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Buona nett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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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帕基说他的公寓很干净的时候，我还没意识到会是这种意思上的“干净”。
到楼下的时候，阿帕基将车停在预留位置，让我在公寓门口等待一会。公寓管理员抬眼瞟了拎着箱子的我，吃惊地感叹一声，告诉我电梯坏了，只能步行上楼。
他是个棕色头发的男性，典型的地中海长相，收拾还算干净整洁，热情地贴上来想帮我提箱子，亲密地称我为甜心。
这个意大利男人的甜言蜜语像不要钱一样砸过来，在他口里我被称赞成贝拉一样的美女，但在这里生活久了就知道，他们纯粹是将赞美女性这个习惯刻进骨子里，无论对象怎么样都能夸出花。我礼貌地笑了笑，正要拒绝他。
刚好停完车进来的阿帕基含着烟，手拢着火正要点，抬头看到这场景，顿时满脸不愉快，一个跨步走到我身边，将管理员轻轻推开。
他很高，站在我旁边显得我更矮小，阿帕基皱眉，夹着烟指指他，“做你的工作去。”然后居然一言不发地接过我手里的箱子。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普通意大利男人会做的事情。
公寓管理员被他的动作推得连退两步，只能扶着柜台结结巴巴地向他问好，带着恍然大悟的眼神扫视我们两个人。
阿帕基只是点点头，先我一步踏上了楼梯。我歉意和尴尬地看了管理员一眼，连忙局促不安地跟着阿帕基上楼。
“他很烦人吧？”阿帕基咬着烟，口齿略显不清，我要连跨两节台阶才能勉强跟上他上楼的速度。“没有，他只是想帮我搬箱子。”我疑心这楼梯的构造不对，不然怎么高度这么奇怪，听见他说话，一边跟紧他的脚步，一边回答。
我好像就没有见过他不抽烟的时候。
“罗马诺单身，看到女性都会搭讪。他过于热情了，你不要介意。”他继续往上走，我的箱子在他手里仿佛野餐篮子一样轻盈。
“噢，我没在意。”我紧张地说。
他又不说话了。
我暗忖他是不是真的很讨厌说话。
“到了。”他停在5楼，拿出一把钥匙将门锁打开，侧身让我先进去。
我点头致谢，进门看了看四周。
居然是双层构造，大概是买下了两层，上下半边打通空出一个开阔的前厅，比我的小公寓要宽敞太多。然而一层一眼望去除了必备的家具，简直就是空无一物，会客厅就几座崭新的沙发、一台电视和塞得满是CD的柜子，装饰品少得可怜，看起来简直像个样板房，厨房看起来也没怎么用过，没什么油烟痕迹。
二层倒是封闭空间，很在乎隐私。
“我不怎么回来。”阿帕基读懂了我打量四周的视线，解释道。我这时才明白他说‘干净’是什么意思。“一层有客房，独立卫生间。我通常不下来，你可以自便。厨房可以使用，外卖的话冰箱上有电话，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谢谢，给你添麻烦了。”我现在可以理解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暂住几天了，大概也是经常收容同伴留宿，而且自己并不怎么在乎这间住所，没什么所谓的领地意识，大概比起‘热情’组织的据点，这里根本算不上家。
如果是我的话，从来不会将陌生人带到家里，迄今为止也只有玛莲娜做客过，因为那是我最后的安乐地。
只是现在也不得安乐了。
阿帕基让我自便，然后他就在柜子里抽了几张碟片，顺手拿了沙发上的耳机，径直上楼去了。
我心里想，没什么个人气息的房子住起来还不算太尴尬，就当是酒店吧。
结果当晚我就失眠了。
这不是自己的床，不管怎么都睡不着，辗转难眠，床不够轻软，不是绸缎的床单摩挲起来不舒服，洗涤剂的味道不适应，枕头高度也让人难以放松，手脚还冰冷得睡不着，我简直要被这种种细节逼得头疼。
我承认我被自己的床惯出了许多毛病。
我僵硬着肢体坐起来，起身想起来接一杯水，或者是牛奶之类的，能让人放松的东西，无论什么。
希望阿帕基这时候已经睡了。
不然被发现客人半夜吃东西，那实在是太尴尬了。
我轻轻打开门，尽量不发出声音，冰箱在厨房，厨房就在旁边，走几步就能到。却忽然发现前厅有微弱的光，是阿帕基坐在沙发上，他的耳机散发着淡红色的光芒。
灯没有打开，他或许是在黑暗里听着歌，面前的电脑屏幕播放着视频。
脚没有穿拖鞋，因为长时间踩在地板上而变得冰冷，我迟钝地感到冷意，被这个温度刺激得一抖。
