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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守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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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婉不是个记性好的人,也不耐烦去回忆,总觉得矫情又婆妈。可是很久以后,她都记得这样一天——
少年仿佛与什么抗争一般死死的挺直着脊背,身体紧绷的像要断掉的弦;脸色倒是很平静,那平静透出令人担忧的摇摇欲坠来;眼睑下面一道长长的血痕乍一眼就像是泪痕,却因为其中隐隐的暗红而比泪痕更加触目惊心。而那句平淡得与平常语气没什么不同的话在空气中振动着传来,让人一时不能理会里面的意思。
等她反应过来,却是一把将少年抱住了。随着微张的红唇吐出的是一生的承诺。
“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怀中少年单薄的身形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要挣脱,却被按住了。宋婉婉一下一下抚着苏泊舟的脊背,过不久听见声嘶力竭的哭泣声扩散开来。
苏泊舟哭了很久,仿佛要把这几日的委屈,苦闷等等一并通过这一场歇斯底里的哭泣发泄出来。
宋婉婉也就耐心的一动不动的任人抓着衣服。那眼泪的温度就仿佛通过布料烫到她心头去了。
苏泊舟似乎生来就是克她的。
她长这么大,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恻隐之心,至于什么母性光辉,更是放屁,她平常见了婴幼儿,没觉出半分可爱只嫌吵得很,那冷硬的心肠却在这样半大少年的哀恸泣声只化作了绕指柔,就连之前打算兴师问罪的念头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越是不假思索的话越能反映心声,如今反应过来了也不觉得自己轻率。宋婉婉觉得自己真是一个铁汉,只独独不吝予眼前的人深藏的柔情。
罢了,便照拂人到底吧。
最后苏泊舟是被宋婉婉半扶着进去的,他只要一放开哭浑身就没力,后来宋婉婉发现了,还拿这个事打趣,说他活脱脱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当然现在还是顾不上插科打诨的,宋婉婉把人安置在床上,又给他打了热水擦脸。她不常照料人,因此大手大脚的,没个轻重,只差没把毛巾怼进人嘴里。因此想让她放着自己来的苏泊舟老老实实的闭了嘴,等她像搓一个面团似的把自己从脸擦到脖子才算完。
比起煽情,宋婉婉更擅长的还是解决问题。因此,等少年稍微冷静一点后,她就从少年口中盘问出大致的情况来。
其实也不太糟,没有负累一身轻。和那样奇葩的亲戚扯上关系,以后指不定出什么妖蛾子。不过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显然苏泊舟对此还难以释怀,因此宋婉婉换了个话题。
“这房子是什么时候到期?”
“其实我也不清楚,等房东上门了就知道了。”苏泊舟自从初中住校后就很少回家里,也不知道他爸爸是怎么交的房租。不过他偶尔暑假有见房东上门,两人交接现金时因为涨价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也不知道怎么解决了,不过就他爸这样没个正经收入的闲人,也交不起太长时间的房租,估计也就是这几天了。想想也是可悲,他父亲在城市打拼这么多年,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甚至连老家也因为一时意气而不肯回。
生前他未对父亲有什么了解,等人死后却体会到背后的辛酸与不易。
这些事情终究是不能深想,一想便提不起劲来。
宋婉婉也有意把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
苏泊舟说着说着脑袋就一点一点往下垂。他这几天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心神松懈下来的同时就止不住的犯困。
宋婉婉就给人掖了被子,等人呼吸变得平稳绵长了才退出去。
却坐在客厅,看着手机出神,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苏泊舟很快销了假回学校了,他这次实在离开得够久,就算对他一向放心的班主任也有些意见,只是看人面色憔悴不忍责怪,宽慰了几句就让他回去了。
回到教室恍若隔世一般。苏泊舟垂着眼,对一众好奇的目光只做不觉。包括齐昊笙灼灼的视线。
他不敢面对齐昊笙。
因着齐昊笙主动的示好,两人这段时间来过的简直是蜜里调油。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哪怕什么也不做,光是看着对方眼里都能放着光。正是他分了太多心思在齐昊笙身上,所以才疏忽了对男人的照顾。他总认为自己的幸福不是无偿的,如今果然遭了报应。因此连回来了也不肯回齐昊笙的电话。
其实这是很没有道理的想法。一个人的生命历程,早由他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书写好,实在不该由旁人承担。苏泊舟懂得,要接受还是太难,才这样自虐般的惩罚自己。
他这几日一有空就往班主任办公室跑,齐昊笙除了上课难能见到苏泊舟的身影。很明显的逃避姿态。
这算什么。
是要跟他断了还是怎的。
本来因为苏泊舟连着几日不回消息已经窝了一肚子气的齐昊笙更是火大。他不想承认在这几天他看着那个始终显示未接通的电话号码,偶尔心里竟有那么一瞬的担忧。
本想着人回来了能好好谈谈,看这样子,能谈什么。
齐昊笙是真的想不通。就算是至亲死了吧,难过伤心他都是可以理解的,然而一则他看苏泊舟那样儿就知道他是一个平时没爹疼没娘爱的小可怜,甚至那个名义上的爹就是个混账,也值得他伤心老半天?二则你伤心就伤心吧,死了个老子碍着他俩谈恋爱了,苏泊舟这些天把他晾着是什么意思,电话也不回,人也躲着他,这算什么事儿,他以为他齐昊笙就是那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开玩笑!
