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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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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丰十年,夏末。
李家镇的一座农家小院里,有两个人正在谈话。
其中一个身着鲜艳的中年妇人,身材微胖,人长着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此时正在口水四溅地说着话:
“秀娘啊,不是李婶着急,那李货郎都已经下葬一个月了,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她满面笑容地对着对面的那人说着,却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破坏了她憨厚的表象,整个人显得精明又刻薄。
“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英娘想想啊。刘员外虽然年龄是大了一点,但是你嫁过去就是当家夫人。刘员外也不嫌弃你带个丫头过去,还说要把英娘当亲生女儿对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刘员外说了,只要你提出来,他一定尽量满足。”
对面的女子一身素缟,闻言似是受了什么侮辱一般,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好似风中蒲柳,她眼中含着热泪似落非落道:“李婶,刘员外给了你多少媒人钱,值得你不顾我们多年邻里的情谊,为他三番四次的游说。说起来,你也算是李郎的姨母。你这样逼迫于我,李郎若泉下有知,又怎么会走的安心。”
说到伤心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掉了下来,她哽咽了一下继续说:“你们不过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秀娘生来性格腼腆,柔弱,从不曾与他人生过什么龌龊,更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如果不是被人逼急了,也说不出这些话来。
薛秀娘人生的虽说不是倾国倾城,但也是明眸皓齿,秀色可餐。即使已经生了一个女儿,但看上去仍像云英未嫁的姑娘,生过孩子后,又有了一种成熟女人的魅力,而那刘员外今年刚过完五十大寿,家中妻妾七八个,孩子也有了四五个,其中最小的孩子也已经已经二十有二。
“哇……哇……哇……”秀娘话音刚落,里屋内突然传出来一阵孩子的哭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听起来极为可怜。紧接着响起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跑出来,一头扎进秀娘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李婶你看,英娘好像做噩梦了,招待不周,我就不送了。”
说罢,秀娘抱起孩子转过身去轻轻拍着,嘴里说着一些安慰的话。
看着秀娘一副送客的样子,李婶恼羞成怒地嘲讽秀娘:“哼,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刘员外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看你,嫁过人不说,还带着个孩子,除了刘员外以外还有谁会接纳你们两个吃白食的人。不妨告诉你,老族长说了,李货郎死了,他又没有儿子,按照族规,他那间铺子过两天是要收回族里充公用的。你好好想一想罢,不要到最后人财两失。”
说完,李婶拂袖而去,一路上嘴里还说着些不干不净的话。
“娘,你不要哭啊,你再哭,英娘也要哭了。娘,你如果不喜欢李婶,那下次李婶再过来,我就把她打出去,我们不让她进来。” 英娘一边给秀娘擦着眼泪,一边安慰着这个年纪轻轻就丧夫又丧子的可怜女人。
英娘并不真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具体怎么变成这样的,她也说不清楚。只是一个月前当她睁开双眼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而真正的李英娘大概是死在了那场高热里。
她自己的名字是李英男,和李英娘只差了一个字,是一个大龄单身女青年,年龄比秀娘都要大。刚开始她总是感到别扭,对着秀娘怎么也叫不出娘这个字,可是看着哭红双眼的秀娘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再看着家徒四壁的房子,对着这个失去丈夫和孩子的女人,就怎么也说不出真相。
英男以前虽然也看过几本穿越小说,可是却从没有想过穿越这件事会发生在她身上,毕竟,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活了二十几年,也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天赋异禀的地方,也没有哪里比别人更优秀。对于古代的了解只有看过的几部古偶剧,再具体些她就不知道了,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先呆在这里,打着过一天是一天的想法,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又穿回去了。
