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深呼吸》ohu

3、第 3 章

　　没多久，那件事就来了。
　　这四五个月里李英回家真的很频繁，一个星期有四五天都在家。李知临想张年年的次数没放假那会儿那么多了，只有李英没在家的时候才会想想。
　　就算在李英已经走了十多年后，李知临还是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他每天回到家等着李英回来的日子。
　　李英出事那天，是那几天里最热的一天，十月份的秋老虎来势汹汹，早上出门李英还提醒李知临在学校多喝点水，没想到中午都没到李英就出事了。
　　那天真的好热，班主任老徐啪嗒啪嗒的高跟鞋，跑到门口时头还有汗，着急的表情，涂着漂亮口红的嘴巴一张一合。

　　那一天他见到了好多医生、警察，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场面比开家长会还要混乱一些。
　　关于那天在他离开学校之后的记忆变得很模糊，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去的医院，怎么回的家。包括晚上陈白阳接他去他家也是稀里糊涂的。
　　直到第二天他在陈白阳家睡醒才回过神来。
　　他都忘了哭，脑子一片混乱。
　　陈白阳敲门进了他睡的房间，这会儿他才看清陈白阳的脸。哦，原来是张年年以前只给他看过的电视上那个明星。他能想起张年年说这个人和爸爸一起工作。
　　爸爸呢，昨天警察告诉他爸爸死了。
　　“我没爸爸了。”
　　这是李知临和陈白阳说的第一句话。

　　陈白阳永远忘不了他推开李知临的房间，李知临懵懵懂懂地说出这句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没有办法接受的一句话。
　　那一瞬间他好心疼。

　　这天是星期四，李知临没去学校。起床之后陈白阳给他拿了套衣服，是昨晚去接李知临的时候收的，生活用品什么的都收好，李知临的书也被他装到箱子里，包括那几张碟。
　　洗漱完陈白阳叫李知临来吃早点，他还让李知临叫他哥哥。
　　吃完早点李知临不知道要干啥，想起昨天走的时候没拿书包，看看时间差不多要上课了。他看了看陈白阳，陈白阳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咱们先不去学校了，哥哥和你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陈白阳说话很直接，不像是该和小学生说话的语气。
　　“你应该认识我吧，我和你爸爸一起工作了很多年的。以后你就和我一起住吧，你把这当成自己家，也把我当成你哥哥，有什么想要的就和我说。你喜欢火影和乐高？我看你家有好多乐高，哥哥也喜欢，以后咱们一起玩儿。明天是星期五，哥哥早上送你去学校，以后有时间都送你。”
　　陈白阳没提接他过来的原因，李知临自己也大约想得到。也没怎么提李英的事，陈白阳看这孩子从昨晚开始就是懵的状态，没敢多提，打算先把这事解决了，以后再慢慢和李知临说这个事。
　　一整天李知临都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陈白阳出了两趟门，回来时手里都提着一堆东西。

　　李知临慢慢缓过来了。
　　他真的没有爸爸了。
　　在他没有妈妈之后，他没有了爸爸。
　　这感觉比他知道妈妈走了的时候的感觉还要难受，胸口是堵的，他都没时间不相信，因为所有人都告诉他这个事实，用嘴说给他听，用真在做的事情给他看。他没法不相信。就像每次考完试出的成绩单，所有的分数都写在上面，事实就是这样的，不相信的话再看一眼成绩单，事实会被巩固，所有的东西都被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陈白阳把他接过来，是因为家里没有人了，除了他；徐老师把他叫出去的眼神，全是陌生的担心。
　　他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被接到了一个陌生人家里，陌生人全心全意表达对他的好，但闭口不提李英。
　　但这世界上所有的事实都是这样，就算把眼睛闭上，耳朵堵住，心脏掏空，事实就在那里，可以忽视，却永远不会消失。

