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还乡》拾星河

62、第 62 章

　　安逸的生活过久了，就忘了这个年代其实并不平静，这个道理很适合楚青。现代生活里，战争是很遥远的一件事，可是在这里，在大家还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邻国打过来的消息已经快速传遍了安城。

　　原来在西北边境的乌孙国，一开始挑衅容朝的时候，没想到过后果，等到容朝军队都打到他们老家了才后悔。可此时后悔也没有用，只能带着残余部队往东边逃窜。

　　容朝的将领们没料到他们死性不改，本打算收兵回朝，却没想到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东边的月国，也不知道是说什么鼓动了月国的国君，居然同意跟他们一起从东边偷袭容朝，才造成当下这种局面。

　　安城百姓着实人心惶惶了一段时间，甚至有些富商已经打点好家业，准备往南逃跑避难了，条件一般的也躲到了乡下。

　　吴掌柜也劝楚青带着腊梅和吴灵到青山村躲一躲，村里山多水多，也好藏身，至于他自己，就留在城里看着铺子。楚青和吴灵都没同意，要真是打过来的，不是躲到乡下就可以解决的。

　　跟楚青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周院长，自从打仗的消息传回安城，他就给学生们放了假，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到战事上，不仅时刻关注前线消息，还发动自己的人脉组织安城的一些富贵人家收集物资，并多次拜访沈家，希望他们可以及时安排兵力守住城门。

　　但沈家和一些县官不怎么买账，一是觉得安城虽然靠近东北边境，但还有个宜城在更北的地方拦着，所以月国和乌孙国的蛮子肯定打不进来。二也是觉得周院长为求名声管太多，到时候功劳都被他抢了，所以配合度不高。

　　等到那两国打到安城门口的时候，整个城门的兵力布防都很松散，居然差点就在一天内被人家破了城门。

　　沈家慌张调兵过去，已经是伤亡惨重，他们虽然勉强守住了城门，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没底，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援兵啥时能到。城内一些原本没走的人，此刻才开始四处逃散，却也无处可去。这时候周院长筹集来的物资就发挥作用了，守城士兵们坚守了七天，要是没这些物资，估计饿都饿死了。

　　楚青还在店里跟吴掌柜大眼瞪小眼，连听了几天几夜的厮杀声，她也麻木了，逃也逃不掉，现在只能把一切交给命运，而她相信，自己的运气还是可以的。

　　每到这种时候，就无比希望自己也有个小说女主一样的金手指，可以点石成兵，再不济也得是个熟读兵法的万能女主，这样就可以去前线，指点江山。

　　可惜她不是，她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仗着在现代学的那点东西，在这个时代挣扎着生存，甚至连自己的母亲都救不了，现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战事爆发，而她无能为力，可能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这大概才是现实。

　　依然是一晚上睁着眼睛到天亮，楚青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因为这天晚上她没像前几天一样，听到城外传来的震天喊杀声。打开房门，正好碰见腊梅从外面回来，奇怪的是周若秋居然这么早就跟着腊梅过来了。

　　她表情凝重，对楚青道：“阿青，我爹让我来找你们几个人一起，到我们学堂后山上藏起来。你应该也知道，昨晚敌军没什么动作，我爹说是因为他们在休整阵型，今天准备一场死战，我们的士兵快坚持不住了，这么多天，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我们还是尽快走吧。”

　　楚青知道事情想必是真的没办法挽回了，周院长才会专程让周若秋来通知她们，不敢耽误，喊上楚小牛，和腊梅锁好门，一路往书院走，她们还得喊上吴灵和吴掌柜一起。

　　路上行人都如丧考妣，显然都是有了消息的，楚小牛走到一半，想起来，问周若秋：“若秋姐姐，那周院长呢？不跟我们一起吗？还有学堂里的夫子们呢？会不会跟我们一起？”

　　周若秋沉默片刻，方道：“我爹和学堂里的先生叔伯们不会跟我们一起，他们去了城墙上。”

