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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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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脑中瞬间涌入了很多想法和猜测。秦程这个人无利不起早,这段时间突然频繁想要邀请她见面,见不到就用其他方式刷存在感,很像是在试探什么。
上次他回丹州,一连订了几天的餐厅,傅青颂每天都会收到新的当日座位预约短信,但她一次都没有去过。
原以为前前后后各种事情加起来能给他加加压,或许他会放出当初酒店门口的视频作为威胁,又或者至少会有一些其他举动,但是傅青颂一直也没有等到。
好像她没去就没去,算了就算了,他什么也没有多说,跟无事发生一样。可是这又很不符合秦程的作风。
不过果然,他还是没有放弃继续刷存在感,而且看样子在刻意营造一种和谐宽松的氛围。这种诡异的平静感让傅青颂觉得更加反常了。
和公寓有关的计划正在暗中推进,樊时欢的处境可以说举步维艰,“心湾”的案件又一直在风口浪尖上,她还在不久前和秦程在公寓内部发生了冲突,各种事情凑到一起,秦程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任何无意义的举动。
以他的心思,应该也会想到她早就调查了他和“心湾集团”的关系。
这个节骨眼上,或许他想巧舌如簧地来说服她求和,也可能是来她这儿探听口风的,要是再顺便放点迷惑性的烟雾弹,甚至下个套等人往里钻也不是没可能。
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只要见过面,她不免会揣度他的状态和给出的信息,就跟之前在H市同他吃饭那次一样。
心理博弈方面,她比不过他。傅青颂有这个自觉,她还差得太远。她也知道,秦程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最好的做法就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先置之不理。
她思忖的时候,铃音又因无人接听而自动中断了。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陆尹珩偏过脸睨了一眼,语气温和到刻意:“如果你是介意我在这里,我可以先上楼。”
“不是这个意思,是我本来就没打算接电话。”
他轻轻挑了一下眉:“想不到你也有这么情绪化的时候。”
情绪化,在傅青颂这样性格的人看来,并不是代表好状态的词,甚至可以说它是好状态的反面。有人在情绪的催化下能产生动力,但对于她来说只有气血上头和脑袋一团浆糊等体验。
陆尹珩和她相处到现在,以他对她的了解程度,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刚刚说那句话的时候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讽刺之感。
很微妙,不太容易察觉,但傅青颂还是察觉到了,就像陆尹珩去她家中跟她一起在厨房里聊天时某个瞬间的状况类似。那次他们两个人都很疲惫,她没有继续深究。
但今天他们已经说开了很多问题,傅青颂不想放过这样一个时机,也不想再搁置自己的好奇心。
她选择直面他隐晦的锋芒:“可我好像没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了。前几天他回丹州时就找过我……”
“我知道。”陆尹珩很罕见地打断她的话,那种微妙而熟悉的氛围再次将他笼罩起来。
“你知道?”她以为他是在听说这件事以后,持续耿耿于怀至今,“可是我没有去见他。”
“你也没有必要向我说明。”陆尹珩合上笔电站起来,往楼梯方向走去。
他在刻意地压抑些什么,笔电成了传达情绪的媒介,所以尽管他压抑着、收敛着,但笔记本屏幕合上时还是发出了一声不算洪亮,却仍然清晰的撞击声。
古人说“得象忘言,得意忘象”,傅青颂揣摩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领会到了他真正的意图。
她知道陆尹珩不会说,在她的观察下,出于某种原因,他似乎对这种意图深恶痛绝。
傅青颂垂了垂眸,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你在介意吗?我在你面前情绪太稳定这件事。”
陆尹珩的背影滞住,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他转过身,轻声叹气:“你这样说出来,好像显得是我在无理取闹。”
“我没有这么说,只是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解释一下,因为我不认为把糟糕的情绪带给亲近的人会产生好的体验。”傅青颂说,“我爸妈磨合了小半辈子,尤其是双方工作忙起来的时候,回家再面对彼此似乎就很难再有好心情。可是把坏情绪带回家里,明明只会产生对自己和对方的二次伤害而已。强迫自己和家人消化这些,在不喜欢的人面前却硬要彬彬有礼,这在我看来是本末倒置的。”
她说的这些,陆尹珩并不是不懂。借着她的解释,他似乎可以顺水推舟,把深处那个幽暗见不得光的意图遮掩掉。
傅青颂洞察力很强,比十年前运用得还要如鱼得水,他不相信她没有觉察出来。
他忽然感到很窒息,如同礼服上的领结勒紧了咽喉,有种进退两难的窘迫感。
但那种意图是不能顺理成章行进的。起码他不能看着它露头,然后洋洋得意地滋生。他必须压制它,让它退回去。
他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只会迎难而上,直面问题,回避两个字跟他压根沾不上关系。
但现在陆尹珩不幸地察觉到,有些问题要想彻底规避掉,似乎回避是最好的选择。
傅青颂察觉到他此刻这种意图了吗?他不清楚。
因为她很快就把话题引开了,此刻她正在把玩着那只旧手机,问他:“你那时在想什么?”
