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惜狐

6、龙神

　　她一直昏昏欲睡，那个白衣的少年扰乱了她长久以来只有一个目的的心。她忽然对逃离这个封印不是那么急迫了，而是无法遏制地，跌回那很多很多年前的幻梦中去。
　　她看到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欢笑着举着一支红宝石一般的珊瑚从她眼前跑过，略年长些的少年慌张地跟在后面，像是怕她跌倒，又像是怕别人看见他们。
　　“终濡，这个送给你。”女孩停下脚步，把珊瑚向少年递去。
　　“可是……”少年犹豫着，“这是西海龙王送给大王的宝贝……”
　　“那有什么？我父王还不是听我的？我说给谁就给谁。”女孩嘟着嘴，“怎么，你不想要吗？我给你的你不想要吗？”
　　“要要！”终濡知道她的脾气，急忙伸手接了过去，女孩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这龙宫里啊真是闷死人了，只有终濡最好了，我最喜欢终濡，我长大以后给终濡做老婆还不好？”
　　少年虽然低着头没有回答，嘴角边却露出一丝笑来。她在一边看着这笑容，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啊，终濡终濡，你是要娶我的啊，你怎么后来娶了别人呢？为什么呢？
　　那年少时的记忆，化作清晰的片段在她的梦中闪回，一起玩，闯祸后终濡被打，自己在一边嚎啕大哭，谁劝也没有用，最后还是终濡忍着痛拌鬼脸才逗笑她；吃不下饭，因为终濡生病躺在床上；对所有人大发脾气，因为终濡出去办事不能陪她；往终濡的脸上抹泥巴，还得意地宣告：“只有我能欺负终濡，其他人怎么可以呢？”
　　迷顿之间，终濡的身影远去，另一个身影取而代之。那是她最痴情的依恋，却又是最锥心的痛苦，她以为能在那世界的尽头与他厮守，然而他却说：“我不能。”不能和她厮守，不能爱她，不能给她一个承诺。
　　那残酷的话如今已经不再让她有恨，只变成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夜夜在她梦中出现。她现在知道错怪了他，他不是不爱她，不然也不会身负重伤还要追出来，最后竟那么凄惨的死去。但当时，她却恨极了，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全然不顾他在身后艰难地呼唤。
　　她盛怒之下回到龙宫，得知终濡要和她的尚服宫女成亲。他们虽是表兄妹，可是终濡怎么会爱那个低贱的女人？终濡一直是自己身边最忠诚的人，他永远不会离她而去，就算她爱上了别人，终濡也会等着她，就算所有人都不要她，还有终濡在等着她，无论她在外面掀起多大的浪，守候着她的，还有终濡那片宁静的海。没想到，她带着心中撕裂的伤痕来寻求终濡的安慰，得到的竟是一把盐。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神智癫狂，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冲进婚礼大厅，弥漫在她眼前的，不知道是溅起的血花，还是嫁衣上的一抹红晕。
　　“你们都背叛我，你们都背叛了我！”撕心裂肺的喊声震荡天际。
　　她猛然惊醒，眼前是一百多年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的景色。她在湖水中心哭泣，湖水好冷，她一个人好孤单……
　　“黄霖黄霖……”她喃喃，“终濡……”她甚至喊起了黄璎的名字，此刻谁也好，来陪陪她啊。她想起屠城的时候，用真身搅动天地的时候是多么的畅快啊，她想要自由，她想要从这里出去！
　　有人来了。她一惊，河岸上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她笑了起来。“小黑蛇，你回来了啊，好孩子，还带来了龙珠，你真能干。”
