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想》玉吹锋

15、第 15 章

　　陆尹珩仿佛从她的眼神中解读出她的潜台词，意有所指地自嘲道：“说得功利点，我到底是个商人，有这样的机会，当然希望为‘平陆’广做宣传。但就像您说的，社会在发展过程中不是只有功利性、物质性的面向。科技越来越发达，甚至表现出‘科幻’的一面，这就意味着许多问题会爆发得更快速、更激烈、更复杂，也更难解决。人类社会不是程式化的机器工厂，它是由活生生、有血有肉、有精神追求的个体组成的，所以科技和伦理、物质与精神之间的冲突问题应该有人讨论，也必须被讨论，这是人文科学存在的意义之一，我想‘平陆’在研发前沿科技的同时，也会在今后不遗余力地推进这些问题的研究，因为这不是单个人的问题，而是全人类共同的问题。”

　　关平听得精神抖擞：“好，太好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小傅，你怎么说？”

　　傅青颂听得出来，关老师是在让她帮忙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商谈的。

　　她刚才听着，大处已经没什么问题，但确实有些细节她还想进一步确认。

　　至于具体的筹备，傅青颂正在忙毕业季的事，就算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更不可能两地来回跑，关平也不会让她这么做。

　　她提议道：“这样吧，正好我们人手有限，我可以做一些线上统筹的工作。另外……”傅青颂看向陆尹珩，有意为他们之间的“不平等条约”说话，“既然会议发表要用‘平陆’的模板，能不能麻烦陆总把模板做好看点？”

　　陆尹珩显然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一瞬间怔了怔。

　　傅青颂认真地盯着他，表示她并没有在开玩笑。

　　学术圈那群学者有不少都上了年纪，那审美可以说是和自家的长辈差不了多少，尤其钟爱高饱和度背景配盛开荷花的模板，时常让人看了两眼一瞎——被色调亮瞎的。但说到底，这些和商业模板有很大差别，年轻人还好说，万一做得太花哨，年龄大一些的学者都不一定会用。

　　细节决定成败，她不希望在此类细节上出差错。

　　“放心，我会让员工重新设计，提供和我们这次论坛格调相符的模板。”陆尹珩话锋一转，语气玩味，“既然傅博士要负责线上统筹，那模板做好后就麻烦你帮忙审核了。”

　　傅青颂话里也带着调侃：“那就辛苦陆总咯。”

　　会面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傅青颂提前给林可梦发了消息，他们这边结束的时候，林可梦也刚好走过来。

　　关平有意让他们留步：“别送了，我直接回趟办公室，你们自便。”

　　“那您慢走，邀请的事我一有进度就给您消息。”傅青颂同他一直走到图书馆门口，然后目送老教授离开。

　　关平前两年在平大有个叫硕士生，名叫郑芸，比傅青颂矮一届，原本是关平的关门弟子，但由于种种原因，这个门没能关成。后来郑芸也申到了H大的博士，和她申的还是同一个导师，因此成了傅青颂名正言顺的师妹。

　　她想起郑芸去H大见到她后说的话：“你大学毕业后没几年，我跟着关老师读硕士的时候，他生了一场大病，做了个手术，休息了好一段时间才恢复过来。平大文学虽然也不算弱势，但平州本身又是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城市，这两年考核制度越来越严，能力强点的师兄师姐多愿意趁年轻往外卷，到头来文学院师资这两年有些青黄不接。但学生总得有人带，关老师眼看要退休了却反而扛了不少事儿，多少沾点积劳成疾的锅。”

　　西斜的太阳将关平的影子拉得很长，傅青颂从他背后远远望去，却发现比起他愈渐佝偻的腰背，更为扎眼的是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和她大学时期去蹭课时在讲台下注视着的判若两人，就仿佛人的老去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似的。

　　可其实想想，傅青颂离开平大也有整整七年了。

　　回忆过去的时光，无论好的坏的都像一场遥远的梦，甚至旧事已逝，就连那些不太愉快的时光也显得不那么漫长了。唯有身边的人还提醒着她，那些故事都曾是真实发生过的。

　　林可梦才到不久，见他们正事办完了，就走上来唏嘘道：“你这一天天可是够忙的，跟个上了发条的表似的。你也不嫌累。”

　　傅青颂却像是已经习惯了发条上紧的生活：“我倒想摸鱼，但毕业季事多，也是没办法。”

　　林可梦也见惯了她这种模式，知道劝不动，也没法劝，索性不再多费口舌：“你帮我拿下东西，我去下洗手间我们就出发，好歹我是要盯着你按时把饭吃了。”

　　傅青颂接过她的包，转而看向旁边的陆尹珩，想问他关于奖品的问题，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这应该怎么问呢。

　　想了想也只有提提手里的礼品袋，对他说：“里面的周边应该是五千米长跑的奖品吧。”

　　陆尹珩的回复和井怡如出一辙：“不用谢我，谢你们班长就好。”

　　“我的意思是说，奖品应该是你的。”

　　“哦，你说这个。”陆尹珩凝视她，眼神沉静，“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你就当帮我个忙，把它们安置一下。”

　　——言外之意，绝版的东西，费了大工夫和大价钱，总不能随意处理掉。

　　傅青颂更清楚其中价值：“这怎么好意思……”

　　“那就当是你的生日礼物好了。”

　　她下意识认为这借口离谱：“我生日是什么时候？”

