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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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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杉被碎流轩的小医女用布条裹成了粽子,彼时正伸直了腿坐在廊下晒太阳,恰巧见到那女人撑着一把伞从大门口走进来。
薛杉不禁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嗤笑了一声。
那伞沿几乎遮去了来者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俏的下巴,穿着与他相同的麒麟纹银线束腰的卫队服,袖口上是与自己相同的虎头金扣——那是惊鲵卫队长的标识。
薛杉舔了舔后槽牙,听闻眼前这位领命助攻西北风狸关战役,亲自带队潜入敌军腹地,十人对一百人的白刃战,毫发无伤,生擒敌军主帅,前几天被被提拔成了五队长。
薛杉还在想,那人已经走到了眼前,遮住脸的伞沿挑开,露出一张明艳姝丽的脸。
瘦了些,也白了些。
“薛大人。”魏萤黛斟酌一下,决定使用这个称谓来称呼面前的这个人。
面前的人姿态恭谦,垂下眼帘立在薛杉身前,腰板挺得笔直。
“出息了,魏萤黛。”薛杉的眼睛掠过她袖口上的三颗虎头金扣,“哦不,魏队长。”
他没有遗漏魏萤黛脸上稍纵即逝的紧张,薛杉开心极了,他曲起腿,踹了踹魏萤黛的腿根:“魏队长这是伤哪儿了?也来这碎流轩看病?”
“小伤,不劳薛队长挂心。”
魏萤黛不动声色地退开,收了伞,拾阶走上台阶,进到了屋子里。
薛杉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跟着她到走廊,大厅,内室,直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突然轻轻笑开。
*
薛杉从碎流轩裹完了伤回到惊鲵卫,魏萤黛的那双眼睛就一直在自己脑子里。
三年了,魏萤黛再不像当年在自己身边那般怯生生,被打断了肋骨也不哼一声的小丫头。
薛杉倒是很想有机会跟魏萤黛切磋一下,看看还能不能再敲断她的腿。
他尚在回忆,却被进门的人打断。
“薛队长。”下属低声在外面禀报,“都统让您去司里。”
薛杉叹了口气,赵仁充无非是想听一下这次击杀反贼李万旧部的情况,自己直接在这给他写一份文书承上去他自己看不就行了么?
屋外的下属为难了一下:似乎不是找您去回禀的,门外传话的人说有要事,召集了五个卫队的队长过去。
薛杉一顿,从椅子里站起身,探手捞过佩刀,走出屋子,那下属机敏,早早牵了马来,薛杉翻身上马,直奔城南惊鲵卫都统司而去。
惊鲵卫隶属御座亲卫,只受帝王之令,领命做事,也有许多见不得光的脏活,所以在惊鲵卫里当差的只有两种人——被帝王绝对信任的世家子弟,以及没有身份的遗孤。
都统司门口远远看到其他四个队长站在大门口 ,当中就有魏萤黛,薛杉在不远处下马,牵着马朝着几位同僚走去。
当值的侍卫见他过来,伸手接过缰绳,将马从后门牵走。
三队长最先瞥见薛杉:“薛杉来啦!”
薛杉“嗯”了一声,将马鞭别在腰间:“怎都在外面站着?”
“都统在与大人御史说事儿,我们得候着。”二队长适时探头插嘴,指了指身边魏萤黛,“所以我们在恭喜萤黛妹子高升。”
“替了一个死人的缺,五队长很开心?”薛杉瞥了一眼魏萤黛,话一出口让所有人的脸色一僵。
三队长强颜欢笑:“薛杉,别这样,五队长的死也不能怪萤黛……”
“我何时说了怪她”他挑眉看向秦昭,目光又落到了萤黛身上,“那就恭喜魏姑娘高升了,希望你能比肖慎言死的晚点儿。”
“差不多得了。”
众人循声回头,不远处一个身形健硕修长的中年男子,叼着根烟袋朝着这边走来,虽然未着官服,凭着身形众人也一眼就认出来。
来者是一队长陈白鹇。
陈白鹇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众人面前,摘下头上的染尽风尘的斗笠,皱着刀疤胡缁脸掸了掸上面的浮土:“这一大早上的,都吵什么?薛杉你吃炮仗了?魏萤黛招你惹你了,从她进了惊鲵卫开始你就跟人家不对付。”
薛杉不动声色地掀开薄眼皮:“她招我的地方……可多着了。”
几个人都安静下来,陈白鹇将手里斗笠挂到腰间,都统司的大门里突然传来了声响,大门从里面推开 ,都统赵仁充正在跟御史大人寒暄着将人往门口送。
五个人站成一排往门边上靠了靠,朝着御史大人整齐地行了个礼。
遥望着御史大人的马车走远了,赵仁充才提着袍角拾阶而上,火急火燎地朝着五个人招招手:开会开会!
