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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往事(一)
“喂!吃饭了”狱卒狠狠一拍牢门,递进来一碗已经馊了的稀粥。
花月被敲断的腿骨让她无法站起来,她忍着全身的伤痛,一点一点地爬到了牢门旁,鲜血染红地上的稻草。
她面无表情地端起粥碗,溃烂的指尖让粥碗颤了一颤。花月费力地直起上半身,往身后觑了一眼,却见那一方日光已然不见,唯有牢门对面的石壁上悬着幽幽灯火。
花月半垂着眼睑,忽然一下松了手,粥碗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稀粥四溅,渗进了她腿上的伤口。
花月却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在狱卒反应过来之前,猛然拾起地上的碎瓷,锋利的边沿正正对着她的喉咙!
电光火石间,却有碧色光影袭来,猛然打落她手上的碎瓷。
花月抬起眼眸,却见牢外走过来三人。
一人身着纯黑绫罗,金发碧瞳,唇角戏谑般地勾起。另一人却是身着华服锦衣的仙姬,眉眼轻弯,似笑非笑。最后那人,一身纯白衣衫落落出尘,幽幽灯火映得如玉般的脸庞忽明忽暗,修长的指尖还闪灭着碧色光影。
花月下意识挺直了脊梁,手上却再度拾起了碎瓷。
这次,没等她举起瓷片,碧色光鞭便将她整个卷起,狠狠往后一掷!
花月被粗糙石壁接住,整个人软软滑下,背上的伤口尽数裂开,给石壁染上艳红血色。
她吐出了一口鲜血,尽最大的力量挺直脊背,直视着三人。
狱卒在此时交出了牢门钥匙,机灵地退下。整个地牢,唯留他们四人。
杀生丸微眯金瞳,收回光鞭。说实话,他看到这样的花月,内心也是稍有意外的。这个他鄙夷的半妖此刻浑身血污,长发蓬乱,头顶上的兽耳少了半只,可脊梁依旧笔直,一双琥珀色的眼瞳似乎散发着灼灼的光彩!
不!那样的眼睛,是噬人的烈焰,是染血的刀剑,是钢铁,是坚冰,是最不可摧毁的信念!杀生丸从未看见过这样的眼神。
这时,一身黑衣的男子打开了牢门,对着花月轻笑了一声,蹲下身来,伸出手指轻轻勾起花月的下颔,声音戏谑非常,“真没想到,只是拷问,竟然要我狐非出马。”
花月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眸光冷硬。
狐非轻轻抚摸着花月少了半只的兽耳,唇角缓缓勾起,碧眸里尽是柔和,“怎么办?我突然间有点佩服你了。”
“狐非。”杀生丸踱入牢房,冷冷开口,“快开始。”
狐非回过头,看了杀生丸一眼,挑了挑眉,“我的‘问魂’能探知她的记忆,可轻则会让她心智错乱,重则当场失了性命。真要这么做?”
狐非话音刚落,花月忽然一抬手肘,狠狠往狐非后颈击去。
可他轻轻往旁边一侧,便躲过了花月的攻击。
随即,光鞭再次袭来,花月被缚住了手脚。
“我只要情报。”杀生丸的声音冷若寒冰。
“知道了。”狐非耸了耸肩,抚摸花月兽耳的那只手改为抓住她的头顶,他轻弯了碧眸,语气柔和,“别怕,这一点都不痛苦。”
说完,狐非的指尖浮现出了蓝色光点。蓝色的光点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又尽数渗进了花月的颅脑。狐非的另一只手轻轻一挥,大袖微动间,半空中便浮现出一面水镜。水镜里清晰地映出了人影!
第四章 往事(二)
月色澄澈如水,幽幽倾泻。山坡下的村子不再有白日里活力,只有数间屋子冒出星星点点的灯光。山坡顶端,却有间破旧木屋透出橙黄的灯火。
“娘亲,疼——”屋内,小小的半妖女孩捂着额上的伤口,嘴上嚷着疼,琥珀色的眼珠却在滴溜溜乱转。
一身麻衣的女子轻叹口气,收起了药酒,又将桌上的灯花挑亮了些许,这才皱眉看着女孩,“不是和你说,不要再和村里的孩子打架了吗?”
女孩委屈般地嘟起嘴,看着女子被烛火照亮的脸庞,声音带着一丝软糯,“娘亲,这次不一样,是他们先动手的。”
“花月……”女子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轻叹了口气,“他们要是动手,你就跑,不要还手。你和他们——”女子抿了抿唇,轻声道,“终究不一样。”
花月撇撇嘴,往窗外看去,却见孤月高悬,银辉遍地。她们的屋外有几株桃花,此刻已是暮春,月光下只现出了颓败的花色。
花月转了转琥珀色的眼珠,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娘亲叫我‘花月’呢?”