　　第二天是星期五，陈白阳早早送李知临去学校。陈白阳和李知临先去了徐老师的办公室。一路上已经有不少人认出陈白阳，当陈白阳站在办公室里，门口更是来了几个孩子围观。陈白阳出门戴了口罩，但没多大用，毕竟他的广告、电影对于大众来说太熟悉了。他也不想第一次送李知临去学校还全副武装，他怕李知临对他有距离感。
　　徐老师看到李知临来学校，并且是和陈白阳一起来的，表情又惊讶又奇怪。她以为李知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起码得缺课一两个星期，看到陈白阳心里松了口气。
　　陈白阳和徐老师解释李知临以后和他一起生活，在徐老师惊讶的眼神下不忘解释李英是他的经纪人，从15岁开始。徐老师提醒他所有的手续和户口的问题要尽快解决。
　　李知临在徐老师旁边的办公桌坐着，静静地看着他们一来一回。
　　没过一会儿，陈白阳和徐老师谈完了。
　　“你去上课吧，晚上我来接你，别自己走了啊，你不认识路。”
　　李知临点点头，没说什么。

　　陈白阳没送他去班级门口，徐老师也要等快上课了再去班上，李知临自己去的，还在门口遇到等他的颜睿。
　　“昨天怎么回事，怎么老徐叫你出去一趟你直接就走了，包都没收拾，去你家找你也没人。”
　　上一次被颜睿这么问张年年的时候，李知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因为张年年只是离开，李知临心里默认张年年总有一天会回来。但这次他知道，就算再怎么不想接受，李英就是回不来了，这是事实，比试卷上的红色分数还要醒目。
　　“我爸昨天出车祸，去世了。”
　　颜睿反应很大，瞪大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进去吧，要上课了。”
　　李知临没管他，说完抬脚进班上课。
　　班上有人看见陈白阳领着李知临去了办公室，在李知临回班级之前已经在班上四处扩散了，颜睿也听见了，但没有问李知临陈白阳是他什么人，他想以后李知临会告诉他的。班上有好事者想找颜睿八卦，还有更八卦的想直接问李知临，被颜睿一个一个地拦住了，他怕这些人会让李知临更难过。

　　整个上午颜睿都没敢找李知临说话。他先是吓坏了，和所有人一样不烦相信李英竟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他还很担心李知临以后要怎么生活，没有爸妈要怎么生活，他不知道，他怎么也想不到处处都那么优秀的李知临在家庭这件事上会这么不幸。
　　下午放学颜睿小心翼翼问李知临要不要一起回家。李知临说有人来接他。颜睿猜大概是陈白阳来接他，但他不敢问太多，打算今晚先问他老爸老妈李知临以后要怎么办，看能不能让李知临来他家和他一起住，然后再问问李知临这些事。再见到李知临得等到下周一，他第一次觉得周末那么长。

　　陈白阳提前十分钟来到学校门口。他头一回和一堆家长一起在学校门口等着接孩子，要是李英还在的话这对陈白阳来说是很新鲜的。陈白阳家里是普通家庭，家里就他一个孩子。15岁的时候被李英带进娱乐圈后一直是边工作边上学的状态，他没机会去接别人，也不需要，他上学的时候有人负责接送他，他的生活，他的工作，很少只有他一个人。
　　这次他本来就在休假，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好好和李知临培养培养感情。陈白阳很担心李知临的心理状况。早上徐老师悄悄地建议他带李知临看看心理医生，因为这个小孩表现得太镇定，不哭不闹。陈白阳也发现了，自从李知临到了他家，一直都是一种看似平静的状态，他也没和李知临沟通过。他打算周末约一下心理医生。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陆陆续续都出来了，李知临不紧不慢地走在大部队里，抬头找到了站在一边的陈白阳。在一堆家长当中陈白阳很高。15岁的时候1米7不到，经历过青春期后身高窜到了1米84，在一群老头老太太当中更不用说了，很难看不到他。
　　李知临边走边观察他。陈白阳很白，和他的名字一样，露出口罩外的眼睛看着他笑得弯弯的。
　　“走，咱们回家。”
　　一听回家，李知临低下头看着鞋，任由陈白阳牵着自己上了车。