他不允许两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断了。
“嗯,好,你尽快把申请书写出来,然后我给系里面和学校报批一下,你情况特殊,应该没什么问题。当务之急还是调整好状态,马上要期末考了,学校的奖金对你很重要吧。.......”班主任也是真的忧心苏泊舟,眼看着这将近十天不见,人已经瘦了一大圈,何况就算是现在看人也是恹恹的,缺了点少年的生气,他实在担心这株学校着重培养的好苗子会一个不小心撑不住。然而,看着苏泊舟这心力交瘁的样子,又说不出来什么教训的话。
唉。当真是命运多舛。
齐昊笙守株待兔,冷眼看着办公室里面身形单薄的少年冲着班主任郑重地鞠了个躬,垂着头从办公室里出来。他这才尾随着神游天外的人一路跟着他回到教室。然后反手把门合上了。
“!”苏泊舟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见这一声很明显地吃了一惊,然后看着沉着脸的齐昊笙一步步逼近自己,脸上有些惊慌的神色,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反而是齐昊笙开口打破了一室静谧。
“我没去上体育课,专门在这儿等着你。苏泊舟,”他难得地叫了人的全名,“你是不是该给我什么解释?”
苏泊舟已经将刚刚那一瞬外露的情绪压下去,此时垂着头,掩住了自己多余的神情,是个不抵抗不合作的姿势。只有牙关咬得极紧,以至于脸颊两侧的咬肌都微微鼓起来,暴露了他此刻也不是全然的无动于衷。
看着咬着牙不肯吭声的人,齐昊笙收敛了全身上下极具侵略性的气势,只是无奈地叹息一声,把身形僵硬的少年揽进怀里,一句话也不说。他向来明白什么时候沉默最可贵。越是无声的接纳与陪伴越是能打开一个有意封闭自我的人的心扉。
这是苏泊舟有记忆以来收到的第二个人的拥抱。
他从前不知道自己竟这样依赖一个怀抱。一边因为场所并不隐蔽而害羞害怕得不行,一边却隐秘的期盼着这人最好再也不放开。
他感觉到又有些热意涌上眼眶——本以为在这几日已经流干了。但他不能哭,在心仪之人面前做出这幅姿态实在太难看!苏泊舟把头往人怀中埋,手大力的揪着人的衣襟,以至于手指都有些痉挛。就算这样也依旧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
齐昊笙静默的把人搂着。
过了许久,苏泊舟才抬起头来:“谢谢你。”那泛红的眼眶和翕动的鼻翼仍是出卖了他,他现在看起来就像只怯生生的兔子。
齐昊笙将方才自己的诘问揭过不提,却也不放手,而是低着头,额头几乎要与怀中的人抵上,开口说道:“别再让我担心了。”
他眼里有温柔的星光。
后来苏泊舟见的多了,才知道这人生来一副桃花眼,那双眸子对着人时端的是春光乱煞,直教人恨不得溺死在里面。便是以后见的次数频繁了,有时也禁不住心擂如鼔,此刻更是毫无抵抗之力的沉湎其中了。
有一句话怎么说的,酒是穿肠毒,色是刮骨刀。
齐昊笙就是他的毒,他的刀。直让他五脏六腑都要被沤烂,让他被伤得体无完肤。
然而这时候的少年注定对此一无所知,注定了要为恋人的随口一句安慰以至于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