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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争教两处销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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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儿,你去哪里了,害得我好找!”
华服女子见孩童从门口蹦跳着进来,连忙迎接上去,嘴里不由嗔怪。
“对不起,娘,我出去玩了一趟,没跟您知会一声,风儿错了。”
凌风跑着扑进无忧宫主怀里,使出欧阳明日指导的撒娇大法,“娘亲不要生气好不好?”
无忧宫主愣了愣,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出去了一趟怎么好像整个人都换了一样,本来是极其安静内敛,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实在受不了才会偷偷抹眼泪,决不许任何人看到他软弱的样子的,如今这么欢脱起来,还学会了新技能?
咄咄怪事。不过他没事就好。他是自己活着的唯一指望了,将来一定要大有可为。半天月的心这辈子是不指望得到了,不过他也不要以为自己甘心听命。最珍贵的冰蚕软甲是给风儿的,不是给他的。
“娘不生气,你平安回来就好。下午教主可能会来这里,安排一些新任务,你要做好准备。”
“知道了。”
未时。|日|已偏西,半天月戴着黑色面具,气势汹汹地闯进春风得意宫正厅,好像怒气冲冲。无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陪笑迎接:“教主圣安。来,给新近的雨前龙井。”
“不喝!”
半天月显然是气急了,声音罕见地发抖。
“哟,这是谁惹您生气啊?好大的胆子。”
“谁?还不是你那宝贝?”
“风儿?”
无忧大吃一惊,“他怎么了?”
“哼,你去问他自己!”
半天月手一用力,上好的檀木椅扶手竟被震碎。无忧见状,使个眼色,婢女立刻下去了,不过不是去叫凌风过来,而是让他藏好。
侍女下去之后,她来到分坛左使身边,悄声问:“究竟发生何事?”
左使觑了一眼,见教主没有阻拦之意,便低声道:“上月教主派公子领着一帮教众去清虚观夺经卷,本来是万无一失的,但不知怎么了今日清虚观突然加强戒备,外围铺设了数十个阵法屏障,更请来漠北四侠坐镇,完全打乱了我们此次行动计划。得不到观里新奉的玉树琼枝,就没法和斑衣教做交易,拿回属于我们的日镜,下一步就根本开展不了了。”
“这和风儿有什么关系?”
“暗探回来禀报了,说今日空空道人去过郁轮山,而凌风早晨出去的路线正是往那里的。”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啊!”
“和空空道人一起去山顶的是一位江湖耆老,不知姓名,但是武功绝顶,当年一定是威震四海的,清虚观原本完全不知道上月是谁做的案子,但今天看来是针对我们的,可见他们一定在山上相遇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位耆老套出了他的话,或者干脆是空空道人发现了他就是作案人。”
“这些都是你们的主观臆断,根本不能作为证据!”
“可是事实大概就是这样,您应该也不傻吧。”
左使无奈地摊了摊手。
无忧心中明了,但她一定要帮凌风脱罪,他前些日子刚受伤养好,可绝不能再受刑罚。
“教主,听无忧一言,那位江湖耆老既然神通广大,一定对清虚观有所点拨,不见得与风儿有关。再说风儿多机灵的人,怎么会自己往枪口上撞?那夜他戴了面具,道长又怎么认出他?何况今日清虚观所为也不能说就是针对我们,阵法对谁都有用,至于漠北四侠,他们的绝技‘长河落|日|’是我们左右使的克星没错,但‘青冢黄昏’也同样是针对天水教的杀手锏啊,怎么就能断定他们怀疑我们呢?请教主明鉴,不要因为小人构陷,伤了股肱之臣。”
这番话当真是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半天月听得愣了一会儿,竟然无法反驳。沉默片刻,他因为发错了火而有些愠恼,只能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那也不能完全推卸责任!这次的事情我就不多追究,让他这个月都在摘星弄月居闭门思过吧!”
“多谢教主,教主圣明!”
一众人纷纷跪倒。半天月挥了挥手,拂袖离去。
无忧宫主长长舒了口气,背心已被冷汗浸湿。
入夜。凌风独自在月下抚琴。一曲《汉宫秋月》,不胜清怨凄冷,鸟儿纷纷落下枝头,池鱼佁然不动,似有所感。
“公子,夜深了,您早点歇息,小心着凉。”
簪花侍女莲步而来,眉清目秀,隐含担忧与关切。
“星儿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可是---您已经坐了很久了。”
“不用你管!”