五个人进了内厅,都统司内的侍女还在打理招待御史的茶点,薛杉凭着茶汤的颜色就辨出来,那是萧山雀舌。
拿出这么好的茶来招待御史,赵仁充应该是从御史嘴里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侍女们上完茶就从内厅鱼贯而出,赵仁充刚从茅厕回来,顺道掩上了门,薛杉等人刚想起身行礼,就被赵仁充一巴掌给拒了:“行了少整虚的,说正事……哎呀憋死老子了。”
待到赵仁充坐好,喝了口茶,才开始进入正题。
文都国位于西南边境,一年前向东朝投诚,今年是第一次进贡,进京最近的路线是从西南边境一路北上,但西南边境异族聚居,烧杀劫掠之事层出不穷,为防止生变,所以皇帝想要派惊鲵卫护送进贡队伍,一旦文都使者死在东朝境内,届时又不知道会捅出多少事端。
三个月前皇帝就已经派三皇子带兵去边境迎接文都使者,为防生变,皇帝想再派惊鲵卫前去在暗地里行动。
但是惊鲵卫又不能全部出动,毕竟重点在于三皇子与文都使者安危,贡品丢不丢也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赵仁充扫了一圈座下的五个队长,目光锁定在了魏萤黛身上,这是惊鲵卫出来的第一个女队长,西北风狸关突袭,仅带十人白刃战生擒敌军主帅,一战成名,只是新人上任未必能够压得住老人,魏萤黛眼下需要一个立威的契机。
“五队长刚上任,这个差事派给你,能办成么?”
魏萤黛从坐上起身,来到中间朝赵仁充一拜,声线干净沉稳:“属下定不负都统重托。”
结果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偏偏薛杉突然横插一脚。
薛杉对赵仁充说,此次保护文都使者一事事关重大,苍圣上派三皇子带兵前去,可见一斑,魏萤黛从未接手过此类任务,除了纰漏是要坏事的。
后来赵仁充一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儿,魏萤黛个人能力虽然很强,但是也是第一次带队执行任务,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估计着五队长一职又要重新选人了。
赵仁充也懒得再选,直接伸手一指,既然如此,那薛杉你就暂时当个督军,跟着魏萤黛一起前去边境。
薛杉琢磨了一下,开口道,都统,我两个月前的刀伤还没有好利索……要不你换个人?
赵仁充剥了个花生塞进嘴里,将花生壳朝着薛杉的脑壳一弹:“换什么换,你若是觉得魏萤黛不行,就自己给老子看着,哪里不行等活着回来的时候自己跟老子讲。”
薛杉偏头,伸手接住了花生壳,领命受了。
*
魏萤黛在五队中挑了一百人,当夜出发前往西南边境。
而实际上,魏萤黛觉得,西南边境的那些异族与陷阱,都没有一个薛杉更具威胁。
魏萤黛十岁的时候,魏父还是薛家麾下的一员先锋,同时也是家臣,早年的与西戎的一场战役里,魏萤黛的的父亲为了保住大将,被敌军斩与马下,尸体被吊在城墙上半个月,任由飞鸟蝇虫啃食。
那年魏萤黛坐在自家门槛上,等来的却是父亲的家主,她便知道,父亲不会再回来了。
接着她就被领进了薛家的大门,那年薛杉十四岁,不似如今的成年的身形,尚带着少年的纤弱与挺拔,站在回廊之下看看着她,神情困惑。
当晚她就被安顿进了府中的西厢房,薛父很大,大到足够容纳十个他与父亲居住的那个小院,前途未卜的迷茫与无措令她坐立难安,于是她出了房间,溜进了那片浓重的夜色中,猫一样在府中穿行,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忽闻附近有争吵,她本能地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是薛父正在训话,被训话的正是白日里看到薛杉。
——如果不是萤黛的父亲舍命救我,你在这里跪的就是我的灵牌!
——她爹是为你死的,凭什么要我娶那个柴禾棒?你自己欠的债,你自己来还,要娶你娶!
——放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
魏萤黛恍然发觉,她与薛杉似乎连招呼都没有好好打过,就成了分外眼红的死敌。
“队长!”
身边的下属唤了她,她才反应过来,魏萤黛沿着下属的视线望过去,城门的火炬旁,立着一人一骑,马上的青年一身缁衣,火光跳动着卷进黑色的眼瞳里,攒着忽明忽灭的光,无声地看向魏萤黛。
下属在魏萤黛身边轻声提醒:是四队长。
夜风忽起,城门边上的火把被风一搅,火星四散,薛杉的衣袍被气流撑起,衣袂翻飞。
魏萤黛心里猛地一紧。
身边的下属反应比她还要剧烈,咽了口吐沫喃喃出声:“东朝阎罗,人如其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