　　众人听完，都没说话了，到了吴家，吴掌柜也坚持不跟她们几个姑娘一起走，任凭吴灵哭求都没用。

　　他拉下一张脸，先是呵斥了吴灵，让她赶快跟楚青她们一起离开，才语重心长地对楚青说：“青丫头，吴叔也活到这把年纪了，没什么好逃的。你们都是年轻的姑娘家，路还长的很，好好藏起来，不要轻易出来。我们家灵丫头就交给你了，你稳重有主见，多帮我看着她，吴叔就把她交给你了啊。”一句话反复了两遍。

　　吴夫人在半年前染病去世，战事起时，家里的仆人也被他遣散了，所以此刻吴掌柜挂念的也就是吴灵了。

　　楚青没有拒绝，只问了句：“那吴叔你呢？”

　　吴掌柜豪迈一笑：“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周院长和夫子们都知道为了百姓冒险，虽然我只是个商人，但也可以做点什么。”

　　说完就撇下她们姑娘几个，往城门的方向走了，走之前还留恋地回头看了眼吴灵。

　　剩下的几个姑娘沉默地离开了吴家，在周若秋的带领下一路往“先忧书屋”的后山走去，但是走着走着，楚小牛就不愿意走了，停下来看着楚青。

　　“姐姐，周院长和夫子们，甚至吴叔，都去守城门了，他们都不要命了，就一定能守得住吗？”

　　楚青沉默：“我也不知道，大概守不住吧。”

　　“那他们为什么不跟我们一样，躲起来？”

　　“大概是因为他们很勇敢。”

　　“这样吗？那我也想做个勇敢的人。”

　　“这样的话，你会没命。小牛，你还小，甚至都帮不了他们什么，可能还会拖他们的后腿。”

　　“可是我不怕自己没命，学堂里也教过我们习武功课，还教过我们练习射箭，我不想就这么躲起来。”

　　楚青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其他姑娘也都都看着她，似乎都在等她做决定，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点头或者摇头是这么艰难的事。

　　“我们去了，没办法帮忙，我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但是我们可以照顾伤员，可以给他们送去粮食和水。”说话的是吴灵。

　　周若秋也点点头：“我们可以做的事情很多。”

　　楚青最后再看看腊梅，腊梅点点头，眼里满是坚毅：“我跟你们走，不后悔。”

　　楚青长吁一口气，心里却莫名轻松起来：“那就走吧，总有些什么是我们可以做的。”

　　随即当先昂首阔步往城门的方向走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要去什么领奖台。

　　很快就到了鼓声阵阵的城门口，楚青觉得她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惨烈的情景。城墙高大，一些地方已经被战火烧的漆黑，墙头士兵们不停地往外放箭，在他们周围还有燃烧的箭头以及身上插了刀剑的同袍尸体。

　　不时还有敌方的士兵攀上墙头，就在那里真刀真枪厮杀起来，楚青亲眼看到一名士兵被刺穿喉咙，血溅了对方一脸。

　　而安城内的城门脚下，除了不少容朝士兵的尸体堆在那里，还有很多带伤的士兵。

　　她们几个在这片混乱的场景下，实在没办法分辨出谁是周院长，谁是吴掌。

　　楚小牛忍着恐惧，随手抓起一把不知是哪个士兵丢下的弓箭，刺溜就上了城墙，他仗着自己个子小，灵活穿梭在一群容朝士兵中，也放倒了几个敌方人员。

　　剩下几个姑娘家，各自行动起来，合力把那些伤兵们抬到城门附件的宅子里，楚青把仓库里原来备下来一些透气布料都找来，在军医的指导下，开始笨拙地给这些士兵们包扎起来。

　　此刻不管是出身良好的周若秋，还是乡下来的内敛的腊梅，都不再受礼教的束缚，也不再顾忌男女授受不亲，能救回一人，就是一人。

　　楚青觉得这场战事似乎没有尽头，她们的衣服上沾满了士兵身上流下来的鲜血，从一开始面对伤口的颤抖到后来的面色如常，只花了大概半个时辰。

　　她也没时间再关心小牛的去向，只知道受伤的士兵们源源不断被送到眼前，唯一庆幸的是，送过来的没有他们熟悉的人。

　　当他们几乎已经绝望的时候，安城外却传来另一阵响彻天际的喊杀声，幸存下来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站在城墙上的士兵们，观察了片刻后，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等了这么久，援军终于来了。

