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游》算云烟

21、第 21 章

　　“鹿兮姐姐。”小小的鹿乾哲挡在了鹿夏的身前，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失去自己的父亲与姐姐。他说：“不要杀爹爹和夏姐姐。”
　　很久没看见乾哲了，此时的他大病初愈，脸色还惨白着，就被鹿夏带来鹿德正的书房。来的时候鹿夏很急，仿佛如果他们不及时赶到，就会失去一些什么。
　　总归是自己曾经当做亲弟弟的人，鹿兮犹豫了，放下了刀。
　　“难道你要在乾哲面前杀了他的爹爹吗？”鹿夏这时候还保留着一个大家闺秀的矜持，她抱住鹿乾哲不急不慢的说。
　　鹿兮有些愣了，她看了看鹿乾哲，又看了看鹿德正不自觉想起了往事。

　　段素衣年幼时见过杀人，刀山血海里，她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还有那些宠溺她的叔叔伯伯都在一片滔天的火光里化为灰烬。
　　六岁的她只有哭喊，她从藏身的桌子下跑出来，火焰爬上她的衣服，浑身炙热，也不管。
　　那些贼人看到竟还留着一个女童，齐齐围过来，扬起了血色的刀刃。
　　段素衣闭上了眼睛，却没有感到疼痛。有一只手将她揽到了他宽厚的肩膀之中。
　　是一个沉稳又带有威严的男声。
　　“药王谷一氏惨遭灭门，我等斩除宵小，为药王谷上下一百五十口人杀人，偿命。”
　　那一夜药王谷除了段素衣，无一生还。
　　火光的声势太大，朱绣没有办法把遗体带出去，只是在斩杀了贼人以后飞身带她离开了那里。
　　段素衣被带回王府，被穆王府好生收养着。她得到了和从前一般无二的吃食，所有人因为她的遭遇可怜她同情她，明里暗里的对她好。
　　可是从前欢欢喜喜的小女童，再也没有展露过笑颜。
　　段素衣第二次见朱绣是在某一次绝食之后，那时朱绣刚刚从战场回来，穿着破烂的盔甲，脸上也是一片斑驳，但却因他的英武感觉不到丝毫的狼狈。
　　秦楼跟在朱绣的身后，他是被朱绣在战场上捡到的。秦楼从小就显示出超乎常人的胆量，跑去军营里偷军粮被发现了以后，朱绣手底下的将军让他跪，认个错这事就算了解。秦楼不跪，说：“若不是你们兴起战事，我怎会无家可归。”
　　诛心的话，却得到了端朝战神的青睐，将他从战场带回了王府。
　　“听说这两日，你寸米未进。”朱绣的口吻，有责怪的意思。他说：“药王谷只余你一人，你这样作践自己，可对得起你的亲族？”
　　朱绣叹了一口气，说：“身负血海深仇之人，就应该强大自身，手刃仇人。”
　　看到段素衣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朱绣趁机说：“即日起，我收你为义女，教你本事。”他将秦楼拉过来，说：“从此你们就是同伴。”
　　那一天之后，段素衣有了目标。她跟着秦楼一起白天接受穆王府的训练，夜里她独自在房里研究药王谷留下的毒经。朱绣时时不在府里，但每次回府，必定带着他从天南海北收到的胜利品择一些女孩子的玩意，送给素衣。素衣不要，还给他，他从未接过。
　　段素衣第一次杀人，是在十二岁。那日朱绣告诉他，从前参与药王谷灭族却侥幸逃脱的贼人找到了。他拿着当年的雇银，在家乡做钱庄生意，过着平静且富足的生活。
　　段素衣杀她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孙儿刚刚出生。她从房梁上向下猛冲，直接砍下了那男人的头颅。
　　回去以后，段素衣吐了一天。秦楼在旁边一边抱怨为何这种事情不事先告知他，一边帮段素衣炖草药。
　　段素衣说：“你不懂。”
　　听说了素衣这次的行动，朱绣先是对她的狠决表示赞扬，然后感慨生逢乱世，人人都生不由己。
　　“素衣，你可愿助我成就大业，平复这乱世？”
　　“素衣，我并非不想为药王谷报仇，只是当日牵扯众多，若我没有登上至高之位，恐怕没有这个能力。”
　　“义不容辞。”
　　后来的段素衣杀了更多的人，这中间有有罪的，也有无罪只是单纯在政治上与朱绣对立的。她成了朱绣手下最厉害的杀手，旁人只要一提到“素衣染尘埃”就会面色煞白。
　　每次她出了很危险的任务，伤痕累累的回来，朱绣都会亲自给她上药。
　　“素衣，你做的很好。再忍忍，等我平定天下，定迎你为后。”
　　段素衣也会有不解的时候，特别是在自己杀死的人，死后迎来数百人的送灵之后。她混在送灵的队伍里，听一个哭泣的妇人说：“苍天无眼，李大人一生清廉，行善无数。”妇人的眼中有真实的恨意，“杀他的贼人定是要下地狱的。”
　　段素衣被这样的目光震慑住，虽面对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心中却没来由的恐惧。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人的死去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也是一种善行。”
　　朱绣的话，却让段素衣越来越动摇了。
　　是否这样视人命于不顾的君主真的能够在主宰一方之后，平定天下，爱民如子使药王谷的悲剧不再重演？
　　秦楼的道路与她不同，十四岁后他就参了军，从最底层的士兵开始一直做到将军。他走之前说过，若是段素衣不想这样的生活，可以去找他。
　　后来秦楼衣锦还乡，段素衣看着长大后的他，俊朗不凡，英武挺拔。那时他作为最年轻的将军，世人对他都毫不吝惜赞美之词。
　　秦楼离光明的顶端越来越近，而段素衣的手中却不停的有着黑暗的鲜血，他们是不一样的。
　　秦楼的成长让原本就权势滔天的战神如虎添翼。朱绣派人去民间散播关于当朝君主庸碌无能，端王爷才应该是天命之主的谣言。
　　谣言这种东西原本就是会在传播的过程中逐渐被夸大，民间已经有人编纂出先帝原本就是要传位给端王，只是朝中贼人作祟。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动荡不安。
　　后来的日子，朱绣迎娶了大燕的永世公主，从燕朝皇帝那里借到了十万兵力。
　　皇帝日日称病，久不上朝。
　　朱绣称帝已成定局。
　　段素衣看着这个从小教导自己，引领自己，一步一步走向自己人生理想的男人，没有来由的一阵落寞。
　　自己的手上全是不干净的鲜血，没有关系，全当为了朱绣的大道践行。
　　他娶的不是自己，没有关系，早前他就说过他和永世公主并无男女之情。
　　自己死后必定坠入无间地狱也没有关系，大不了她去地狱里找那些灭她家族的人，致死也不罢休。
　　但是地狱里，一定就看不到自己的亲人了吧。
　　他们那么好，仗剑走江湖，行医治天下。怎么会认她这样一个女儿？
　　朱绣登基的黄袍是段素衣亲手为他穿上的，那日房中只他们两人，朱绣离帝位只有咫尺，脸上却无半分喜悦之情。
　　他说：“素衣，若不是你这么多年苦心孤诣，朕必定要晚十年才能穿上这身衣裳。”
　　“素衣，你能不能帮朕最后一个忙？”
　　那时朱绣的衣服已经全部穿好了。段素衣听到这句话还带着诧异。突然腹中传来剧痛。
　　“素衣，能不能请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