“你没睡？”阿帕基发觉了客房门透出光线和我的动作，他在黑暗里侧头，耳机上两个圆形的光圈也随着动作而移动，很显眼，有点可爱，我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认床。”我坦诚自己的坏毛病。
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娇气了？
“真仔细。”阿帕基轻声说，我隐约看见他把视频关掉，“冰箱里有牛奶，柜子上有酒。绿色玻璃杯你可以用。”
果然被嫌弃了。
“你也没有睡。”我打开冰箱，看到未开封的鲜牛奶。然后发现所有食物都没有被拆封，种类称得上是丰富，被保鲜膜裹着，仔细分了类放在生鲜盒中保存。顶柜里放的好像是多佛酒庄的白酒？酒标只能看到一半。
有点高，应该是按照阿帕基的身高定制的橱柜，我要拿的话只能踩在椅子上上去，想想还是算了。
相当细腻的分类和贴心的细节，这些看起来都不像是阿帕基会在意的事情。
“我下来拿点东西。”阿帕基把耳机摘下，搭在脖子上，顺手敲了一下杯子。
啊，在喝酒？
“你的女朋友不同你一起住吗？”我斟酌了一下语言，感觉这样没有那么刻意，出口问道。
“我没有伴侣。”阿帕基的声音显得有点疑惑。
“我看到冰箱里的食物，额，你知道的，大多数意大利男性不会这么仔细的整理收纳。而且橱柜比普通的要高。”我把牛奶放进微波炉，定时两分钟，解释自己的问题。
“是家政人员。”没想到阿帕基回答了我的疑惑，“装修是布——同事帮忙监修的。”
我坐在迷你吧台的高脚椅上，趴着等待牛奶热好。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没有提起开灯的事情，在黑暗里的交谈让阿帕基显得没有白日里那么冷漠和拒人千里，气氛显得十分友好和安宁，卧室里的光透出一点，借着这个光，只能是隐约看见其他事物的大体轮廓。
这个黑暗包裹着我，使我难得感受到了放松。
我们之间有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房子陷入了沉默，但我并没有觉得尴尬，这种彼此之间各做各自事的气氛反而让我卸下了许多防备，近段时间来的失眠严重扰乱了我的睡眠习惯，而‘阿帕基就在身边’的奇妙认知让我觉得疲倦地打了个呵欠，看到他倒是让我觉得这个房子充满了安全感。
阿帕基在笔记本上操作着什么，他把电脑偏转了一点，我便看不见上面的内容了。
大概是什么不能让我看见的机密吧。
微波炉此时发出‘叮——’的一声，我如梦初醒般跳下椅子，打开微波炉，鲜牛奶散发出可口的香气。
“你对音乐有什么偏好吗？”阿帕基在黑暗里出声，牛奶的味道醇香浓厚，我认真地思考着，“没有什么特别的吧，我都可以。硬要说的话，古典乐？”
“你喜欢古典乐？”好像我的话让阿帕基愉悦起来，他的声音都微妙地变轻快了。
很奇怪吗？我心想，然后发现这个牛奶实在是太对我胃口，好喝得不行，如果不贵的话一定要问一下阿帕基在哪里买的，我也想买几瓶储存在家里。
阿帕基从沙发上起身，他没穿常服，换了一套家居服似的打扮，布料滑过沙发带出沙沙的声音，我只能模糊地看见他蹲在音响前面做了什么动作。
居然是《荣耀经》。
我也有这个版本的唱片，此刻听起来还挺适合助眠的。
音乐慢慢在室内响起，阿帕基把声音控制在一个合适的音量，“可以吗？”他站起身，向我这里走了几步，停在客厅和厨房的边缘线，“如果你睡不着的话，可以不用关门，我整晚都会在这里。”阿帕基停顿了一下，“你不要害怕。”
我整晚都会在这里，你不要害怕。
或许是我过于自作多情，但神啊，请原谅我吧。
我忽然觉得眼睛酸涩，几欲哽咽，他言语里的体贴像在我的心塞进了火和跳跳糖，火苗灼烧着我的心脏，跳跳糖想要从血管里蹦跶出来，或许我的心里还在疾风骤雨，但有看不见的花一朵接一朵的开放。
我以前觉得将自己的脆弱和不安袒露于人前是件羞耻和难以忍受的事情，像蚌一样紧紧把这些情绪裹在内部生活。但现在，有人敏锐地洞察了我的害怕，含蓄地包容了它们，让我不必害怕。
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上这个人了。
“Buona nette（晚安）。”我轻轻地将玻璃杯放在大理石桌面上，磕出一点轻微的、清脆的声音，像星星砸在花里。
阿帕基‘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Buona nett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