女子闻言,轻轻勾起了唇角,漆黑的眸子仿佛映进了灯火一般,散着温和的光彩,“因为花与月啊……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了。”
花月歪了歪头,似有不解。她朝着窗外伸出手,清风拂过,一朵半残的桃花正好落在她小小的手掌上,月色幽幽,掩映其上。
“月亮那么遥远,花朵又那么容易枯败,才不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呢!”花月把手上的桃花随手一扔,语气笃定。
女子好笑般地摇摇头,似有无奈,“那我的小花月觉得世上什么东西最好呢?”
“当然是刀剑了!”花月琥珀色的眸子燃起了某种兴味,唇角也高高扬起,“今天村子里来了个武士,腰间挎着刀的样子真是威风极了!”
“可是……”花月说着,声音又低了下来。
“怎么了?”
“我和他们一样想去看看那个武士的刀的时候……”花月委屈地嘟了嘟嘴,“那个武士就挥刀砍我。”
女子闻言,一下把花月拉进怀里,双眉紧蹙,“你受伤了没有?”
花月却是得意般地扬起嘴角,“那帮人见有大人帮忙,就跟着揍我。一开始我没还手,不过——”花月伸出手,露出尖利的指甲,“我就这么吓唬他们一下,他们就都跑了,包括那个武士。都是一帮胆小鬼!”
女子松了口气,轻轻抚摸着花月头顶上的兽耳,一双眸子幽深不见底。
花月显然已经从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她的声音透着某种期待和欢快,“娘亲,我的爹爹肯定很强吧?肯定要比那个挎刀的武士要厉害吧?”
女子闻言,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当然。你的爹爹是很厉害的妖怪。比那个武士要厉害一千倍。不!一万倍。”
“那我的爹爹应该也很温柔吧?”花月放缓了语速,用手托着下颔,琥珀色的眼瞳映进了灯火。
女子半垂了眼睑,笑容称得上僵硬,声音却依旧温柔,“当然。你的爹爹是世上最好、最温柔的人。”
“那……”花月还想再问下去,却忽然间抽动几下鼻尖,道,“有人来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女子疑惑地起身,打开门扉,却见数十个村民手执着火把站在屋外。为首的,是个武士。
那武士身着漆黑铠甲,腰挎锋利长刀,身后村民的火把连成一条长线,真是威风极了。
“这位大人……”女子迟疑地开口。
武士一把扯过女子,拔出了腰间长刀,冲着屋内大吼,“屋里的半妖快给我出来!”
“娘亲!”花月一出屋便看见被武士制住的女子,一下亮出了锋利的指甲。
可武士却一下把刀架在了女子的脖子上,面目狰狞,“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不然——”武士说着,刀锋划破了女子的皮肤,流下殷红的鲜血。
花月不由得放下了手,声音里透着慌乱,“你放了我娘亲。”
武士朝着身后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村民拿出绳子捆住了花月的手脚。
“花月!”女子墨瞳中泛出了水光,转头看向武士,声音里透着乞求,“这位大人,求求您放了她吧。如果她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还请您……”
女子还没说完,就被武士一脚踹在地上。武士的的声音里都透着鄙夷,“按理说生下半妖的你也要处死的。不过你毕竟是人类,只要看着那个半妖被烧死就好了。”
“花月——”女子闻言,顿时朝着花月的方向冲去,却立即有两人制住了她。
村子正中已经绑好了十字木架,木架的下方堆着厚厚一层柴火,月色在上面洒上一层银光。
花月被绑上了十字木架,已经有不少人手持着火把等待在一旁。更多的是围观在一旁的人,村民脸上都透着快意,高声称赞着武士。
女子因为挣扎也被捆上了手脚,她看着十字木架上的花月,泪水流了满脸,声音早已被喊哑,可无人理会她。
木架绑的很高,花月只要一低头,便可以看见村民们的头顶。从她的视野,一个个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看了眼女子的脸庞,上面的泪水在月色下分外晶莹。
她似是想说什么,可嘴早已被布团塞住,最终发出的声音却像是呜咽。
终于,武士大手一挥,“点火!”
村民们当即把手中的火把扔到了柴堆上,火光当即大盛,火舌舔到了花月的衣角。
花月痛得整张脸皱成了一团,高温扭曲了空气,可她在错位的景象中仍清楚地看见了女子脸上的晶莹泪滴。
为什么……那些人要这么对她?
她没有杀过人,没有伤过人,为什么要被烧死?
忽然,她却听到了村民的哀嚎,血光骤然飞溅。
透过火光,花月琥珀色的眼瞳缩成了细细的一线。她努力张望,却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缓缓朝着这里走来,每行一步,便是一步的血光。
没过多久,村子里的人都四散溃逃。
男子很明显注意到了燃着的十字木架,好奇地往木架的方向走了几步,但看到花月头上的兽耳又止住了步伐,“啊,半妖啊。死就死吧。”
可被捆住手脚的女子却一点一点蹭到了男子的脚边,声音带了哽咽,“求您……救救她吧……”
“烦死了!”男子一脚把女子踢开,手上的尖利指甲在月色下流转着寒光。
女子脸上浮现出巨大的痛苦,却还是蹭到了男子脚边,声音透着小心,“您不记得了吗?她是、她是您的女儿啊!”
