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于无声处|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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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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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她先决绝投身于火种，亦或反过来，一旦窥见了秘密便只可被世外的火焰不容违逆吞没——等到后来再回想，这一切都杳然不可追忆，更甚微末叹息。正如那时她以它至高的眼见证非凡之物过往辉煌与寂灭、死灰而复燃，即使无限近于永恒的洪流奔涌，也逃不过那凝亘古于一瞬的奇异的瞥望。所以，她的存在同样只繁茂树上小小一尾枯叶，枝桠细节都被烈火卷过，像隔世余音渐远。
但遗忘了始末，却还切肤镌刻下旁的东西：身受滔天火浪洗涤，苦痛历历在目，与此同时这心中满溢有被她几乎视作预见的想象；她是腐朽老者沉眠于坟墓，奔向悠久的宁静，也是啼哭稚子自母亲满溢羊水宫殿诞世，难掩颤栗的喜悦。
第二天醒来，她完好如初躺在深深床帏，侍女们撩起帐幔，令神主垂青之下圣穹尤为璀璨的天光照亮双眼，落入胸怀。
那个夜晚，应当刻之入骨铭记的夜晚，她如何结束观礼由圣裁刑场返回、又如何心绪缭乱领受焚身之痛……全数沉沦至空白的最深处。唯独从心渊持续传来烧灼痛感，提醒她或许那横扫一切的漆黑的火种实已燃尽她空洞躯壳，将神主所赐下绮丽的、腐臭的、高贵的、卑劣的、强悍的、脆弱的一切通通化为焦灰；而她又确实在这不可见的灰烬中，重获了新生。
幽居圣穹，圣修女循复过往生活轨迹，安静任时光向前。为鲜花与荣冕簇拥，被门徒与信众膜拜，当铺陈最壮大仪仗装点最璀璨珍宝披挂最华美裙裳走过禁宫长长甬道，无尽绒毯，回荡圣城的钟声会携神主恩泽飘往远方一并送去她的名号，这世上无人不曾知晓她圣洁存在，更没有人，会不爱她。
今日仿佛是昨日一成不变续写。但有一些东西，早在无人窥见处悄然变迁。
小小一道火种，将她如数投入远比脚下大地广博的炽烈国度。它带来非人的，决绝的，磅礴的热量，仿佛只要她想，便可一举粉碎这眼前天边深不见底的黑潮。对此她毫不怀疑，因那居于万古的威严凌驾于她现今所认知一切存在之上，令身为凡人的她竟也恍然有洞窥真理的错觉，尽如预兆之感。唯独她自己分明，每当走过禁宫甬道亦或于神座前参拜，每当被无所不及视线窥探，这副躯体浸于勃发的火热不再寒冷彻骨仿佛永坠冰渊……于是她消弭了心间最后如游丝的畏惧。那道火种降临于此，高燃她过往未明的怒火，成为她前进的凭依，更为她指明原本稚嫩的狂想，催生她暗潜的恶亦唤起些微可有可无的怜悯，令她仍于此后无数个午夜造访罪渊之底悲叹的无名者们，只不过，已无需任何人再以死亡来验证心中猜想。
一视同仁地，圣修女向所有不可恩赦的罪者布施她此生以来最具真心的祷告，在每一次圣裁之火点亮，当每一天崭新白昼升起。
——直至再度收到父亲自边地寄来的信件，那便是她行将赴死的，温柔宣告。
将之阅览后收进专门封存家书的木匣高高供起，她从不吝啬于细微处彰显恭顺，虽然往往过后也随之会有不大不小，介于莽撞与赤诚间暧昧的不恭顺；此刻倚于窗边沉思仿佛回味父亲教诲，圣修女对另一个自己说：那一天，快要到了。
