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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竹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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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竹无声
自前殷朝的一首《竹赋》流世,世间便多了许多爱竹之人。这个被赋予清高、谦逊、坚毅、淡雅等等优良品格的物种一时被推上云端,而人们大多也喜欢以竹来修饰自己高尚的品格。而今燕北便有七名学士,因不满燕廷的苛政严律,相约辞官入了竹林。传言这七位先生个个生的俊逸秀美,又兼品格高洁,故而得了竹林七贤的美名。而一向以文自谦的南笙也有五位竹痴,爱竹如命,在此却不做细说。
南笙五竹,自古以来便是闻名遐迩,湘州斑竹,纤腰瘦骨,点点白痕附着其上,非但没有减其清丽,反而远望有如美人垂泪,令人顿生怜意,世人爱之柔婉,怜之戚戚。然而斑竹生长条件却极是苛刻,非九嶷山土不生,非潇湘水洒不活,世间仅存寥寥数枝,长于苍梧山脚,极其珍贵。传说当年尤死苍梧,其妻黄英泪洒斑竹,汇集成河,便是如今的潇湘水。故有诗云:“斑竹一支千滴泪,且入君心解情长。”
青州紫竹,竹如其名,通体乌紫,大多九身一体,同生同落,九身环绕,竟是比一般树木还要粗壮高大。只因紫色是帝王专有,且九又有至极、至尊之意,故而紫竹又被称作王竹,紫竹从前并不稀少,且落地成活,四处皆有。然而前夏朝末代帝君殇,以为紫竹当为帝王专有,遂下令砍尽天下紫竹,拔其根茎,弃于虞渊。自夏朝被灭,世间也只有燕北的栖云宫和南笙的紫竹林里还有些许遗世,因两处皆是帝王所居之所,世人也只闻其名,不见其形,所知不过是先人所载罢了。余下三品,虚竹身恭貌谦,箭竹坚韧挺拔,云竹高风亮节,各成一格。
然而在这五品之上,还有一品,世人称之玉竹,又名天竹。
玉竹生于旸瞫(yang shen),通体纯净澄明,如同晶石一般。《夏志》有言,“旸瞫之竹,其身澄明,目可视其内。夜能见光,微明如星。远观风骨,近品形貌,阅古今之篇,不得一词减之,未有瑕尔。是以多一分则有腴,少一分而不足。生而千年不败者,通体皆蓝,以为竹君。然生于隅山,非重阳不可见之。”世人皆知,旸瞫隅山乃是上古仙山,传言只有在九九重阳之日,隅山才会显形。玉竹生于隅山坐忘峰之巅,故而每年重阳,都会有大批的游客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其风采,只是坐忘峰极高,山势陡峭,登上去也绝非易事。偏偏这隅山极是古怪,要成功登得此山,须得背上一钧多重的山石徒步上去,隅山数千尺,山中飞禽走兽众多,若想上山,也非是一件易事。于是每年重阳,半途而废的人们便要驻足山下,或讨论、或争辩,说那玉竹当是如何如何风姿卓绝,如何如何高风亮节。偶尔有胆识魄力异于常人的,侥幸从山上归来,人们便如蜂群一般趋附过去,将那人牢牢堵死,唯唯恭谨地听那人描述所见风景。虽是出自他人之口,一个个竟赞不绝口,直言不虚此行,仿若已然从那仙山之上走了一遭。其中文采好些的,便开始吟诗作赋,堆词砌诗,略微粗俗不通文墨的,也要略显风雅的说声:“此竹,甚好!”一群人一直嚷到天色昏暗,方才志得意满的离开。
因为每年品竹之人甚多,其中又大多是文人骚客,故而有富商在山脚建了一座三层的凉亭,以竹叶烹茶,奔劳的人累的乏了,便入亭静坐,也当是件舒逸的事。这亭名作观竹,实则却无竹可观,这隅山脚下便是连普通竹子也种不活一支,更莫提那引人瞩目的天竹了。虽是无竹可观,驻足之人却甚多,尤是重阳前后,人们汇聚于此,题诗做赋,倒也留下了几首脍炙人口的诗篇,有如”竹怜新雨后,山爱夕阳时“般赞其品貌的,有如“尘心淡隐归林里,愿予金屋换竹屋”般聊表爱意的,也有如“叶落根偏固,心虚节更高”般扬其气节的。只是题诗众多,人们却偏爱一句,其言如是:“玉竹岂是人间色,身无一物惹澄明。”说来好笑,那一年重阳,不知是谁用歪歪扭扭的字在笔端文秀的墙上刻了这了这么一句。那字写得又大又丑,十分显眼,像是污墨泼溅过的佳作。起初人们只是愤慨,责骂那人行为恶劣,素质极低,后来竟是北燕极为尊崇的王大学士惊呼一句:“此诗乃是绝品。”周遭之人大惊失色,纷纷拍头顿悟,直言看走了眼。
而那作诗的人,便是云晖。那一年他初学了《诗韵》,便着了魔般对着玉竹吟诗作赋,起初未曾写竹,只是他极爱玉竹,定是要将其用文字描在纸上才算作数,时间久了,竟是把玉竹当作了知己。那一日云晖诗兴大发,当即作了三首《与竹书》刻在木牌上,用绳穿了系在他自认为生的最好看的玉竹之上,胡说是什么结义之礼。吓得他老爹云隐峰以为他得了癔症,硬是拽着儿子找郎中看病,事罢,这位极爱惜稚子的父亲认为是那信口胡诌的老忽悠口若悬河,揣着朴刀往私塾里那么一坐,吓得这位平时呆板固执的先生是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只是那一年重阳,云晖在观竹亭题诗之后,便不大愿意上山了。世间奇珍如凤毛麟角,世人虽知难求却趋之若鹜,自己如此喜爱玉竹,想来同他们也是一般了吧。想及此处,云晖眉峰微蹙,翻腾几下,侧了个身,低声嗫嚅几句,又沉沉睡去了。
夜幕中,那颗被他用三块木牌系住的玉竹散发出淡淡的蓝色微光,有风拂过,玉竹上的叶片轻轻摆动,像是一声沉默的叹惋。
他,许久未来了。只是,明日是重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