男子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蹲下身勾起女子的下颔,细细打量,“哦,难怪看你眼熟。八年前那一晚竟然有了个半妖?”
女子闭上了双眼,泪水从眼角流下,映着艳烈的火光,“是的。她是您的女儿。救救她吧……”
男子挑挑眉,站起身,踢了女子一脚,伸手一挥,几道月牙形的光刃冲入火光。下一瞬,花月便跌在了火堆上。
女子挣扎着要起身,花月却已然跃到了女子身前,尖利的指甲割开了捆住女子的绳子。
扶着女子站起身,花月才开始直视着男子——她的爹爹。
她的爹爹身材高大,金发垂落肩头,眼瞳和她一样是琥珀色,似乎和娘亲说得一样强大,可是……
男子此时苦恼地抚了抚额,“我怎么会有一个半妖的孩子呢?真是污点啊!”
“污点?”花月怔怔开口,“我是污点?”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男子挑挑眉,眸光里尽是不屑,“我都不记得你母亲了,今天却突然冒出来。”
花月整个人都愣住了,十字木架上还燃着冲天的火光,孤月依旧渗下如水的光华,微风拂过,几朵残花飘落花月发间。
这就是她的爹爹吗?认为她是污点的爹爹?
她的爹爹,难道不应该像娘亲说的那样,又温柔,又强大,是世上最好的人吗?
可她的娘亲,此刻却对着他的爹爹行了伏地的大礼,“请您、请您带着花月离开吧。我实在是保护不了这个孩子。”
“哦?”男子蹲下身,勾起女子的下颔,“只是个半妖而已。你打算付什么样的酬劳呢?”说着,男子又轻抚在女子脸上,唇角缓缓勾起,“仔细看看,你还是风韵犹存的嘛。”
“我知道了。”女子半垂下眼睑,将眼底的痛苦尽数压下,“请您跟我回屋吧。我会好好服侍您的。”
花月怔怔地跟着两人,可刚进屋就被男子提着后领丢了出去。
她颤抖着唇,再次闯了进去,却看见女子冷硬的双眸。
她的娘亲从来都是温柔的,她从来没听过她如此冷冽的声音——“出去!”
花月不敢再留,蹲在屋外,怔怔的望着那几株颓败的桃花,月色照在她的脸上。她捂住双耳,灵敏的听觉却还是让她捕捉到了陌生的、令人心悸的声音。
男子的喘息,女子的哭泣,男子的谩骂,女子的求饶,抽打声,抓挠声……
花月更紧地捂住了耳朵,双眼也紧紧闭上,可那些声音却不住地钻入心底,构成她最大的噩梦——之一。
一直到某一刻,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花月忽然觉得心底像被人剜了一块。
她疯了一般地闯入屋内,却看到衣衫不整的男子,还有……她的娘亲。
她的娘亲躺在地上,浑身赤裸,身上遍布的伤痕触目惊心,大睁的眼睛已然涣散,胸膛没了起伏。
“人类就是脆弱,随随便便就死了。”男子穿好衣服,站起身来。
花月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充满着不可置信。
这就是……他的爹爹?
害死娘亲的……爹爹?
“啊——”花月琥珀色的眼眸忽然变为一片赤红,利爪高举,几道月牙形的光刃骤然朝男子袭去!
男子轻轻一跃便躲了过去,“随随便便就失去神智了吗?果然只是半妖。”
“你为什么——”花月嘴角的虎牙变尖变长,整个人狰狞若恶鬼,“为什么要出现!”
“虽然有一半是人类,看在你好歹流着我的血的份上……”男子说着,一下便跃到花月身后,手刀又准又狠地劈到花月颈上。
花月的身体顿时软了下去,视野渐渐朦胧。
意识涣散的最后关头,她听到了男子的低语,“把她带回去太麻烦了。反正只是个半妖,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看到这里,狐非的手指僵了一下,看了看花月。
花月冷硬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只剩下空茫,眼角渗出了微微的殷红。
“她的童年真是意外地悲惨呢!”狐非感叹了一声,看了看杀生丸,“还要继续吗?”
杀生丸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的改变,声音依旧冷然,只道,“快点。我只要情报。”
更多的蓝色光点从狐非指尖渗入了花月颅脑,水镜里景象切换地越来越快,花月眼角的血色也愈发艳丽。
水镜里一闪而逝的片段充斥着鲜血,破碎的只言片语里也多是鄙夷的声音。
忽然,一直没出声的仙姬开了口,“等一等,这上面不是你吗?杀生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