英男是一个孤儿,打小生活在福利院里,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成年后便搬了出去独自生活,这么些年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对亲情虽然曾经有过渴望,但到如今也都已经看淡了。
可是在那一天她又对亲情有了新的期待。
在她过厌了无聊的古代生活,忍受不了没有手机电脑的日子,打算死一死试试看能否回去,故意踢翻被子,高烧几日的时候,是秀娘在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持续的高热让英男有些神志不清,恍惚中感觉有一些凉凉的东西滴落到手上,当她努力挣扎着睁开眼睛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她看到的一切几乎让她目眦欲裂。那天,她睁开眼只看到横梁上悬着的一段白绸,秀娘站在矮凳上正在把头放进白绸挽的绳套里,只差一点,英男就成了一个杀人凶手。
那天在她喊出“娘”的时候,秀娘脸上的表情让她印象深刻,给她一种自己就是秀娘的一切的感觉,那是一种母亲对孩子强烈的深情,深深地震撼了英男,诱惑着她,那就是她曾经可望不可求的东西,现在触手可及。
看着风一吹就要倒似的秀娘,英男心中暗暗决定从今往后,她就是李英娘,是薛秀娘的女儿了。
她想留下来与秀娘一起相依为命,一起活下去,想和她一起去面对日后无数的狂风暴雨,反正她对以前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通过这些天的了解,英男发现这是一个从没听过的朝代,国号是丰,而此时是元丰十年。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丰国的一个偏远小镇,李家镇,镇子里只有百十来号人,大部分都是姓李,只有极少数外姓人。每家之间基本上都有一些七拐八拐的关系,就好比李婶就是英娘父亲的外祖父的叔父的儿子的侄子的表哥的媳妇。秀娘还能跟李婶叫上一声姨母,虽然李婶的为人实在是对不上这个称呼。
秀娘娘家是二十年前搬来的,现在父母都已经去世了,本来还有一个哥哥,可是三年前边关起了战事,秀娘哥哥看妹妹已经嫁人,日子过得虽然并不富裕,却也幸福美满,便想去边关为国效力,成就一番事业,建功立业,不想一辈子消磨在这个小镇,便投军去了。秀娘虽然心中极度不舍,却不忍打消哥哥的雄心壮志,只有准备好路上的干粮、衣服,含泪送别哥哥。起先还有些许书信传来,然而随着战事的发展,形势越来越严峻,一年前已经失去音信。不过没有消息传来,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至少证明他还活着,没有为国捐躯,马革裹尸。
而英男那个无缘的爹,李货郎,本名叫李朗,只是他以前总是沿途叫卖货物,时间长了大家就都叫他李货郎,叫他本名的反倒少了。他也是一个苦命的娃。他爹本是小镇的一个大夫,可是医者不自医,一场风寒带走了他的性命,留下来七岁的李朗,既没有学到他爹的医术,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小小年纪只能靠着给别人干些小活换些吃的,就这么吃着百家饭长大了。不过,他为人还算比较争气,成年后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有了一家自己的店铺,还娶了一个漂亮贤惠的媳妇,就是薛秀娘。
一切看起来都在变好,只是上天就是爱跟人开玩笑。李朗像他爹一样短命,有福没命享,三个月前在走货的时候,不幸遇到了强盗,被人劫财害命,一命呜呼,只留下来他们娘俩相依为命。
至于那刘员外,大名刘全,住在镇东头最大的那个房子里,就是门前有两个大狮子,屋檐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那个就是。俗话说,小福有人做,大福自天加。这刘全本人没有什么能力,是个二世祖,平时也不事生产,就靠着祖上留下的铺子收租过日子。十年前,他被人忽悠卖掉祖上的铺子去收购大米,本以为要烂在仓库里,结果当年南方出现了蝗灾,大米的粮价一下子翻了几番,他就此一跃成为了镇里首富。
只可惜德不配位,巨大的财富并没有让他满足,反而成为他鱼肉乡里的资本。此次,那刘全看李货郎出事,只有一个女儿,又没有子嗣继承家业,家里的铺子又没人搭理,秀娘又生的年轻貌美,便起了心思,想要强娶秀娘做继室。
秀娘心里不愿,本以为拒绝他就可以了,可是这已经是第三个前来说媒的人了,言语也越来越趋近于威胁,听起来就像是最后通牒,看来他是不娶到秀娘不会罢休了。
李家镇人口不多,人员简单,家家户户有个什么事情,很快就会传的人尽皆知。
虽然英男想要保护秀娘不被刘员外欺负,可是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英娘家在此地没有什么其他亲人,族中的人又惧怕刘员外的势力,不敢为她们出头。
英男走在镇子上街道上,边走边想。今天早上,伙计说铺子里出了一些事情,掌柜的拿不定主意,秀娘便随着他们去处理了,临走前说很快会回来。可是,眼见都已经正午了,秀娘都还没有回来,也没有口信捎回来,很不寻常。她以前从不会把英娘一个人留在家里这么久,让她饿着肚子,即使一时回不来,也不会就这样音讯全无,一点交代都没有。
可见,铺子里一定是出了不小的事情,让她连女儿都顾不上的大事。
英男担心秀娘被欺负,毕竟秀娘是一个传统的柔弱姑娘,怎么对抗那些欺软怕恶的坏人。英男向铺子急急地走去,只希望没有去的太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还没靠近铺子,就听到秀娘的高声大喝,英男从未见秀娘如此,一时间心中更是焦急。她快步向铺子跑去,拨开人群,寻找秀娘的身影。只见秀娘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像一只被猎狗围攻的兔子,虽然吓得瑟瑟发抖,却还想要做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