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想》玉吹锋

8、第 8 章

　　傅青颂点点头，拿起放在第一排座椅上的外套，跟着他走到后台，又听见他说：“不用紧张，当作是来玩的就好。”

　　“是啊，各奔东西的时候，宿舍四个人还能一同创造这样的经历，也不太容易。”傅青颂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一时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旁人关于他的种种猜测，也是精彩纷呈，但她深知谣言可怖，没准陆尹珩也和她一样苦不堪言呢？

　　对于那些没边没际的消息，傅青颂还是决定不瞎打听了。

　　虽说政治学平时和行管一班联系较多，但傅青颂和陆尹珩都不是那种十分外放的人，两人还时常因为各种各样的杂事而缺席活动，所以在同院共同学习四年不假，有过交集也不假，却也实在算不上分享心事的熟人。

　　“井怡说，你很想要这次比赛的一等奖奖品。”陆尹珩开口，打断他们之间短暂的沉默。

　　“也算不上很想要。”傅青颂解释道，“我只是比较喜欢《手执镰刀的女巫》这部作品——看似是颇具童话色彩的小说，其实无论是结构、写作技巧还是思想深度都很值得分析。但是一等奖只有一个，所以拿不到就算了，过程最重要。”

　　其实就算没有奖品的诱惑，傅青颂也会同意报名的。她是觉得这事丢人不假——但想想大学总要干点什么出格的事，尽管以后想起来可能会觉得“不堪回首”，却也好歹是她们四个的青春回忆，毕业就再也不可能有了。

　　“那也是。”陆尹珩算是回应了她，放任沉默再次蔓延，耳边只剩夕晖乐队那趋于平稳收敛的歌曲尾声。

　　傅青颂忽而想起近日听说的消息：“早就听说你在申国外的学校，你好像收到不错的offer了？”

　　“消息传得真快。”他笑了一声，似乎没想到这事能这么迅速地传到她这里，“是S国的理工院校，我会去读两年金融科技硕士。”

　　傅青颂对这个专业所知不多，有所了解还是因为这个专业还比较前沿，上过新闻，好像还需要学习计算机编程之类的。不过有商学院的双学位打底，对陆尹珩来说是个合适的方向。

　　陆尹珩的每一步都被安排得很好，一环扣一环，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不如说这正是他自己想要的。不像傅青颂，比较随遇而安，比起结果来说，更注重过程中的体验性。

　　——不过，原来他也是去的S国留学来着，毕业多年，时至今日，傅青颂才重新记起这些业已模糊的信息。只是时间不巧，他们两人的历程错开了太多。

　　回国后他应该会接手公司吧。傅青颂那时想。都说“平陆”开始走下坡路了，但看陆尹珩的反应，他倒是丝毫没做别的打算，仿佛就算公司真如舆论中说的那样跌到谷底，他也从不惧怕，而是依旧踌躇满志。

　　“你呢？毕业后怎么打算？”陆尹珩回问。

　　他知道她志不在政管院，除了必修课外，其他的从来都是能逃就逃，主打一个及格万岁，也因此拥有了一张算不上好看的成绩单。去文学院蹭课倒是一个不落，在比赛方面也算得上是小有荣誉，毕业后恐怕也不会按照现有专业的路子走下去。

　　“没想好。之前考H大面试被刷了，这一年来我都在老家的出版社实习，时间也不算短了，其实挺安稳的，家里也觉得这样不错，但我又觉得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傅青颂跟他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大约是人在面临抉择时，总会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傅青颂第一年考研的排名不算很靠前，在初试分数相当的情况下，H大更愿意选择科班出身的学生。现在学历贬值严重，考研的人数一年比一年多，在竞争激烈的前提下，傅青颂能理解H大的选择，却总免不了心有不甘。

　　她也知道，自己心仪的院校属于国内top，文学系也是无比热门，就算再考一年也有很大风险，考虑调剂也是一种选择。

　　然而，她这一年多以来也尝试了不少活法，七七八八的总结下来，感觉都像是白开水一样的生活。

　　在这种日子里，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这次傅青颂放弃了调剂的机会。

　　她想，不如再尝试一年，去走那条她目前还尚未闯荡过的路。

　　在竞争激烈的环境中，gap仿佛是一种罪过。傅青颂觉得这太不对劲了，人毕竟不是陀螺。

　　人生只有一次，过了就不能回头。不如说每个人都应该有gap的权利，去思考自己究竟要选择什么样的人生，而不是拥有闲暇去gap的时候还满怀负罪感。

　　“听说H大的文学很强势。”陆尹珩想了想，“而且离平州有点远，你能适应那里的水土吗？”

　　“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只要能考上，也不过就几年时间而已。”比起学业规划，傅青颂似乎完全没考虑过其他问题。

　　“那你是准备再考一年？就面试结果看来，你的优势性不是很强，不过好处是你的奖项不少，多少能证明实力。”他不顾情面地戳中她的痛处，但也提出了合理的建议，“H大的报录比太低，当然，他们有这个资本——但你要是不想重蹈覆辙，只能在初试上下功夫。”

　　“你的意思是说？”

　　“初试考前三，甚至最好……”

　　“考第一名。”傅青颂接上他的话，显然已事先考虑过，“有了第一年的经验，第二年的考试计划就可以合理调整了，我会努力试试看。话说，H大的报录比，你是怎么知道的？”

　　“顶尖院校的情况都差不多吧。”陆尹珩语气略有些不自然，他马上就把话题绕开了，“不过你心态还挺好的。”