他突然变得有些烦躁,“噔”一声,羽弦骤然绷断。星儿吓得花容失色,慌忙跪下:“奴婢罪该万死!”
凌风紧紧握拳,指甲嵌入掌心,几乎沁血,深呼吸几口,缓缓放开了手指。
“算了,不关你的事。你自去歇息吧。明日---明天给我到当铺里去买些冰蚕丝回来修琴,我记得前些日子赵府搬迁,当了一架绿绮琴,只可惜他们自己不识货,因为琴旧了就以为不值钱。我不要人家弹过的东西,但是弦的材料是极好的,你就问老板买弦,若他实在不同意,就把整个琴买回来吧。”
“是。”
星儿答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她自幼服侍公子,本就比他人厚密亲热,如今他愈发出落得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她自然心生爱慕。只是公子平日里喜怒无常,高兴时对你温柔似水,宠爱非常,恼怒时简直六亲不认,辣手摧花。对她已经算是所有人里面最特殊的一个了,自从她十岁生日过了以后,就没有舍得再打她一下,偶尔一枚青锋钉飞过来,也只是钉在她耳侧寸许处,恐吓她而已。弄月公子的暗器功夫还是值得放心的,他若不想杀你,无论架势多可怕,你都死不了,但他若有杀意,即便对你温文尔雅,也能照样让你对着他的笑靥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天,晨曦初露。欧阳明日起了个大早,不顾风寒露重,来到岘山山巅。
“爷,他到底会不会来啊?我们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您身子骨弱,小心啊。”
“他一定会来的,我们约好的!”
昨天,凌风注视着自己衣服上的团菊纹,还用手指捻了捻,又指了指他的心口,对他微微一笑。欧阳明日知道,他的意思是“明日黄花”,就是让自己今天再来相会,逾期不候。当时自己点了点头,回以灿烂笑容,凌风眼里的柔情如陈年酒,粼粼有温度。
他是信诺之人,怎会失约?
不,绝不会。
“咳咳---”
寒气侵袭,欧阳明日忍不住掩唇低嗽。
高易山心疼得要命,解开自己的羊皮外套就给他罩在身上。
”虽然不及爷的貂裘好看,但是这东西保暖,爷您可千万不能再病了,不然回去老爷非得炖了易山不可。”
“怎么可能啊。”
欧阳明日不由扑哧笑出了声,易山虽为仆从,在他眼里却一直是他的好兄弟。他照顾自己,对自己分外崇拜和关心,很多时候会做出一些好笑的行为,特别可爱。
“您不心疼易山,总得心疼一下师父吧,他一大把年纪了为您殚精竭虑的---”
好不容易学了个成语,当然要现学现卖。
欧阳明日再度举拳到唇边掩饰住笑意,“我知道你们都关心我,但我现在等的是这辈子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我必须等下去--”
高易山不说话了。他心里明白,此次边疆老人没有跟过来,就是知道这个徒儿的心思,固执、倔强,拗得很,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索性让他在这里等着,等到他疲惫了,绝望了,自然就会放弃。
六个时辰后。
他眼睁睁看着太阳冲破云层照耀大地,然后高起,西沉,最后浓墨的夜色吞噬了苍穹,月明星稀。
“为何---月上柳梢头,人却失约黄昏后?”
饥寒交迫了一整天的欧阳明日,嗓音沙哑,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你究竟发生了何事不来见我!”
“爷--”
高易山见他失魂落魄,伤心欲狂的模样,心内绞痛,但无法替他,只得宽慰道,“小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是遇到了棘手的麻烦---您以后一定还会见到他的,以后老爷还是会带您来郁轮山的--”
“三年---三年是什么概念--”
他强行压下喉间腥甜,当年被遗弃在冰天雪地,虽有忠仆千里迢迢送他来边疆,但一路上餐风露宿,他婴儿之体早已严重受损,幸亏师父一直调理,加上自己学医进补,才活到了现在。他冷不得,热不得,也气不得,否则便要受肺腑间筋脉撕裂般的疼痛,血气翻涌。他一直清清冷冷的不是因为寡情,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他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可是如今---
边疆知道,情之一字,犹如毒蛊,一遇而钟,最为伤人。他无力劝阻徒儿,所以干脆放手让他自行选择。前路艰难险阻,荆棘丛生,纵然刺得鲜血淋漓,也只有他独自承受了---
“凌风,你到底---在哪里--”
虚弱地说完最后一句话,眼里还带着不能释然的怨怼与留恋,骄傲如他,痴念如他,终是在凄风苦雨中晕厥过去,高烧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