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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流水有意落日无情 ...

  •   清晨的曙光透过已经坏了的窗户纸射入房间的时候,女人敞开衣服让自己瘦弱得让人心疼的儿子吮吸了她少得可怜的乳汁,她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将儿子养大,等到她感觉乳汁已经被吸干的时刻,才抱歉地看着婴孩,然后理好衣服,收拾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所谓的家当。

      不过是一些早年的旧衣裳,她却每一件都叠得整整齐齐,嫁入孙家五年,当过风光的少奶奶,她倒也满足,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倒也不哀怨,毕竟她如今是夜家所剩的唯一一条血脉,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活下去。她咬咬唇,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为数不多的行囊。

      就在她收好小包裹的时候,落了好几个月锁的门开了,一个身材挺拔,看上去一表人才的英俊男人走了进来,他厌恶地看着抱着孩子的女人,将一纸休书递给女人,扔了一把碎银子在她脚下,一句话也没说就大踏步出了院子,女人弯下腰将碎银子一粒粒地捡起来装进那个海棠留下的大荷包里,小心翼翼地装进怀里,这是她儿子的救命钱,要收好,何时她也如此低贱地做着乞讨者做的事了,女人轻轻地拍着像小猫般哭闹的儿子,安慰着:“不怕,有娘在。”

      他们之间由家族利益开始的婚姻终于在这一刻结束了,女人释然地笑了,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抱着瘦小的孩子提着包裹走得很艰难,她不知何处会收留他们孤儿寡母,没有做月子,没有吃东西,她虚弱得连一阵风都能吹倒,但是她愣是没有倒,一步步迈得坚定,惨白的脸与漫天飞舞的雪花融为一体。

      她姿色尚可,但是为了孩子的身心健康她不愿进入妓院靠出卖□□来换取富贵,所以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寒风刺骨,孩子和她都冻得唇色发紫,女人将身上仅有的温暖都给了孩子,除却心口的位置都十分地寒冷。

      许是太累了,黑暗还是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她晕了过去,孩子在她旁边低声抽泣着,小脸上带着被寒冬冻出的青紫,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一个赤脚医生看到昏迷不醒的女人,恻隐之心泛滥,将她的包裹和她的孩子都带回了家。

      赤脚医生的夫人是个心地善良的农村夫人,他们唯一的女儿死于三年前的那场瘟疫,所以看到年纪轻轻的妈妈和那个瘦小的孩子勾起了妇人对女儿的思念,所以把家里唯一的一张床让给了昏迷不醒的女人,她就连昏迷都皱着眉,惨白的脸瘦削得让人心疼。

      赤脚医生弄了一副汤药让夫人给女人灌下去又去查看那个瘦小的婴孩,叹气:“作孽啊,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竟有不足之症,这年轻的妈妈如何将他带大。”

      灌下汤药后原本昏迷的女人睁开了疲惫的双眼,对着两位救命恩人道谢,赤脚医生摇摇头,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面前美丽而苍白的年轻妈妈的脸与自己的女儿的脸重叠在一起,他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两下,往事就这样被勾起,再看向妻子,也跟他一样,他咬了咬唇问道:“姑娘何以带着家当在这寒冬独自晕倒在路上?”

      苍白而美丽得就像一株白色蔷薇的女人笑着,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被夫家休了赶了出来。”然后凄然一笑,像是冰块雕刻出的冰花一样碎裂开来,每一片碎片都扎在了作为陌生人的赤脚医生和他的夫人的心上。

      赤脚医生又看了一眼夫人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道:“那你便留下来吧,不过我家里也一贫如洗,你要自食其力,等休息些时日出去找份工作。”女人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但是忍住了,连连道谢,有人肯收留自己倒是一件好事。

      村妇看到孩子感觉很是亲切,轻轻抱起孩子问道:“这小娃娃叫什么?他长得倒是精致,这眉眼跟这妈妈就像一个模子中印出来的一样?”

      女人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两个字:“兰殇。”孩子气质若兰,却比兰更加干净而柔弱,而他的出生就是一个悲剧,悲极则为殇,女人仿佛说着一个与自己不怎么相关的词汇。

      村妇看着怀里的孩子喃喃自语:“这孩子有不足之症,希望他能顺利长大。”质朴的语言包含着对这个小生命的真挚的祝福。

      那个苍白美丽的女人叹息着道:“我的孩子会长大的。”然后又陷入了沉思,后面的日子里她的乳汁越来越少,即使是喝了下奶的汤药也没有用,本就苍白消瘦的孩子只能用米汤喂养,他似乎吞咽功能不怎么好,喂米汤的时候总是会溢出嘴角,如同白色蔷薇的女人不厌其烦地帮孩子擦拭嘴角,然后想让他多吃一些。

      兰殇开口说话的特别早,也不过一岁就会叫娘了,听到孩子叫自己娘,那个坚强的女人干涸了多年的泪涌了出来,孩子挥舞着手臂胡乱地抹着她的泪,让她更加止不住泪,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帘一样倾泻而下,满门抄斩的恨、对被赶出孙家悲、以及孙家那个对她无比厌恶的男人的思念、对孩子从小没有父亲的愧疚,百感交集。

      她名为篱,谐音为“离”,预示着她一生都要在离别中度过,她无法一直哀怨,不为其他,只因她是个母亲,想着她抽出一只手抹净脸上的泪,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这个时代的女人大抵最好不过是生活富足,但是要与其他女人一起分享丈夫本就不多的爱,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大概是所有男人的想法,她不想儿子重蹈自己的悲剧,在好心收留她的人家里白吃白喝了这些时日心里多少有些过应不去,顾不上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就不舍地将孩子抱给村妇,拖着疲惫的身躯出了门。

      她这样的容貌、受过良好的教育,找到一份工作并非难事,但是收入微薄,富贵家的人总会请一些乐师或是女工教习者来教待出嫁的女儿,女人的一生似乎都在围着素未谋面的夫家转,父母之约,媒妁之言毁去了多少女子的青春,只因一场诬陷,她从夜家最受宠的小姐、孙家看似风光的少奶奶一下子变成了低贱的乐师,教的主还是个嚣张跋扈的小姑娘,妒忌她的容貌,非要她自毁容貌才肯支付她微薄的收入,一日二十钱的报酬。

      她的双手颤抖了,上天已经夺去了她的幸福,她的健康,却连容貌也要夺去吗,她不愿为了金钱毁去受之于父母的容貌,傲气地离了这个富贵人家,可再也找不到一个跟这个一样好的工作,大抵是这家人打点了这附近的所有富贵人家,绝了她的后路,在悲到极点的时候恰巧有个规模不大的洗衣坊收留了她,但是收入更加微薄,一日竟只有十文,可她感谢上天还给她留了一条生路。

      芊芊玉手伸进冰冷的水,做起了多年并未做过的活计,从贫入富易,从富入贫难,她却安然接受了现状,只因她是一个母亲,要养活自己瘦弱的孩子,一日下来玉指已然冷得更加刺骨,被水泡得发白,她捧着脸暗暗叹息,小心翼翼地将十文收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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