过了,它阻止了小板凳的漂流。二哥把裤子挽到膝盖处,他要去拿回那个小板凳,那是他精心做的,上面还刻着花纹。昨晚夜半雨停了,院坝的积水还不算深,并没有没过二哥的膝盖,他小心翼翼的像板凳靠近,水上了院坝,院坝边塄坎的位置也消失了,面前是一片浑浊奔腾的河水,两岸许多小树丛都已经被河水拉走了,河水消下去的地方看上去光秃秃的,远远看去就像用剃刀在头上剃了一道,奔流而过起伏的河水拍打着两岸,偶尔还再顺走岸上摇摇欲坠的小树。二哥快要靠近板凳了,他踩到了婆婆坐的那个石头,这也意味着到塄坎处了,他的手刚碰到板凳,忽然脚下一滑,石头掉了,二哥也倒了,倒在院坝可以爬起来,可这是塄坎,平日里从塄坎摔下去也能爬起来,可现在是山洪,二哥就这样倒下了,连带着那个板凳一起被卷走了。
阿娘起来看雨停了,收拾着准备回家,看不见二哥,她以为二哥已经回家了,喊了许久也没人应。即便雨停了,也没有完全放晴的意思,天阴着,好似这乌云一时半会褪不去一样,得缓慢离场。早饭的时候大姐大哥和二姐过来了,河水还没有消,依旧只能隔岸观望。阿娘出出进进找了几趟都没找到二哥,也没顾得吃饭,这二哥能去哪里呢?阿娘急了,小七和三哥也跟着出去找,婆婆颤颤巍巍的挪到门凳上坐着,看着院坝边那个石头的地方发呆。中午的时候乌云还没有散开,整个天还是一片阴沉沉的,不过河水显然比早上小了很多,阿娘此刻已经疲惫不堪,看着屋檐下二哥做的板凳,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将头埋进自己的怀里,阿娘没有哭泣,她紧紧的抱着自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抖的不是那么厉害。大姐中午过来的时候听说还没有找到三哥,让大姐夫去通知二姐,自己去找大哥想办法过河这边来。二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吓的晕了过去,她没法接受二哥就这样没了,无声无息的就没了,二哥还这么年轻,他马上就要娶媳妇了,怎么就能走了呢?
小七看着坐在地上发抖的阿娘,她不知道怎么办,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红扑扑的脸上滑落,她不敢哭出声,这个家已经够悲伤了,她怕哭声让着一切更悲伤起来,她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三哥坐在屋檐下双手捂着脸低着头,婆婆双手紧紧握着拐杖,眼泪在她那皱皱巴巴的脸上肆意妄为,她张着的嘴微微抖动着,她那抬着的头由于努力压制哭声而微微摆动着。大姐和大哥他们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平静,阿娘扑进大姐的怀里像个孩子般的哭了起来。村里人听闻了后,也有人前来慰问关怀,院子声音慢慢多了起来。事发太突然,于是就找了一身二哥穿的衣服和鞋子包裹起来在阿爹坟的旁边埋了,阿娘趴在阿爹的坟头上,看着旁边二哥的坟,一直哭着说我对不起你呀。村里人看到这一幕,也抹起了眼泪。
夜深了,大家都慢慢散去了,几个孩子守着阿娘,婆婆太累了,这打击于她真是在这年迈的身体上闷头一棒,婆婆去睡下了。阿娘和几个孩子一坐就坐到了天亮,大家已经没有力气哭了,就那样坐着,一晚上也没人说话。又一个天边鱼肚白的时候,大姐去做饭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饭快好的时候,小七去叫婆婆吃饭,她喊了几声婆婆,没有回应,她去摇了摇婆婆,还是没有动弹,婆婆手里拿着二哥的衣服,小七拽了拽婆婆没有松手,也没有回应,小七以为婆婆病了,吓得赶紧去叫大姐,大姐放下手里的勺子,赶紧跑去看,婆婆四肢冰凉僵硬,眼睛也全翻白了,婆婆也走了。阿娘抖动着靠着墙壁慢慢的蹲下去,眼睛血红而空洞,她使劲的抓自己的头发,好似这一切都是头发的错,她紧紧的咬着干裂没有血色的嘴唇,好似只有这样才能使她暂时忘掉这一切,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大姐紧紧的抱住阿娘,摇晃着她,一家人哭着喊着。小七趴在婆婆身边,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碎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活,她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残酷,她开始骂老天,她紧紧的握着拳头,指甲戳进了肉里面,血流出来了,她也看不见,她哭着骂着。阿娘在大姐的怀里终于安静片刻后,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慌忙的冲到婆婆的炕边抓起小七摇晃着问:
“你就是个扫把星,你出生的时候没有哭,我当时就应该把你掐死,你克死了你爹你二哥,现在你婆婆也被你克死了,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哥哥姐姐们拉开了失去理智的阿娘,把小七支开到外边去了
阿娘后面骂的什么,小七也没有听清,她脑子里面一直回荡着那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她此刻不但心碎了,也似没有了灵魂般游离,她抬头看了看东边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雨后的阳光有点刺眼,鸟儿们也开始叽叽喳喳的叫了,脚下一群蚂蚁在跑来跑去,她想起每逢过节或者过年的时候,阿娘会给每个人夹菜,除过她,她想起哥哥们生日的时候都可以吃好的,而她和姐姐们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她想起她和姐姐们穿的衣服都是哥哥们先穿了的,她想起干活的时候阿娘会对哥哥们说累了休息一下,但从未对她和姐姐们说过.....一时间她想起了很多,她的身体随着哽咽声颤抖着,嘴里咸咸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流进嘴里的清鼻涕。她可以接受阿娘更疼爱哥哥们,因为姐姐们和她得到的是一样,可是阿娘竟然说是她害死了阿爹二哥还有婆婆,阿娘希望死的是她,她此刻比任何人都希望死的是她,她边想边朝门前的河边走去,后面有人叫她,她也听不见,她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阿娘,她只知道她死了一切都会好很多,想到这里她心里竟然闪过一丝的轻松,看着近在眼前的河水,虽然她恨这河水,但她希望这河水能把她带到县城去,那个老师讲过的地方。她正在想着的时候,被二姐拉住了,她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这一年她十四岁,她挣不开的何止是二姐的双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