　　“为什么？”玉华紧紧抱住龙珠，哭着问：“为什么要骗素斗？他以为你是他的娘，不惜背离师门，千里迢迢来看你。可是为什么你说的全是假话？”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他的娘，我只是说他从我腹中出生，是你会错意了，小黑蛇。”龙女柔声说，“他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回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不对？给我，给我！”
　　玉华拼命地摇着头，哭着向后退去：“我错了，我不该回来的，我还以为你会给素斗一些灵力让他苏醒过来……”
　　“苏醒过来做什么？继续做他的人类吗？我被困在这里的这些年，他做人做得很开心吧，我用了那么久的时间，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找到他，却发现它居然有了自己的生命，逍遥自在地做起人来了。只不过是一个死物，只不过是我的龙珠，被我使用才有意义的家伙居然妄想拥有生命？它懂得做人吗？人，多么孱弱的东西，在我面前瞬间就化作粉末；愚蠢无知卑鄙自私的人，他们居然敢杀死黄霖，把他当作旱魃。旱魃是什么下贱的东西，能和黄霖相提并论？不可饶恕，人类不可饶恕！它是我的龙珠，它能让我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它却要去做最不堪一击、最卑微的人？”
　　龙女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她很久没有和别人说过那么多的话了，她发泄着心中的愤怒，越说越无法控制自己百年来沉积下来的怨愤和委屈，她原本所剩不多的灵力此刻暴涨起来，整个空间被她的力量震得嗡嗡作响，湖面的水也翻腾了起来。她用力扯动困住她四肢的铁链，锁链磨破她的手腕和脚踝也毫不在乎，任由血迹滴落在冰冷的湖水之中。
　　龙珠回应着龙神的力量，在玉华怀里不安地抖动着，发出越来越明亮的青色光芒。如果不是玉华紧紧地抓住它，它几乎就要腾空飞去，回到它原先的主人那里。
　　“黑蛇，给我龙珠！把龙珠给我！”龙神暴喝着，湖水激起几十条水柱冲天而起，在达到顶峰的时候坍塌跌落，无数飞溅的水珠漫天飞舞，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层蒙蒙烟雨之中。
　　“不！不！”玉华跪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护住龙珠，她的全身透湿，更湿的是她的眼睛。她将脸颊贴在龙珠光滑冰凉的表面上，喃喃：“素斗，素斗……”
　　她的身体被龙神和龙珠间强大的引力拖拽着，眼看就要被带进湖水中，这时有人从后面抓住她，将她用力向后扳去，玉华扭头，惊叫：“泯泽师兄！”
　　“小妖孽，你来找死么？竟然一个人偷偷带着龙珠跑到这里来！”泯泽皱着眉，将玉华护在自己身后。
　　“我、我……”玉华在此刻见到泯泽，就像是见到久违的亲人一般，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这一哭卸了力量，龙珠飞脱出去，打着旋飞向龙神。
　　泯泽立刻化成虬龙，穿梭在水柱之间一路猛追，中途将龙珠截住，衔在嘴中，龙神在水里懊恼大叫，与此同时，整个空间发出蜂鸣般的低吟，四周的景物有些扭曲起来，就听得一声脆响，龙女右手的锁链被硬生生扯断，龙女冷笑一声：“龙珠不是只有在我体内才会给我力量，它现在离我那么近，这力量虽还不完整，但对付你们这些小杂种绰绰有余！”说罢，“当当”两声，又是两条锁链被她挣断，龙女长啸一声，身体暴出万道金光，身形在光芒中骤长，化作一条摇头摆尾的金色巨龙。
　　金龙腾空而起，最后一条铁索应声而断，沉入幽深湖底。龙神重获自由，在空中飞腾跳跃，等筋骨舒展之后，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转头直扑泯泽化作的虬龙而去。金龙的身体远没有她力量全盛时大，但比起白虬龙还是整整大了一倍有余，这般猛扑过来，就像是苍鹰猎捕飞燕一样。
　　两条龙在空中缠斗，力量相互碰撞，发出天地崩裂一样巨大而可怖的声响，维护住这个空间的封印承受不住这样激烈的能量撞击，天空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痕，四周的景物像镜子的碎片一样脱离，露出白茫茫的一片。