　　“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好事。”傅青颂和他并肩靠坐在化妆台边，双眼放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太没紧迫感了，看着别人都那么焦虑，偶尔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上上弦。”

　　他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把视线收回：“我觉得这样很好。机会是很多的，正因为年轻才应该多做尝试，再去选择。”

　　傅青颂在他的肯定中重新坚定自己的想法：“你说得对。有的人很幸运，好像天生就知道自己的技能树应该点哪里，有的人就只能通过不断的试错去排除干扰项。可如果能就此走到理想的道路上，这段距离就不是意味着辛苦而是幸运了。”

　　陆尹珩失笑：“是这样的吗？我还以为你要说，因为结果值得，所以一段路程即便辛苦也值得。”

　　“当然不是了，我可是很讲究性价比的，吃苦也要吃得有回报才行。不过人都是活在自己认知里的动物，不是都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吗？”她或许尚未想明去向，但至少有一点肯定，“何况只要活着就是不断试错的过程，毕竟连人生的意义都是人自己赋予的。”

　　这世上有的人看似步步稳妥，其实心里未必不迷茫，而有的人看似茫然四顾，实际上比谁想得都清楚。陆尹珩认为傅青颂当是后一种人。

　　她眼里有锋锐的光。

　　陆尹珩玩笑道：“那今晚的这场比赛，是你的蜜糖还是砒霜？”

　　傅青颂笑得很勉强：“我……尽量不表现得太有毒。”

　　她怕拖累室友，预备再去熟悉一遍走位，不想离开化妆台时背后一松，回头看一眼镜子，才发现是裙子上的丝带被桌角凸起的钉子勾住，导致绑在背后的蝴蝶结被扯开了。

　　这只蝴蝶结系在肩胛骨的位置，自己很难够到，她出门前是先把它绑好再穿上裙子的，现在场面多少有些尴尬。

　　好在这只蝴蝶结除了单纯装饰性的作用并无其他功能。

　　“我帮你吧。”陆尹珩往她背上瞥了一眼，放下手里的台词卡说道。

　　“其实等井怡她们来也行……”她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背上一紧，丝带已经被重新系起来了。

　　只是从镜子里看去，这只蝴蝶结显得颇为草率。

　　注意到她局促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的神情，陆尹珩抿了下唇，说：“你可以直接说丑，没关系。”

　　傅青颂忍不住笑出来，调侃道：“我只是以为你是那种事事都会做得很好的人。”

　　陆尹珩帮她松开丝带重新调整：“我可从没这么吹捧过自己，毕竟我在某些方面‘挺次的’。”

　　这话出现在他口中实在很奇怪，傅青颂听出他的自我揶揄：“是谁这么评价过你？”

　　“沈湘。”他顿了一会，似乎在那短暂的两三秒钟里经过了快速的思索，考量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是否合适，不过接下来的语气却很自然，“她逛街时从不找我一起，说我给女生挑衣服的眼光很灾难。”

　　傅青颂不由好奇他对这一评价的认知：“那你自己觉得呢？”

　　“我觉得，也不尽然吧。偶尔有时间我妈会喊我一起去逛街，她买的衣服里头也不是没有我选的。”

　　“……”傅青颂似乎能明白沈湘的评价从何而来了——获许对于她们这个年龄的小姑娘来说，的确是有点“灾难”。

　　“但我后来学习改进了。”他找补似的强调道。

　　……改进的结果就是这只蝴蝶结的状态么。傅青颂没敢把这话说出来，毕竟学习是好事，也不能太打击他的自信。

　　“这样行吗？”见傅青颂不说话了，陆尹珩便把话题续上，“总之她从一开始就郑重要求过，生日礼物千万不要给她送衣服饰品，否则她还得拿去退。”

　　“把另一根带子叠在下面就不会歪歪扭扭了，打结前带子要展开，对。”傅青颂盯着镜子指导他的手法，“那后来你送了她什么生日礼物？”

　　“电子产品。”他按照她说的仔细调整着，“那年正好出了新款智能手表，我们就说好互相给对方下单了一只。”

　　傅青颂听得哭笑不得：“你们还真是……公事公办。”

　　对于这句明显不应该形容亲密关系的评价，陆尹珩却并未反驳。

　　他勾着唇角笑，似乎自己也认为很有趣。

　　布料摩挲的声音幽微而暧昧。

　　陆尹珩按照她说的，仔细把带子抚平，叠好，再小心翼翼地让另一条带子从底下穿过。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他忽然客套起来。

　　傅青颂半转过脸，透过镜子将他认真的神情尽收眼底：“什么？你问。”

　　谨慎的动作中，脱口而出的问题显得有些唐突：“被你分手和拒绝的那些人，后来有跟你成为朋友吗？”

　　——是在呼应他之前那句“会好起来”的鼓励吗？

　　“怎么可能呢。”傅青颂的语气理所当然。

　　那些人要么是她根本就不认识的，要么就是前男友又或吴俊宸之流，有什么做朋友的必要？真想和她继续做朋友的人，也不会一开始就那么不尊重她。

　　陆尹珩的语气有点奇怪：“一个都没有？”

　　傅青颂想，大概是他们对“朋友”的定义不一样。现在也有比较优秀的男生留在她列表里，但仅仅是躺列的关系，能算朋友吗？

　　她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如果你认为平时也不联系，只是留在列表里就算朋友的话，那倒是另说。”

　　“这样啊。”陆尹珩不再说话了，低着头忙活一会儿后又问她，“系好了。你看，现在会不会好一点？”

　　语气之平常，好像刚才那个问题从没有在他们的对话中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