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律斋》年年知为谁生

9、第九章 香桂村（四）

　　“啊——”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彻底惊醒了沉睡中的香桂村。
　　沈珩赶到时，神婆婆家已经被好事的村民们围住了。
　　“太可怕了，那个眼睛那么凸。”
　　“死得好惨啊，是不是有鬼啊？”
　　“神婆婆那么好，怎么会死得……”
　　看到沈珩来了，村民们赶紧让开一条路。
　　门窗完好，无明显的破坏痕迹，桌子上放着两个杯子，杯中的茶没喝几口。
　　门是一直开着的，是外出查看的下人经过神婆婆家门口，发现大门敞开，点着蜡烛。下人被自己夫人鬼上身的事情吓着了，想顺路找神婆婆买个护身符，谁知一进门，发现神婆婆趴倒在地上，双眼翻白，面色痛苦，双手前伸，嘴巴大张，下人吓得大喊。
　　沈珩拿出探魂符一测，果然，魂被拘走了。
　　“呕——”一阵干呕声从身后传来，与此同时，响起了楚一的声音：“大公子。”
　　沈珩回头，看到楚一扶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少女捂着嘴巴不停干呕，楚一见状，不得不扶着少女走出屋子。
　　沈珩正想出去问个究竟，突然心里一颤，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低头看了看死状凄惨的神婆婆，沈珩从怀里拿出素白帕子，走上前去，蹲下，抬手盖上了神婆婆的眼睛，将白帕子盖在神婆婆头上，心绪才平和了下来。
　　屋外，下人们在楚一的指示下疏散了围观的村民，青梅小脸惨白，一时无法言语，看到沈珩走了出来，楚一先把青梅“嗅魂”的事情禀告了沈珩，沈珩也说了调虎离山之计。
　　刚说完，青梅就哑着嗓子说：“楚大哥，臭……好臭，和少夫人身上的味道……一样，好臭。”
　　两人正在商量下一步怎么办，身边的一个小厮指着天喊了起来：“使者大人……”
　　沈珩抬头一看，只见村长家方向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绿光，像罩子一样盖在村长家上方，但是此时绿光罩子慢慢龟裂，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啪”的一下，碎开了。
　　沈珩脑子“嗡”的一下，下意识喊出：“逾明……”脚下已自动动起来，冲向村长家。
　　不能出事！
　　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先是黎安歌，再是酆清寒、宋含章，身边好友一个接着一个出事。
　　而楚逾明，这个曾经随自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师弟，在自己醒来后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是这个世上仅剩的近乎亲人的存在，不能再出事了。
　　沈珩第一次这么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恨自己沉溺于过去，对身边尚存的人不尽心，恨自己大意，恨自己怎么能把楚逾明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就应该时时刻刻揣在身边才是。
　　能轻易破了村长家阵法的人绝非等闲之辈，若是恼恨楚逾明破坏了他的计策，只怕会下杀手。
　　沈珩一个健步跨入村长家大门，直冲小院。
　　只见地上一片狼藉，很多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连楚二也昏迷在地。
　　“楚逾明——”沈珩左顾右盼四下寻找。
　　“哥——”虚弱的气息从墙边传来，那是一条通往后门的小道。
　　沈珩赶紧上前查看楚逾明，发现楚逾明是魂受到震动，才虚弱，倒没有其他大事。
　　楚逾明却推着沈珩往后门方向：“酆……酆清梵，追……追……”
　　楚一紧随其后赶了过来:“大公子，这有我。”
　　“看好他。”沈珩深吸一口气，把楚逾明交给楚一，朝后门追去了。
　　酆清梵是往山里跑的，沿路都是各种植被，倒是留下了不少痕迹。
　　沈珩尽力追着，慢慢发现不对劲，地上行进的痕迹虽然都是一个方向，但是明显不止一个人，被树枝钩破的衣料有女子常用的纱，也有其他粗布。
　　沈珩还是不愿意相信酆清梵会伤害曾经的好友。
　　追了约莫一刻钟，前方隐约传来打斗声，沈珩放轻脚步，朝前走去。
　　只见前方一个转弯，入目的是一个宽阔的山坳，三个人正打得难解难分，正是酆清梵和两个男子，山坳里并没有四丫的踪迹。
　　沈珩躲在树后细细琢磨。
　　按照青梅的说法，四丫手上沾了人命，而且数量在增加，近来香桂村牵扯到人命的除了今晚死的神婆婆，就是寒食节那晚的董富贵了。那增加的数量究竟加在了哪儿呢？
　　四丫现在又在哪儿呢？
　　沈珩觉得很为难，行兵打仗、排兵布阵是他的强项，哪怕哪一日被逼着杀人越货他想他都是能做的，可是破案真的不是他的强项啊。
　　“国师大人，何必咄咄相逼，咱们素不相识，您为何要这么追我们兄弟呢？”
　　这嗓音就像喉咙被人扼住时发出的，着实难听，是和酆清梵对打的其中一人发出的。
　　“交出那个女人。”酆清梵边打边说。
　　“咯咯。”那人笑了，“国师多管闲事了。”
　　此处地势低洼，是连绵群山的一个小缺口，两侧山峰呈半圆合围之势，两峰交接处是一条小河穿过，沈珩站在上游，即来路，酆清梵想突围的方向正是河流下游，想来应该是四丫逃走的方向。
　　那两人只和酆清梵缠斗着，虽然招式凶猛，但是并没有要酆清梵命的意思，似乎只想拖着他。