永昼治下，众神职者于二十二岁方列成年，据说这是身体心性修行等等等等都相对成熟可待结果的年纪。所以，在最美好的年纪以最美好的方式被攫取何尝不是一种名为圣洁的美丽？她会由圣修女团之首、“永昼之长女”成为被单独供奉，另起圣坛的圣者。他们将为她在禁宫之顶探入云霄的殿堂里，最靠近伟大父亲之处举行比先前位居圣修女团首席时更声势浩大的加封仪式，这也会是父亲第二次亲至圣穹，至少，是在她投身永昼座下后十数年中，罕有的第二次。
他当然会亲身前来，来亲眼见证她的辉煌与她的陷落，然后是家族千万年来未曾明确宣之于口而昭然于眼中雄心的执妄，便将借由此刻她所承蒙的恩荣更进一步。也许，不再只是权倾朝野坐拥丰饶沃土的诸侯之首、边境伯爵□□□□□，这伫立于沼泽平原上的不朽圣域，代行神威的血系之圣者们的会议里，也将有他们永不坠落的席座。而那之后……自欲壑难填心间必将孕育起新的红日，新的谋图，她无从预料，却得以想象。
我们就在这世系传递的权冕中混淆了自我，她想，同彼此争斗、彼此吞噬的扭曲的神主并无两样。若说神灵模仿人性，人性又何尝不曾复写神性起伏涨落之路?于黑潮的神国中她瞥见一张张不同且相似的脸，而她的父亲，出身并掌舵高贵家族的□□□□□，不过是无数“父亲”的一份子。她也是他们一代又一代忠诚儿女中，不必提及的一员。
在过去，她曾经、偶尔，会小小地厌恶己身天赋，无论是这双比旁人更易望见本质的眼，又或左右人心意志的魔魅的嗓音……她确实厌恶过。然而现今她不再那样想。正是从未泯然于大多数的与众不同将她导向了某条未曾设想更不敢设想的道路，而那道路也恰巧地，幸运地，暗合她与生俱来无法免除的反逆之心。
该怎么说，虽不知究竟该向谁——天上或地下的神灵？更遥远处难可名状的真理？——传达蒙受所降恩赐的谢意，圣修女也时常感慨自己太过走运。那时至今日仍在她躯壳深处燃烧的火焰，并非人类，但有时却令她体悟出其庞然非人性中的一丝人性，因它无比微妙地了解人类，当然更包括她。它降临于此或许并非巧合……不过，即便心中隐约如此认定，她只求结果，不溯源因。
所以为真的世界尚未崩塌，而已于眼中心间消亡，她知晓连同己身在内所有人活在虚假脆弱荒唐不堪一击的谎言中。也曾以为穷尽毕生所学魔法都无法飞越这无尽圣穹，每一度自禁宫高顶眺望天际，纵使极目之远，也只能望见希望的无望。
及至现在，她时不时伫立窗前遥望天边的习惯仍旧不改，心情却早不同日而语。在不久以后，就从那个方向，父亲将率领逶迤车驾满载贡品前来觐圣，也将家族带入另一片新的坦途。仆从们误以为她日夜期待同生身父亲阔别多年重逢，走向恩与荣的鼎沸，对此，圣修女只矜持微笑，不去向他们描绘心中那远比期待更甚的热望与急迫。
您希望我如何做，您……又想要得到什么？
尽管在无数个夜晚无言相对，对待它便如视若未见般从不打扰；然而命运的转折点终行至眼前，即使镇定如圣修女也忍不住向这靠近的亲密的或许是她世上唯一的盟友，寻求一线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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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火焰兀自摇曳，它依旧静默燃烧，只作不言。事实上，他们之间确实仅有寥寥数语，自那个夜晚以后，再未有过对话。
但她渐渐感知到自己仿佛一滴水珠同无数个旁的自己所在瀚海相连。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她都惊异于人与非人竟也有如此浑然天成灵犀可跨越鸿沟相系。默契罔顾言语，令她轻易自它永恒缄默的威仪中明悟：她希望去做的，长久肆虐于心间无法消减的冲动，便是它业已预见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于无声处|十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