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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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庙前，门庭冷落。
附近村镇都遭了旱灾，自然没有什么闲人有那闲钱和闲工夫来进香祈福。
活人没几个，死人倒有很多。
灾荒饿死了不少人，主簿指挥着衙役将前来报到的魂魄按批收押，忙得不可开交。
在休息的间隙，热情好客的主簿给在花厅等候的阿玮带来了茶水点心。
阿玮确实很饿，她在生前就已经饿了很久了，但她不知道原来做了鬼也会这么饿，顾不上体面，急吼吼地伸手去拿。
手指不出意外地穿过点心，抓了个空。
年轻英俊的主簿轻笑，“姑娘已是游魂，要享用人间的寻常烟火，就得像这样。”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扇动，将茶点的香气一阵阵送到阿玮的鼻尖。
阿玮涨红了脸照做，惊喜地发现腹中饥饿骤然消解。
正想“喝”口茶解解腻，忽觉手臂一紧，然后她整个人就被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拉扯了过去。
一墙之隔的大堂里，城隍老爷站在一片书海里，脸上满是高深莫测的笑意。
穷奇面目冷冷地站在他对面，右手紧紧攥住被召唤来的阿玮的手臂。
“怎么回事，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算了，这个不重要。”穷奇瞥了眼阿玮，又看向城隍爷，“他说你之所以离不开我，是因为你成了我的伥鬼。”
说话时，他的脸上显出一种奇特的神采，嘲讽、不屑、张扬、高傲……
接着他耸了耸肩，唇角勾起一丝漠然的弧度，“虽然本君长得像老虎，但并不是真正的老虎啊！”
说完，穷奇满含期待地朝阿玮看了过来。
阿玮哪里猜得到他的心思，直呆呆地回望过去。
穷奇拧眉，忿忿地转过头，像在生闷气，可擒着她手臂的力道却越来越大，阿玮不禁痛呼出声，“哎哟！”
穷奇闻声侧过头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妥协了。他抿了抿唇，继续朝阿玮挤眉弄眼。
根据他的表情提示，阿玮总算反应了过来，便在他充满鼓励和威胁意味的目光下，结结巴巴地说道：“而且、而且……我也没有被他吃掉……”
穷奇连忙点头以示赞同，他松开了抓住阿玮的手，对着城隍爷挑衅似的地交叉起双臂。
城隍爷无奈地摇摇头，手腕一旋，收掌一抓，一卷书册冲破漫天书海，稳稳落入他手心，“本来这是机密，可惜神君不信，小神也只能破例了。”
他左手摊开书卷，口中念咒，右手捻诀，深浓的字迹顷刻间从竹简上漂浮起来，立在半空中发出金色的光。
“袁淑玮，至和元年七月初七，于袁家村五步山遇猛虎撕咬身亡，时年十八岁。”
穷奇对着文字颂读出声，脑中却有了更多的疑问。
城隍爷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这就是这位姑娘的命数，她本该在今天被老虎吃掉，但不知为何，那只命定的老虎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神君你。”
穷奇颇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是吗，那还真奇怪啊……”
他当然知道那只老虎为什么没有按时出现，因为先前他被他爹少昊勒令在五步山闭关修炼，不准踏出一步，时间一长他就闷得慌，结果有天他心里不痛快，无处发泄，就把山上所有的虎豹豺狼都打跑了。
山上虽没了老虎，但人还是要死的，那时他恰巧现了原形出现在附近，机缘巧合之下，就倒霉地成了老虎的替身，陷入了如今为虎作伥的困境。
不过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只能装傻充愣才能糊弄过去这样子，穷奇眼珠一转，决定先发制人：
“那就是你做城隍的失职了。本君尽管长得像老虎，却不是真的老虎，也不能代替那只本来该吃掉她的老虎。不管怎么样，你都得想办法把我和她分开，本君可不想一辈子都被她缠着。”
城隍爷老神在在，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解铃还须系铃人，要破此局，关键还是在于神君你自己。”
穷奇撇嘴，“什么意思？”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万事万物都要从根本上才能解决问题。”城隍爷神神叨叨，说得越发玄乎了。
穷奇听得差点翻白眼，“答非所问，不知所云。你究竟是怎么当上城隍爷的？”
城隍爷不怒不嗔，依旧面带神秘笑容，张口就是句自造的偈语：“雨落不下地，去向天上寻。”
“半文不白，故作高深。本君要走了，去地府找，十殿阎王里总能找到一个会说人话的。”穷奇转过身，隔空奋力轰出一拳，将大门打了个两人宽的大破洞，拉着阿玮飞上云头。
城隍爷终于不再故弄玄虚，追出门去，朝天空大喊：“去找水德星君，查明袁家村大旱缘由……”