　　乌孙国和月国的士兵们本来就是打算最后决一死战了，耗到这时候还没拿下安城，几乎就被容朝外来的援军割韭菜一样的灭掉了。

　　这还不算，容朝这波援军因为被月国这一波操作搞得出离愤怒，所以在灭了死守在安城外面的敌军后，居然调头直奔月国老巢，打得月国国君亲自跑到军队将领面前认错，并承诺此后自愿成为容朝的附属国，愿每年携带大量金银财宝朝贡。

　　看月国这次是被打地心服口服，容朝的军队才慢慢悠悠撤了军。

　　战后五天，安城百姓开始收拾残局，有失去亲人的，也有失去好友的，悲伤痛哭后，日子还要坚持着过下去。幸运的是，周院长和吴掌柜都没什么大碍，除了一些刀剑的擦伤，其他的到还好。

　　楚小牛因为这次的表现，被周院长看中并收为入室弟子，以后就由他亲自教导，这大概算得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半个月后，吴灵兴奋地跑到店里来告诉楚青，说当初赶跑敌军的军队，这次收拾了月国后，接到国君的旨意，回京述职，途中会经过安城，在安城休息整顿一段时间。

　　这对于安城百姓来说，可是让人振奋的好消息。毕竟之前救了全城人性命的英雄，因为忙于收拾敌人，都没能让他们好好瞻仰下英姿，现在总算是给他们机会了，能不开心吗？

　　楚青没什么大的感觉，虽然心里也感激那些及时到来的救兵，但是经历了这场战火，她不愿意再去回首当时的惨烈，也不愿意再回想起战后无意间看到的，因为在战场上失去孩子的老人苍老绝望的面孔。

　　况且此时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困扰着她，关于唐逸。

　　战事到来之际，他没有听从京都唐家和沈家的安排，跟沈诗诗一起离开安城，而是毅然决然上了城墙开始了自己的奋战。守城的官兵甚至周院长都知道他身份尊贵，所以大家在战场上都有意无意护着他，奈何他自己不接受这样的庇护，硬是跟敌军真刀真枪的干了起来。

　　虽然没丢命，但也受了不轻的伤，腹部被人家砍了一刀，送下来包扎的时候，还是楚青给军医打的下手。

　　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腹部都血流成河了，看到楚青还两眼放光，并且在她都没预料的情况下，跟楚青说了句话，让她苦恼至今。

　　他说：“要是我们都能逃过一劫，我找人来你家提亲可好？”

　　周围人，包括军医，全都目瞪口呆，楚青自己也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晕了过去。

　　之后只顾着抢救人，忙着忙着也就忘记了，却没想到战事平息，他伤好之后，又私下里来找了她，认真跟她再提了一遍。

　　楚青下意识就拒绝了，唐逸的条件是很好，要家世有家世，要长相有长相，人看着也不坏，还有一腔“精忠报国”的热血，所以认真来说，他是这个年代好夫婿的不二人选。

　　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答应。虽然他的条件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但是她总觉得缺些什么。她对他印象不错，相处时也很愉快，但总没有那股悸动，也描述不来，可是她觉得自己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只是随着那个人的离开，心里也如一潭静水，再也无法起波澜，哪怕是面对唐逸这样的人。

　　况且她不傻，即使是现代，也有些条件好的人家讲究门当户对，更何况是这个年代，她不会天真到以为唐逸这样的家族会接受她这样的商户身份。

　　即使被接受了，她也不觉得那样的家族适合她，别的不说，即使她可以融入这个朝代，再怎么如鱼得水，也没办法接受三妻四妾的情况，所以早点看清事实，免得自讨没趣。

　　唐逸在被拒绝后，黯然了一段时间，却没有放弃，很快又找了楚青，说再让她考虑考虑，甚至亲口承诺，自己的家人不会是阻碍，只要是他喜欢的，肯定会被家里人认可，并且自己也算是洁身自好，成亲之前他房里也没别的女人。

　　楚青听完他的保证，很是奇怪，这样一个在其他方面事事通透的贵公子，为什么会在亲事上这么天真？

　　再三拒绝，无奈这贵公子选择性失聪，不论楚青说什么，过几天他还会再次上门，找各种理由说服她。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这个以男子为尊的年代，有个人愿意这样放低身段来追求她，也是难得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僵持着。