陆尹珩回了回神。
他眼前刚才产生了某种幻觉,某些早已应该是陈年旧事的图景和话语在他眼中一一揭过,一种变得陌生但曾经又很熟悉的憎恶感伴随着间歇性的耳鸣在心头浮动着。
“什么?”他不明就里地问。
他看着暖光下傅青颂的脸,从那种幻象中抽离出来,暂时得以喘息,然后又不停反复。
“只是好奇,你设计撞坏我手机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傅青颂提醒他,“刚在在厨房的时候,我问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问题有两个,但你只回答了第一个。”
他刻意将把第二个问题略过了,就像在回避某个答案。
“想带你去一个清净的地方,一个事情已经解决后的时空。”陆尹珩说。那些污言秽语对她来说并不公平。
“可是没有这样的地方。”
“是啊。”陆尹珩垂下睫羽,语气透出隐隐的失落,“只能说在当时那种情形下,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她也不能生活在真空中,和外界隔离开来。
傅青颂摇摇头:“不,我想说的是,虽然没有这样的地方,但是你已经做到了全部能做到的,是我应该跟你说谢谢。
她的认知比他原本想的要轻盈得多。
他掀起眼皮,深棕色的眸子里锁着一种难以放开的执念:“我做得还不够。”
傅青颂张张嘴刚要说话,陆尹珩几乎是失态地急切打断了她,突然问道:“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问我为什么不把事情告诉你,那现在我想知道,如果我当时就站出来,以一个合情合理的正当身份站在你身边,你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这句突如其来的质问太过直接,又太过潮湿,挤压着十数年在他看来甚至称得上是阴暗无望的秘密,早已成为他习以为常的人生白噪音。
可他也是好奇这个答案,尽管他比谁都更加清楚,最愚蠢的做法就是美化那条没有选择的路。
然而他仍忍不住去假设、去妄想,他无数次试图用理性把这种毫无意义的肖想压回脑海深处,但每一次换来的都是更加不可遏止的头脑风暴。
傅青颂有些惊讶,没有立即给出回答。她垂下眼皮,认真对待着他近乎蛮横的疑问,和他一起思考着那样一种可能性。
良久,她才重新抬眼看了看他。
在当时不算少数的对傅青颂示好的人当中,陆尹珩绝对是特殊的一个。只是对于她当时的人生规划来说,他偏偏又不足以特殊到让她特意驻足。
其中有少年人的骄傲和胆怯,也掺杂着不成熟却勇敢的人生考量。令人心跳的事物不只有心上人的眼神和关心,还有初次作为独立的成年人为自己忖度前路时的踌躇,面对未知和迷茫仍旧硬着头皮前行的坚韧,以及一次次因自己的选择获得正向反馈时的感动。
她一直认为陆尹珩跟她是很像的人,这些话语不必说出口,她知道对方一定会懂。
但他们又是不一样的,区别在于傅青颂在陆尹珩看来总是不可思议地坦然。即便她暂时在某些问题上别扭过,回过头来也总是能找到出口,然后坦然地接受所有的溃败和失去。
到头来,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在钻牛角尖。
傅青颂也清楚,若选项重置,她留在平州,在他身边陪他走过种种艰辛,结果也未必会差。
可好坏又是谁来衡量呢?
是她为选择负责,是她体验其中。
就算现在时间倒转,傅青颂觉得,自己还是不会选择另一条路。
“合情合理的正当身份”,可以是同学,也可以是好友。
但这句话太过伤人,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而且,很多问题她也是十年之后再回过头来看,才看得比少时更清晰一些。
无论如何,傅青颂仍旧不愿敷衍他,更不想欺骗他。面对他的问题,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可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不意味着我可以求索无厌。因此,与你的身份无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回忆那时的心情,对他坦陈道,“当时我以为那些声音影响不到我,但只有穿过风雨回头来看,才知道那是因为属于我的空间足够坚固,是因为总有人对我说愿意相信。”
他的表情稍微松动,终于露出些无奈的笑意:“所以,我只是其中一个咯?”
“是很重要的一个。”傅青颂认真纠正他。
“很重要……在我看来是个模糊重点的形容。”陆尹珩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走近几步,不依不饶道,“我以为文学科班出身的傅博士能给出更精准的答案。”
回想过去相识的许多年,她有太多话想从头说起,但此刻既不合时宜,也不知该从哪里理出头绪。
然后傅青颂猛然意识到,就在纠结之间,答案已然涌现。
“那么,”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一瞬间如释重负,“是欲语还休。”
陆尹珩喉结滚动了一下。
傅青颂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
“汤还要一会才煲好。”她把身上毛毯的一侧松了松,“要一起暖和一下,整理下旧照片吗?”
就算家里开着暖气,在夜晚低温的攻势下,两人身上的睡衣还是略感单薄。
陆尹珩坐过来,卷起那一半毯子裹在肩上,那上面还保留着傅青颂的体温。
刚才如同雷音般将他持续笼罩的耳鸣突然间消失了。陆尹珩突然发现这一点。而且,当他坐在这里同她一起翻阅旧照片的时候,他发觉不断掠过眼前的幻象也消失殆尽了。
不知不觉间,一切已重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