　　龙神在空中狂喜地高喊：“我就要出去了，我就要出去了！”
　　泯泽瞅准空档，衔着龙珠掉头就跑，他将龙身崩得笔直，从下而上，如一道白色的箭射向那道裂痕。金龙怒吼着喷出一道金光贯穿了虬龙的身体，虬龙借着惯力又往上冲了几丈，陡然坠落。
　　龙珠从它口中脱落，划出一道青色的弧线，龙神张开巨口，就要吞入龙珠的一瞬间，一道黑影从龙神嘴边掠过，一条碗口粗细的黑蛇缠绕着龙珠落在岸上，化为少女。
　　龙神气急大叫：“黑蛇，你忘恩负义，你忘了是谁给了你灵气，是谁让你脱胎换骨！要不是我，你早化为尘土，哪里来得这三百年道行和一百五十年逍遥的日子！”
　　玉华惨然一笑：“这一百五十年逍遥的日子，都不及这几日铭心刻骨。我倒宁愿用那一百五十年，换我脑海里伪造的六年成真。”
　　龙女一愣。那六年的假象并非完全捏造，而是根据她儿时回忆加以改动，若非有那旧时记忆为基，又怎可造出那样丝丝入扣的幻梦来？这让她又想起了陪她长大的那个少年，那样的时光一去不回，到底是谁的过错？她的眼睛不由得转向刚刚虬龙落水的地方。
　　她已知道那不是他，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还是让她的心痛了起来。黑蛇想让那六年幻梦成真，她又何尝不想让时光倒流，若时光倒流，回到一切都不曾发生的时候，她又会怎样去过那不同的未来和结局？
　　湖水翻涌，幻回人形的泯泽跃了上来，他一身是血，紧拧着眉头咬着牙关，手中提着双刃宝剑，此情此景让龙神哀叹了一声，时光不会倒流，再想也无用，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夺回龙珠，从封印里冲出去。
　　她将头一扭，不理重伤的泯泽而直扑玉华，没想到黑蛇的面前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壁，她用龙身撞了几撞，火光四射。
　　“结界？”她冷笑一声，“云中仙么？”
　　朗空中有人答话：“龙神，何苦如此？若这里的封印破裂，天庭便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定来干预。一百五十年前是我藏起龙珠，他们才杀你不死，如今龙珠在此，你又这般闹将起来，难道他们还会放过你不成？”
　　“在那之前，我会先拿回龙珠，”龙神咬牙道，“然后杀得他们一个不留！”
　　云中仙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见那道天空中的裂痕周围团绕着五彩的光芒，一点一点地将裂缝修补了起来。
　　“别妨碍我出去！”龙神眼见裂痕渐渐合拢，不由得恼羞成怒，她再次用身体撞向护住黑蛇和龙珠的封印之墙，一遍比一遍用力，一次比一次猛烈，很快便头破血流，遍体鳞伤，那金色的鳞片脱落，露出里面鲜红的皮肉来。
　　玉华在封印里惊恐地看着龙神巨大的身体一遍遍撞来，她的眼中噙满泪水，金龙的身体里流出的血渐渐印满了透明的墙壁，映红了小黑蛇的眼睛。想到昔日龙神的恩惠，她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龙神大人，住手，不要再撞了，住手啊！”她哭喊着，“我恩将仇报，是个背信弃义的人，我对你不起！但我无论如何不能把素斗给你，我欠你的大恩大德，就让我来还你！”
　　说罢，她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横在自己的手腕上。“龙神大人，我小黑蛇当年受你恩德，得龙血滋养，才有今时今日的造化，如今，我见你被困而不能救，抢你龙珠而不能还，这副身躯实在不配拥有龙血！你想要力量，我把龙血全部还给你，只求你不要伤害他，他不是一颗龙珠，他是素斗！他是素斗！”
　　同在结界之外的泯泽见状不妙，大喊住手，然而那小黑蛇却惨然一笑，将刀锋切入自己的手腕。血喷溅了出来，随着身体里血液渐渐流失，玉华瘫软在地，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将龙珠拥入怀中，轻声说：“素斗，若能再见你一面多好啊！”