　　他居然脱口而出：“不是这个月底吗？”

　　傅青颂傻眼了。

　　诡异的沉默中，林可梦一边走过来一边看着手机说：“陆尹珩，你知道你在热搜榜上吗？井怡的动作也太快了。”

　　傅青颂像是终于找到个透气的缺口，立刻接上话问道：“什么热搜？”

　　“就这个啊，中年组先天运动圣体。听说今天有不少人拍了你的视频传到网上，评论区很精彩哦。井怡转发了热门动态，还发了五千米长跑的一等奖照片，这对联名徽章是她自己的产品预热吧？”

　　傅青颂看了一眼评论区，果然热火朝天，一堆人评论什么“双厨狂喜”“三厨狂喜”，还有趁乱搞抽象发他跑步定格黑照的。

　　陆尹珩看了一眼，很客观地点评道：“先天运动圣体我认，中年组我也勉强认，黑照我是不认的。”

　　傅青颂很同情他：“你完了，抽象的东西才是传得最快的。”

　　“而且还不能找人控评，否则显得你玩不起。”林可梦跟着补刀。

　　陆尹珩欲言又止，看上去虽然准备好要配合井怡宣传一波，但并不知道自己要这样被拉出来当新闻“门面”。

　　傅青颂感到有点好笑：“井怡叫你跑你就跑啊。”

　　“不然呢？”陆尹珩显得很无辜，“掌握一手资源的人是这样，不听她的好像也没什么好办法。”

　　“这样看来，这份礼物过于贵重了。”

　　林可梦直到这时才听出不对劲，她看看陆尹珩，再看看傅青颂手里的礼品袋，终于明白过来，这奖品原来是有的放矢。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傅青颂问，“到时我也给你准备一份礼物。”

　　“不用。是春天，已经过了。”陆尹珩拒绝得很快，“你要真这么不好意思，不如今晚请我吃饭吧。”

　　傅青颂觉得自己太占便宜，反应也有些冷情：“我还没说要收下。”

　　一听她这么说，向来神采飞扬的陆尹珩的脸上居然流露出毫不遮掩的失望，语调也跟着落下去：“噢——是么。”

　　傅青颂最受不了看别人这种表情，他还生怕她看不出来似的。

　　她头一次发现，以往众人对陆尹珩“强势”的印象不太准确。他分明很懂得示弱。

　　她开口解释：“我今晚跟可梦……”

　　话没说完，就被林可梦截断：“你们要出去吃饭？她有空！青颂，是不是？”

　　林可梦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完全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显然是已经决定自己今晚临时有事了：“你们打算去哪吃？顺路的话把我送到我外婆那，我都有一个月没回去吃过饭了，正好今晚我爸妈也过去。”

　　陆尹珩的视线转而移到傅青颂脸上。

　　傅青颂很疑惑：“我明天就走了，不是说好……”

　　“我给忘了，我外婆今天过生日，刚才我爸妈还给我打电话了呢，这下非去不可了。”林可梦的语气信誓旦旦。

　　傅青颂似乎不再有拒绝的理由：“那走吧，先送可梦回去。”

　　话音刚落，她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傅青颂一面接电话，一面随着他们往外走，林可梦听着她是在对接论文发表的事。

　　陆尹珩和林可梦走在前面，趁机打听消息。

　　说是打听，他却条条分明地将傅青颂的忌口说了出来：“她除了酒精耐受不好，肠胃不好，不能吃冷食，不能吃太难消化的事物，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好像别的也没什么了，度数很低的果酒还是能喝一点的。”林可梦想了想，忽然回过神来，“你们俩到底背着我见了多少次面？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陆尹珩回忆：“去年一起吃过一次饭？”

　　“……就一次？”

　　“算上以前聚餐，应该还有几次？”

　　“……”林可梦震惊。多年过去，她现在终于彻底相信井怡的雷达了，她现在好想拨通井怡的电话给她道个歉。

　　“你们今晚本来打算吃什么？”陆尹珩问。

　　“火锅，我订过座位，可以把订单信息发你。”林可梦说道，“但你穿成这样……”

　　“哦，我没问题。”陆尹珩低头打量自己一眼，迅速跟她，“火锅的话，点菌汤或者鸳鸯锅就可以了吧？”

　　林可梦满意地点点头：“很可以，很可以。不过她贪辣，你记得拦着她点。”

　　“好，记住了。”陆尹珩收到林可梦发来的截图，打开看了一眼。

　　林可梦则往后瞄了瞄。傅青颂还在打电话，走得慢了些，此刻已经落后他们一段距离。她的注意力全在通话上，大约也分不出神来听他们的对话。

　　林可梦定了定神，决定相信“井大神”一次。

　　“陆尹珩。”林可梦突兀地喊住他。

　　陆尹珩停住，转过身看她：“怎么了？”

　　“青颂之前那个相亲对象，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吗？”她本来还指望他能趁机打探一下，他要是问了，她肯定会透露的。

　　陆尹珩思量几秒钟，意识到隐瞒显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因此只是实话说道：“好奇。但目前也只是相亲对象，不是吗？”

　　林可梦反而哭笑不得，甚至感到佩服：“陆总，你可真有自信呐。”

　　他思索了一下，很客观地评价道：“我没那么自信，只是单纯也替对方感到没什么自信而已。”

　　“……”林可梦本来还想多嘚嘚几句，不过眼下看起来，属实是她自寻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