　　没过几天，打退敌人的英雄军队就要进入安城了。他们入城这天，周若秋和吴灵一大早就打扮好，拉着楚青和腊梅出了门，准备早早定个酒楼，占据有利地位，一睹这些士兵们的大将风采。

　　没想到那么早出门，到了城中那条大道上，就已经到处都是人了。街道两边已经挤满，甚至需要出动衙门的捕快才能维持秩序，把中间的道路清出来。不论在什么时代，偶像的力量都是强大的，特别是曾经救了整个城镇百姓性命的真偶像。

　　条件好一些的姑娘家，都已经把酒楼的位置定的差不多了。她们几个只能跟着周若秋，靠她打出周院长的名号，并使了不少银子，才能拿到一间靠窗的，可以直接看到楼下情景的包厢。

　　吴灵给几人叫了壶茶并一些点心，就安心坐下来等着队伍过来，还时不时跟周若秋斗斗嘴，过过瘾。腊梅很少上这样的酒楼，即使此刻人还没来，她还是坐在窗边，兴致勃勃地看着下面的行人商贩，被吴灵和周若秋联合嘲笑了一番。

　　最淡定的莫过于楚青，早上被这几个姑娘家叽叽喳喳喊起来，都没睡饱，此刻坐在这里，极其困顿，头在那里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几下，再也忍不住，干脆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这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差点让剩下几人跳起来“谴责”她，还是腊梅拉住了，解释她最近都睡不好的事实，吴灵这才原谅她对即将到来的“偶像”的冷漠。

　　到巳时，众人，特别是姑娘们，翘首以盼的士兵们终于进城了。这一拨军队都是太子的亲兵，配备最精良的军备，泛着冷光的盔甲，手持银色长枪，四肢修长矫健的战马，一看就是士兵中的精英。

　　他们队列整齐划一，骑在战马上，身姿勃发，引来安城百姓一阵阵热烈的欢呼。

　　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打头那几个，队伍一共分三列，打头有三位将士，是军队的首领们。

　　随着队伍的行进，人群中也逐渐传出议论声，在最前端中间的那个人，很多人都认识，就是太子手下将领一号林飞，在林飞左边的也是常年跟随他的副将。

　　奇怪的是在林飞右手边的那个年轻男子，却没多少人能认出来。他鼻梁高挺，脸上棱角分明，长相俊朗，却面容冷酷。即使是已经能走在队伍前列，面对这么多夹道欢迎的人群，眼神还是平静无波，表情也没有一丝松动，笔直坐在战马上，目不斜视。

　　这样突然出现在大众眼前的年轻男子，哪怕是人脉广博的周院长，都不知道他的来路。

　　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跟队伍里其他将领相比，他明显年轻有为很多，而且观其面相，也不像池中物。所以一时间人群中纷纷打听起来，这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之前都没听说。

　　当然，更激动的是姑娘们，对于她们来说，这群士兵们都有加官进爵的可能性，特别是太子的亲兵们，那前途更是无可限量，所以一个个都擦亮双眼瞧着呢。

　　此刻这么一号人物闯入眼睑，不激动，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队伍很快就到了楚青他们所在的酒楼下，周若秋和吴灵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窗子边往下看，就连腊梅也满面期待，看着下面，听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

　　还在晕乎的楚青，本来没有任何动作，却不妨腊梅惊呼一声“是他！居然是他！”

　　说完回身一把扯住楚青的胳膊带到窗边，拼命摇着她的身子，指给楚青看：“阿青，你快看啊！是二狗子！我们村的二狗子！”

　　楚青本来就很少见腊梅这样激动的时候，此刻又听到“二狗子”三个字，猛不丁一个激灵，顺着腊梅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能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因为士兵队列已经走过去了。

　　那瞬间，她盯着那背影陷入了怔忪，腊梅没看错，这大概真是那个本应流放在千里之外的人，突然就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满身荣耀，回到她的视线中。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目光过于专注，过于实质，那已经快要离开的身影，却突然回头，视线直直望着楚青这边，跟她的眼神对上。

　　隔得很远，奇怪的是，楚青居然感觉到了他面容的变化，眼神的翻涌，虽然他很快就把头转了回去，但楚青知道，他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