　　她的血流在龙珠之上，没有滴落，而是印了进去。她的血里有着龙神的血，龙珠就如同吸水的海绵一样，渴饮鲜血，玉华眼中的神采逐渐黯淡，与此相反的，龙珠却越来越明亮，最终化成一个耀眼的光球，只听到一声巨响，光球爆裂开来，光芒如同无数箭矢一般射向四周，照亮了整个结界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亮得让人张不开眼睛。
　　泯泽用手捂着眼睛，待光芒渐渐暗去，他张开眼睛，看到原本龙珠所在的地方，素斗怀抱着一条小小的黑蛇，跪坐在那里。那条小蛇不比一根竹竿粗多少，不过丈许，身体已僵直，再无半点生气。
　　素斗张开右手手掌，一道鲜红的符咒在他掌中浮现，又一点一点消逝，顷刻便没了痕迹。那是小黑蛇为表真心亲手画下的绝命符，如今命已绝，符当然也就不在。她早把命交给他了，仿佛一切早有命数。
　　那叫玉华的小蛇似乎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先是为了报答龙神之恩而孤身犯险来找他，之后便一直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直到为他舍命。她从不曾有过一句怨言，从未想过其实她原本可以置身事外，过她的逍遥日子。即使是素斗化为龙珠之时，他也还能感受到她贴身守护的温暖，那是一片迷蒙之中，唯一的清晰，那么的令人安心。这暖意会刻在他心里，让他永远铭记，一如那少女的盈盈笑语。
　　素斗抬起头，直视着龙神，他平静地说：“我永远不再是你的龙珠了。”说着，眼角却滑下泪来。他将小黑蛇轻柔地放在怀中，对着空中说：“师父，把我和龙神之间的结界解开吧。”
　　云中仙问：“素斗，你可有觉悟？”
　　“请师父交给弟子吧。”素斗依然是淡然的语气，只有走近了，才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一直在不停地颤抖。
　　云中仙叹一口气，素斗只觉得眼前有什么被迅速地抽离，龙神亦感到结界已经不在，她冷笑一声，昂起头猛冲了过来。
　　她一口将素斗吞了进去。
　　泯泽“呀”地一声大叫，然而叫声未绝，只见龙神那巨大的龙身剧烈摆动，一道火红的光芒在她的身体里游走，直到腹中，红光大盛，几乎染红了她所有金色的鳞甲，龙神发出痛苦的低吼声，那红光猛地一灭。
　　四周骤然喑哑无声。一直翻腾的湖水也归于平静。
　　突然，龙神的尖啸划破寂静，只见她腹部一沉，素斗破腹而出，垂直向湖水中落去，在半空中被赶来的虬龙驮住。
　　素斗出来的地方竟没有血，但龙神的喉中有声，“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她的身体在空中转了两转，骤然缩小，化成人身，向下跌落。她的身体裹着无数的金光，但在下落过程中逐渐散去，直到再无光泽。
　　“泯泽！”素斗高喊，虬龙猛地俯冲，在龙女跌入湖水之前接住了她。素斗怀抱着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的龙女的身体，看她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此刻她哪里像是法力无边的龙神，而只是一个孱弱无助的少女。
　　虬龙带他们回到岸边，素斗将龙女轻放在地上，抬头问云中仙：“师父，可能救她？”
　　云中仙在空中显形，那条裂缝也差不多修补完毕，他来到龙女身边，俯身看了看说：“不用救，你还在，她不会死。”
　　素斗松了口气，他和一旁的泯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是云中仙开口道：“幸好黄璎给我送信，让我在结界崩坏前及时到了这里。这空间另成世界，若结界不破，外面是不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的，因此天庭不会来与龙神为难。她苏醒之后，我把她再锁在湖中便是。”
　　“终濡？”
　　三人一惊，低头看去，只见龙神已醒，正怔怔地盯着泯泽。他们惊讶地发现，龙女此刻面容甚幼，如同人间十岁女童一般。
　　还未等泯泽回应，只见龙女欢叫一声，扑在他身上：“终濡！”泯泽尴尬万分，推也不好躲也不好，只得任由她抱着。
