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骊山多愁鬼》鹿西

3、周周

　　骊山终年浸在一片散不尽的氤氲雾霾里。

　　周周站在老祖的眼前，看着她浮在半空像个要羽化的仙人。做鬼的飘这么高，委实有些盛气凌人了，但她现下有求于鬼，实在不好说什么。

　　三人对视许久，周周不知道闹市的声音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也许在老祖出来之前四下早已寂静无声。也许是她说出那一句不能出山的时候，才风停声止。

　　她指了指青青：“这货为什么能下山？”

　　“他鬼门闭塞，人识未成。”

　　青青看了一眼老祖，又望向周周，问：“她这话什么意思？”

　　周周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蠢。”

　　“…”

　　“那我为什么不能下山？”周周反问。

　　骊山老祖看了她一眼，悠悠地道：“人有人难，仙有仙劫，鬼有鬼害，你做鬼才做三百多天，鬼体未成，极易动人心。这一害，终害人亦害己。”

　　周周大抵是听懂了她委婉拒绝的意思，无非是怕自己再像隔壁小倩一样上演一出人鬼情未了。但做鬼的讲究一个逍遥自在，断不能跟着别人的路去走，除非是地府里头的无常君锁她的魂来了，否则她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她作势牵着生闷气的青青要走，骊山老祖挥袖甩出一片妖风绊住了她。

　　“你这小鬼怎生地这么急躁。”

　　周周转过身来，拱手抱拳：“小鬼生前集余家上下二十六口人的怨气而成，魂同授体，难免有些不耐烦的性子。”

　　骊山老祖嘿嘿一笑：“我只说你不能下山，却没说不让你下山。”

　　周周心中一喜，脸上拉开一个笑容，作马屁精状：“老祖果真是鬼中豪杰，比天上地下那些个青面神仙要大方的多了。”

　　老祖很是受用，点了点头说：“这番下山我知你是寻仇，但我们做鬼的却断不能一根脑筋儿的钻到里面去，以免怨念过深，化成厉鬼。厉鬼行人间，那就是阎王爷管的事情了，骊山可再不能护你周全。”

　　“自是知道的！”周周狗腿一般地跑过去给她捶腿，点头回答。

　　“还有我先前说那一害，虽不可避免，但若你循规蹈矩，听我安排，或许能避也就避了。”

　　“全听老祖吩咐！”

　　“做鬼的怕太阳，骊山有鬼气凝结的阴云遮蔽，你们自是悠然自在。但去了人间可不同，只得晚上出门行事，借一肉体凡胎流连人间。等四更天的公鸡打了鸣，就得马上回来！”

　　“记住记住！”

　　“既如此，你想在人间当个什么身份？我好给你物色一个将死的肉身。”老祖斜眼问她。

　　周周手上一顿，她一时半会儿到没想过这个问题。借着自己平日对着“明宫”的记忆，她得挑个最适合她寻仇人的工作，这样的工作势必要能接触到很多人的！

　　南街桥上卖糖葫芦的秃头小贩不错，但来往的客人皆是五六七岁的小毛孩，忒无趣了些。

　　西街对口卖胭脂的王翠花也还行，但看她关了铺子和那屠夫日夜苟合的精神样，一时半会估摸着死不了。

　　周周突然灵机一动，前些日子看到步云阁里住着个病恹恹的女人。姿色虽不及她一半，但换成自己的模样倒不是什么难事儿。

　　“我看步云阁有个丫鬟好像要死了，要不就她吧。”

　　“步云阁？”

　　周周解释道：“人间好像管它叫青楼。”

　　骊山老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说：“且随你去吧，但有一件事你莫要忘记，若想保持人身不烂，魂体周全，你每日得吸取一壮年男子的精气。”

　　“那岂不是伤人了？”周周反问她。

　　“你若不愿伤人，只消拿捏好分寸便行。但精气可口，乃鬼界珍馐，一旦碰了便极易上瘾。若你能控制得住，便可保其性命。”

　　周周当这鬼当了三百多天，却从没有害过一个人。青青告诉她大概是死之前的善念留存在魂体里，很多害人之事都会出于本能地去扼制。

　　“好说好说！”

　　等到一切谈妥了，周周看见老祖手心里冒出一串如血的红花。她知道这是冥界引渡亡魂的彼岸花，传说里每开一朵，便有一缕流连人间的魂要过奈何桥了。

　　那花上妖冶的红光亮到了极致，周围的一切都好似被泼上了浓稠的鲜血。骷髅上，树梢上，叶子上，还有她的全身。

　　周周感觉她的魂体变得更轻了，就像是要完全消失一样。她开始感受不到从她脚下掠过的妖风，看不见附近每一笔被勾勒出的自然。

　　接着她感觉自己在不断往上升，就像是被一只手提了起来。周围的一切开始不断缩小，直到变成一个模糊的点。

　　在她完全离开骊山之前，老祖的话还悠悠响在耳畔。

　　“易魂术只是将你附着在人身上，但你本质上还是一只鬼。吃的东西形同嚼蜡，闻到的气味也跟焚香别无二致…”

　　等她从意识里悠悠转醒，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处柴房。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依旧是素净的白色，但上面沾了灰显得有些狼狈，原来做人的也有这般淡雅的爱好。

　　周周施了个法把衣服上的灰抹去，又挥了衣袖换成自己的脸，才昂首阔步地走出这个落魄的柴房。

　　外面已是繁星满缀，月上屋檐。

　　她的听觉渐渐恢复，周围热闹的声响开始不断闯进耳朵里。嬉笑的，怒骂的，讲价的，调情的，还有

　　招客的…

　　她还听到有脚步声从这院子的门外传来，那女的声音里有些不耐烦：

　　“找个小厮把她捆了丢到河里去，真是晦气，花了我二两银子，结果买了个赔钱货。”

　　“是…”

　　他们刚刚打开门，正好对上周周的脸。那浓妆艳抹的女人脸上先是惊恐，接着是错愕，最后是一丝欣喜。

　　“哎呀…这谁家的姑娘啊？怎么跑到我步云阁的后院儿里来了。”那女人一脸激动地牵起她的手，像是摸宝贝一样的来回揉搓：“细皮嫩肉的，长得真俊啊。”

　　周周一下抽回手，问她：“步云阁是你的啊？”

　　“当然啊。”那女人一脸骄傲地说：“这王城里哪个不知道步云阁是我李兰云开的？”

　　那小厮绕过他们走到柴房里，不一会儿就跑了出来：“李妈妈，那女的不在柴房里了。”

　　“不在了？”李妈妈脸色一变，准备往里头走去，嘴上还骂着：“怎么可能不在了？那赔钱货难不成还长了双翅膀飞出去了？”

　　周周一把拉住她，一脸憧憬地问她：“那，还招不招人？”

　　李妈妈顿时停住脚步，满脸错愕地看着周周：“妹妹莫不是拿我开玩笑，我这步云阁，哪有招不招人的说法。就你这般姿色，我李妈妈能花钱把你请过来，也是我步云阁的福气。”

　　“那行。”周周一拍她的肩膀：“我去。”

　　李妈妈脸上顿时喜笑颜开，连忙换了方向，拉着周周往外面走：“哎呀，姑娘真是有眼光，我跟你说啊…”

　　“李妈妈…”那小厮打断她。

　　“叫什么叫！”李兰云往后吼道：“喊魂啊，没了就没了。没看见我来了个稀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