　　沈珩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两人若是分开，绝对没法在酆清梵手下撑过三招，但是两人极其默契，联起手来似给酆清梵布下天罗地网，根本无法突破他们的防线。
　　而一味被动的酆清梵随着时间的消耗渐渐有点力不从心了。
　　说过话的高个子以法阵主攻酆清梵上路，矮个子企图给酆清梵的脚下施一个困阵，减缓酆清梵的步伐，阻碍他的攻势。
　　这样一来，高个子肯定能伤到酆清梵，不会要他的命，但是能让他一时半会腾不出手来做点什么。
　　沈珩不相信绝对的防守，再稳固的防守都有突破点，只要耐心等待，细心观察，比如——
　　就是现在！
　　矮个子在布阵的同时需要配合高个子的攻势，可他一心二用，脚下漏了一步，正想上前一步补上缺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珩扣在手心的石子以极快的速度打向矮个子，矮个子下意识后退避开石子。
　　酆清梵反应也极快，抓住这个漏洞，打破对方的平衡，欺身上前，逼退高个子。
　　但是对方也只是乱了一下，便重新展开攻势。
　　得了喘息的机会，酆清梵也缓了口气，趁机双手合十，从掌心拉出一个绿网，打向两兄弟。
　　而两兄弟也联手结出一个法阵，对上酆清梵。
　　双方展开了持久战。
　　“从山谷裂缝往北，那个女人带着七个魂瓶过去了。”酆清梵已经认出了助他的是安王，“她要以自身祭法阵炼魂，布八苦阵，别让她得逞。”
　　炼魂！
　　往事如潮水般冲向沈珩，沈珩只觉得眼前耳边全是哭声喊声凄厉的叫声，血雾弥漫。
　　“快啊，你磨蹭什么？”酆清梵大喊，“她法阵上颜色最淡的地方就是阵法最薄弱之处，以你的本事可以击破，快去阻止她。”
　　两兄弟想阻挡沈珩，被酆清梵发现加重缠绕阵法，两兄弟有心无力。
　　沈珩稳了稳心神，径直往北奔去。
　　翻过两座不高的山峰，果然看到一片山中平坦之处，散发着绿光。
　　只见七个魂瓶分立东、南、西、北、东北、东南、西南七个方位，四丫一身白衣站在西北角。
　　绿色的阵法内有七个模糊的身影在缠绕着、撕咬着，争斗不休，破碎成片再自行重组，进行新一波攻击。
　　“嘎嘎嘎。”看到有人来了，四丫发出扭曲的笑声，“我以为使者大人是个聪明人，却不想竟是个蠢货，哈哈哈哈哈哈！”
　　沈珩懒得和她废话，按照酆清梵的说法，发现东南角的绿光最淡，手握成拳，飞身而起，重重击下。
　　击中的瞬间，沈珩只觉得有一股相当的力道狠狠地朝自己砸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飞去，狠狠地摔在旁边的草地上，“噗”地一口血吐了出来，满脑子就一句话——“酆清梵你这个骗子！”
　　沈珩的失败引来四丫更猖狂的笑声：“别白费力气了，你一个凡人妄想对抗神吗？山神爷爷的法器你根本斗不过的。”
　　原来，在法阵的中心，有一块鹅蛋形的石头，散发着阵阵绿光。
　　“你想报仇，杀了害人者便是，与其他人何干？你可知这样下去不止他们，就是你也会被炼化，再难入轮回。”沈珩半天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调整呼吸，心里一股不平之气萦绕在胸口。
　　“愚蠢！山神爷爷都告诉我了，我可以和二牛哥永永远远在一起的，我爱他，我要永远和他在一起。”四丫转过头痴迷地望着阵法。
　　“为了一己之私竟要搭上那么多条人命，你凭何谈爱人？”沈珩说完一愣，仿佛这话不是从自己嘴里出来的。
　　“他们该死！”四丫咬牙切齿，“都是畜生，害了我的一生，还害了我的二牛哥。就是要下地狱，我也要拉着他们一起下！”
　　只见四丫的魂自头顶快速飘出，猛地扎入法阵当中。
　　嘭！
　　嘭！
　　嘭！
　　法阵在颤抖！
　　法阵内的魂体更加暴躁！
　　绿光阵阵，朝法阵中心的石头冲去，汇入其中。
　　沈珩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玉骨折扇：“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非得趟这趟浑水。”
　　沈珩认命，飞身而起，手执玉骨折扇，再一次重击在法阵上。
　　击中的瞬间，沈珩感觉到自己的魂体在颤抖，剧痛自脑中向全身袭来：“啊——”
　　与此同时，法阵快速地抖动几下，自绿石为中心，一股强大的能量向四周冲击。
　　沈珩赶忙打开折扇抵御这股能量，但是魂体剧痛让他根本撑不住。
　　眼看最中心的能量急速冲来，沈珩都做好了魂体受创的准备了，突然，“叮”的一声。
　　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他身前，手执玉笔。
　　沈珩只觉一道道新的法阵波浪冲刷着自己的魂体，如冬日暖阳夏日凉风，带来阵阵舒爽。
　　沈珩被一股力量托着，送到战场之外站着，半空中的人一阵挥舞之后，残暴相杀的魂体们渐渐平和下来，一点点没入魂瓶之中，而四丫的魂体，则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而手执玉笔之人，压制着安静下来的魂体，缓缓落地。
　　绿光退去，银白色的月光倾斜而下，照在凭空出现的人身上。
　　墨色的长发散于脑后，上半部分的黑发被一根白色的发带扎着，面上一块白色的面具，遮盖住鼻子以上的面容，面具看不出什么材质，但是很轻薄，沈珩能看到未被遮盖的双眼，目光温和，一袭绿衣包裹着修长的身躯。
　　就连对长相没什么兴趣的沈珩也不得不赞一句：绝色！
　　正想上前询问，沈珩脑中一懵，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