　　云中仙咳嗽了两声，龙女转头瞪着他，又望望素斗。“终濡，这白胡子老头是谁？这小子呢？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她一副骄傲任性的口气，不屑地斜睇着云中仙和素斗。
　　“这这……”泯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听龙女又说：“终濡，快带我回龙宫吧，我们出来得久了，父王说不定急得到处在找我们呢！可别又让他怪罪到你身上惩罚你！”
　　到底还是云中仙老练，他问龙女：“敢问姑娘是谁？”
　　“我？这你都不知道？”龙女骄傲地说，“我是东海龙王的小女儿，你敢对我无理，小心我叫父王削了你的脑袋！嘿，把你的臭手从我身上拿开！”
　　“失礼失礼，”云中仙笑呵呵地把手缩回来，转而对着目瞪口呆的两个弟子说，“该说是她的造化还是命运的玩笑呢？龙女灵力失去大半，且已无十岁之后的记忆，如今的她，仍不过是在龙宫里任性跋扈的公主罢了。”
　　“什么？”两人一愣，素斗“啊”了一声，挠挠脑袋说道：“我刚刚在她腹中时，似乎吸收了她很多的灵力，不过我不记得连记忆也给吸收了啊？”
　　“管他为什么，反正现在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我们该怎么办？”泯泽苦着脸，望着扯着他衣服不放手的小女孩，手足无措。
　　“她现在只认和终濡长得一模一样的你，”云中仙说道，“你应该也听黄璎说过，龙神曾对你有恩，就当报答她昔日的恩情吧，成为她的‘终濡’，守在她的身边，也避免她再次为恶，不过……”云中仙顿了顿，看着自己一向冷傲的弟子，“要与不要，还是你自己做主，无人迫你。”
　　泯泽低头看龙女，她原本见他们交谈不理她而嘟着嘴，现在见他望来，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随即又摇着他的手说：“走嘛，这里不好玩，我们回去嘛！”
　　“娘，我们到外面走走好不好？”泯泽心里，那个小小的男孩曾多次这样哀求过，可那被他当作母亲的人每一次都冷漠地甩开他的手。每一次，直到那男孩再也不发出任何一个请求。
　　甩开恳求的手，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他别过脸去，女孩的脸上呈现出失望的表情，泪水刚浮上她的眼睛，就看到那少年回过头来，那冷漠的神情换成了淡淡的笑意。他抱起她，让她舒服地坐在他的手臂上，温柔地说：“好，我们这就回去。”
　　云中仙朗声大笑，他望了望这个困住龙神一百五十年的结界说：“这结界就让它继续在这里，让他们都以为龙神还被关在这里吧，我们回云界山去，我的结界能确保龙女不被别人发现。”
　　泯泽点点头，而素斗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向云中仙跪了下来：“师父，弟子就在这里和师父别过了。”
　　云中仙一愣：“素斗你……”
　　素斗按住自己的胸口，小黑蛇冰冷的身体就静静地蜷缩在那里，他的心贴着她的身体在跳动。他说：“师父，我是一颗龙珠，得到了额外的十五年生命，感到非常庆幸和满足。龙神曾用我做了那么多孽，那么多人因我的力量而枉死，现在该是我偿还的时候了。当一颗龙珠有了生命的时候，还这样挣扎求生，更何况那些原本就活生生的人呢？生命可贵，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和以后所有的时光来守护这些生命。”
　　云中仙沉吟片刻，问：“那你要怎么做？”
　　素斗淡淡一笑：“世界尽头，不周山上，有人仅凭一己之力苦苦支撑天柱。她一直是一个人，孤单得太久，她的力量也已经不足，在慢慢消弭，天柱绝不能塌，我要去那里陪伴她，用龙神的力量，帮她撑起天柱。也算是为龙女赎罪。”
　　“你这一去，可就是地老天荒，你考虑清楚没有？”云中仙庄严地问。
　　“不过是地老天荒，”素斗笑道，“弟子甘愿。”
　　与此同时，在世界的尽头，万物不到之处，在那残缺的山崖上，那黄衣白发的女子微微笑着，轻轻拂去了眼角的一滴泪珠。她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了许久以来，只有她一个人的小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