“不早说！回去就叫老爹撤了你的职！”穷奇气哼哼地在云头上坐下，余光溜向阿玮，这才发现，他身边的少女已悄无声息地哭泣了很久了。
“你哭什么？不会是看上那城隍主簿，不想走，就哭鼻子了吧？难怪你刚才脸那么红呢！”穷奇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随后骄傲地扬起眉毛，“虽然他生得还算俊俏，可是他的容貌能及得上本君的万分之一吗？你这家伙还真是一点眼光都没有啊！”
阿玮抽噎了一声，“主簿大人是个好人，他、他还给我东西吃呢……”
只可惜，她连和他道声谢的机会都没有，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这么说你不是为他哭的？那你为什么哭？”不等阿玮说话，穷奇便抢先回答道，“你放心好了，虽然一巴掌让你的魂魄灰飞烟灭也可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本君从来就没有这么做的打算。”
这句当然是谎话。解决掉阿玮，一了百了，这就是穷奇在听到城隍爷说“根本”两个字时，脑中第一个冒出的想法。
但是他现在还在被他爹少昊关禁闭，要是无故伤人性命，那只怕他还要被多关五百年。
“本君这就按城隍说的，去找水德星君问个清楚，你别哭了好不好？”穷奇尝试安慰她，“你这样哭我很头疼啊！要是被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阿玮听了，哭得更厉害了，可惜她是魂魄不会流眼泪，所以看上去只是干嚎，“我、我在想，我到底是干了什么样的坏事，才会沦落到被老虎吃掉，死后还得帮着老虎害人的地步……”
“这很难说啊，不过你的死法这么凄惨，应该是犯了罄竹难书的大奸大恶吧！”穷奇嘴角微弯，眯着眼睛，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少女乌黑水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忧伤和迷惘。
穷奇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逐渐僵滞，最终消失。
“当然也有可能是弄错了，你看，咱俩的事不就是个失误吗？对，一定是他们弄错了！你看起来这么弱，一看就不是做恶人的那块料啊！”穷奇哄人的方式非常生硬，这也难怪，作为天帝的儿子，从来都是别人迎奉他，却没有他讨好别人的道理。
听了他的安慰，阿玮并没有止住哭泣，但情绪明显平复了很多。
再说点什么吧，这样她就不会再哭了吧？他们凡人都是怎么安抚人的来着？
穷奇的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那是他巡游人间时观察到的一些无聊的东西，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用得上。
回想着，模仿着，他笨拙地抚上阿玮的后背。
缩掌成拳。
拳头很大力地捶了下去。
连着捶了好几下。
边捶边说道：“你能遇上本君，就说明你足够幸运。如果你真的十恶不赦，上天就不会让你遇上我，因为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让你蒙受冤屈的！”
少年的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暗金色的瞳仁漂亮得像湖边滩涂上最细腻的沙砾。
他发誓的样子既真诚又坚定，尽管背上被敲得生疼，但阿玮不再哭了。
“嗯，我相信你。”她眉眼含笑，像天上弯弯的月亮。
穷奇这才看清楚她的样子，秋水为神，芙蓉如面，虽村妆野束，却姿容秀美。
他怔愣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惊觉自己的失态，便背过身去，挠了挠后脑勺，“你、你也别笑了，你笑起来怪别扭的。而且你一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就觉得怪怪的。”
“哦，听你的，那我就不笑了。”阿玮低头说道。
*
穷奇飞上天庭，来到乌浩宫，向水德星君说明了来意。
水德星君掐指一算，果然发现了端倪，便召来各地龙王、风伯雨神，和一众天兵天将，一群人声势浩大地驾临袁家村，将当地河伯在水下的宫殿团团围住。
原来袁家村的村正去年不小心打翻了供给河伯的祭品，惹得河伯大怒，河伯心怀怨恨，便私自克扣袁家村的降雨点数，使得袁家村大旱，饿死村民无数。
查明真相后，由水德星君牵头，各路神仙各显神通，给袁家村普降了一场甘霖。
降完雨露，众神押解着河伯回到天庭，由穷奇向天帝少昊言明一切。
天帝大怒，于剐仙台怒斩河伯，并下令诸神自查，以防悲剧重演。
*
把事情都办妥后，穷奇驾着七彩云头，再次赶往袁家村。
阿玮安静地坐在边上，欣赏着云雾底下难见的风光。
她乃一介游魂，刚才不便在众神面前显形，便附身在了穷奇头顶的发冠上。
她目睹了一切，穷奇真的兑现了他的承诺，他还向天帝求了一颗还阳丹，可以让袁家村因为饥饿灾荒枉死的冤魂死而复生。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原来你没骗我，你真的是天上的神君啊！”阿玮看着穷奇，不禁笑了，可想起他让自己别笑的话，又赶紧收住了。