　　周末两天的时间，陈白阳打算和李知临好好谈一谈李英的事情。
　　星期六陈白阳起了个大早，把李知临拉起来吃早点。李知临刚到陈白阳家没几天，不太好意思睡懒觉，没睡醒的小学生眼睛肿肿的，内双都没了。
　　吃过早点陈白阳把李知临拉到沙发上坐着，嫣然一副办公事的严肃表情。
　　“开车的那个人是醉驾，他喝了很多酒，不仅是在白天喝醉，还开车冲到那个广场上。那天你爸爸正要去公司，经过那个广场时还在打电话，那个人就开车撞了过来。”
　　“警察已经抓住他了，会有人惩罚他，我也不会放过他。”
　　“我知道你妈妈离开家了，你还小，出了这个事情没人照顾你。我和你爸爸很早就认识了，在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
　　“我们以后一起生活吧，好吗？”
　　陈白阳说完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李知临看着，过了一会儿，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从那天开始，李知临脑子里一直是乱的，这些人的来来去去，他被动着接受，接受所有的改变。
　　听着陈白阳的话，他很愤怒，怨恨老天让他失去那么多，怨恨那个大白天喝酒开车乱撞的醉汉。他埋怨他所遭遇的一切，他还没开始怀念李英，心里却被愤怒和怨恨填满。
　　陈白阳当然不知道李知临心里的波涛汹涌，因为李知临实在是太平静了，在陈白阳看来李知临乖顺地同意他来照顾自己，今天的谈话甚至只是陈白阳设想的十分之一。在他的猜想中李知临也许会犹豫，会问陈白阳这么做的原因，甚至也许会拒绝，但李知临就这么接受了。

　　李知临在陈白阳家住下了，周日两个人一起去李知临家把要拿的东西一次性搬过去了。李知临的东西没多少，一些衣物，书架上的书，几双鞋，他的乐高，还有以前李英每次回来给他带的礼物。其他的东西，张年年的，李英的，他们没动，就这么放在原处，陈白阳说他会找人定期来打扫。
　　李英和张年年的房间满满当当，张年年就算已经走了那么长时间，她的东西李英都没有收，原封不动地摆在原来的地方，叠在床头的粉色睡衣还在张念念的枕头上，旁边还有李英的。床头还摆着一杯水，李英睡觉之前会喝一口水，不然第二天早上嗓子会难受，李知临也有这个习惯，但张年年不，她要是睡之前喝水了准得起夜。
　　阳台的几盆花有点蔫了。以前浇水的活是张年年的，李英只知道阳台有几盆花，但不知道该隔多久浇一次水，张年年没在的这段时间里李知临想起来才会关照一番，李英脑子里本来就没有浇水这件事。
　　浇花的水壶是李知临选的，一个可爱的蓝色大象，张年年接他放学一起去菜市场买的。他还记得那天张年年很高兴，买了很多菜，李知临两只手都提满了。那天李英回来得很早，还带回一瓶红酒。回到家张年年才告诉他今天是他们俩的结婚纪念日。
　　纪念日这天张年年这么开心，那为什么要离开呢。

　　就这么，李知临被脱离了这个家。他现在还不知道今后陈白阳是怎样刻在他心里。

　　收完东西回到陈白阳家李知临心里清爽了很多，心里的情绪没昨天那么强烈了。也许是回了一趟家，看到他们两个人的东西原模原样地在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让李知临顺了很多。
　　他把所有的照片都翻出来，收到他的小盒子里，把他的乐高和李英送他的礼物放在书架的最上面两层，再把他的书一本一本排好。在陈白阳这他不想藏他的碟了，就放在书架上。
　　说起这个书架，陈白阳家里有一间书房，他担心李知临和他共用一间可能不太方便，星期五那天特地跑去订了一个放李知临的房间。
　　陈白阳看着李知临摆他的东西，没帮忙，书架最上面两层李知临够不到都是自己找个凳子踩着够上去的，陈白阳只站旁边看着他别摔了。
　　陈白阳对李知临的了解全来自于李英。李英看着陈白阳长大，某种意义上来说李英和他爹差不多，他的亲生父母占据他生命的前十五年，李英则负责了他15岁以后的大部分人生。李英于他是第二个爹，李知临于他便是从未见过的弟弟。
　　李英经常说到李知临，每次工作结束之前都得和同事或者陈白阳讨论这次回去要买什么给李知临。陈白阳知道李知临在学校的成绩怎么样，李英在家里没怎么表现过对李知临成绩的骄傲，但在外面就不一样了，逮到机会就要对儿子的成绩炫耀一番。李英英年早婚还早当爹，身边的人也喜欢听他说这些。但是关于他们父子俩的关系陈白阳是不清楚的，从这几天李知临的状态来看，陈白阳还真看不出什么来。
　　来日方长，他不急着去“扒”这些。
　　但是，哎，从李知临来他家的那天到现在，和陈白阳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可愁死大明星陈白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