“那还用说，本君出手，必定是手到擒来啊！”穷奇脸上有点小得意，“你也听司命星君说了，你的命数已改，不用担心会被老虎吃掉了，你还能活到九十九呢！”
“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回去一定给你立个牌位，每月上香进贡。你叫穷奇，对吗？你的名字是怎么写的呢？可惜我不识字，要不你把你的名字写在我的掌心，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了。”阿玮朝穷奇摊开手掌。
穷奇握住她的手，正要施法写字，却突然顿住。
还阳丹能使枉死之人还阳，但他们复活后，也会失去死后的所有记忆。
一切都会恢复如常，就好像这场旱灾从没发生过一样。
她也会彻底地忘记他，就好像他们从来没遇见过一样……
穷奇忽然感觉心里很郁闷，比在人间闭关修炼还郁闷。
“你又不识字，写了你也看不懂，不写了。”他放下她的手，脚下踩着的七彩云雾也变作了乌压压的黑云，一如他失落的心境。
到了袁家村，穷奇拿出还阳丹，作法还阳，昔日死气沉沉的小村庄顿时恢复了以往的生机。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邻里村舍，嬉笑怒骂。
但阿玮却仍旧是魂魄形态，这是因为她的肉身还在五步山，而穷奇在山中修炼时设下了结界，还阳丹的法力无法穿透屏障，只能去五步山再次施法，才能让她的魂魄归位。
看着炊烟烟袅袅的小村落，穷奇轻叹一声，朝地下吹了口气，脚底的云雾便烟消云散。他牵起阿玮的手，两人缓缓落在袁家村村头的一处小坡上。
“咱们不是还要去五步山吗？这回不坐云了吗？”阿玮疑惑道。
“用跑的更快一点。”穷奇深深看了阿玮一眼，就地打了个滚，化作一头斑斓猛虎。
他驮着她，奔向五步山。
其实穷奇说了谎，用跑的并不会更快，他只是想尽可能地和她多待一会儿。
他的心里既快乐又难过，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刀刃上，只想让时间过得再慢一点，让脚下的这段路再长一点。
不同于穷奇的复杂心情，阿玮对于还阳一事自是很期待的。她并没有注意到穷奇步履的迟缓，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晕晕乎乎的愉悦之中。
今天，她平生第一次腾云驾雾，踏入仙境，还见到了好多神仙。
而此刻，她居然还骑在了一头老虎的背上！
这种好事她从来都不敢想，可它们就这样真实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阿玮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幸福了。
身下橙黄色的皮毛油光水滑，霸气十足的黑色条纹镶嵌其间，阿玮忍不住摸了上去。
听人说，虎的全身都是宝，虎骨可以泡酒，虎牙可以辟邪，虎皮可以保暖……
她爹娘都有老寒腿，要是能弄上这么一块虎皮为二老做对护膝，那该有多好啊！
不过这都是阿玮的谵妄之思，穷奇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他也不是一头真的老虎啊……
她打住遐想，欣赏起沿途美景。
阿玮这边岁月静好，穷奇却不淡定了。
被她这么一摸，他浑身都变得酥麻麻的，背脊不自觉地弓成了一道弧线，耳朵刷地竖了起来，胡子也因为兴奋而上下颤动。
她居然摸了他！她一定是喜欢他！
穷奇心情大好，撒欢似的跳跃着，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五步山。
大树旁，阿玮的肉身静静躺在地上，完好无损。
阿玮从穷奇背上下来，还想和他说句什么，却见他对着自己举起了还阳丹，口中念念有词。
一阵白光闪过，躺在地上的阿玮睁开了双眼，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便扛着锄头回家去了。
穷奇在施法时就已恢复人形，躲在大树后面目送她离开。
从这一刻开始，她就不会记得他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可以重新认识她，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
这一次，他一定会给她一个完美的第一印象。
*
不久，阿玮家隔壁搬来一个暴躁的少年，名叫阿奇。
阿奇长得十分俊美，最令人称奇的就是他长着一对暗金色的眼瞳，据他自己说他祖上有着外邦人的血统。
阿奇农活干得一团糟，却有一身打猎的好本事，人很勤快踏实，很快就从家徒四壁混到了小有家底。
一年后，阿玮和阿奇喜结连理。
最后，和所有故事的结局一样，村姑阿玮和神君穷奇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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