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情却有情》乔语橙

1、第一章

　　傅笛晚在生前的时候也曾像其他人一样好奇过死亡时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是极度的痛苦还是恍若入地狱般的恐惧？没想到答案完全出乎意料。
　　呼吸机停止的那一刻，这辈子也总算走到了尽头。什么不甘心、上进心早已随时间的沉淀渐渐消磨殆尽，什么梦想和追求也在病痛的折磨中不曾再提起，临终前一刻只有前所未有的轻松，心中只余平静和释然。
　　原来死亡是如此祥和宁静的一种感觉。
　　原来人真的有灵魂。
　　傅笛晚觉得身体轻轻飘起，掠过病床周围默哀的医生和护士，飘出房间，飘向更远的天空，城市逐渐远离最终变成看不见的小点，最后来到一片金黄色草丛的原野中，置身丛中，微风轻抚过脸颊和发丝，四周一片寂静，真的好轻松，好美好……就在傅笛晚渐渐任由意识飘散开来，即将在这片祥和宁静中永远沉睡时，远方一声闷响炸开，半空中倏时出现一个白光氤氲的洞口，傅笛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吸了进去，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迎面过来，擦肩而过，然后就彻底没了意识。
　　痛，头好痛，傅笛晚在头痛欲裂中苏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头顶繁复纹饰的纱帐和垂下的流苏，慢慢撑起身坐了起来，古色古香的房间映入眼帘，黄花梨的精致镜台妆奁，雕花榆木衣柜和木箱子罗列在一旁，覆着锦缎的圆桌和绣墩，地毯上摆着瑞兽香炉，不远处的墙边横着卧榻，随处摆着花瓶，插着娇艳欲滴的鲜花，侧面隔着绣着花开富贵的落地屏风，看不到屏风后有什么；从两扇开着的木门能看到中堂的全貌，墙上一幅名家字画，黑檀供桌上是精致的花瓶和摆件，紧挨着红木高桌、圆椅和花架，堂下一溜整整齐齐的茶桌椅，更远处是博古架和书案，靠窗还摆着琴案……竟是一语道不尽的珠帘罗幕，锦绣无双！
　　还没等傅笛晚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推门声响起，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貌美的姑娘捧着一个散发着热气的白瓷碗从中堂绕进来，见到面前人靠坐在床头，惊喜地喊道：“小姐醒了？”
　　此情此景，不得不让傅笛晚想到一个词：穿越。原来人死后真的有穿越的可能么？头还有些微痛，笛晚下意识微微颔首，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暂且先不说话，观察一下再看下一步该如何。
　　青衣姑娘过来先将大约盛着汤药的瓷碗放在床边茶几上，又上来替笛晚掖了掖被角，才在脚踏上坐了下来：
　　“小姐这场风寒甚是严重，叫人好一通担心。原不过是昨晚上受了凉又体弱，才晕厥过去，偏那黑心烂肺的刘大夫拿着府中供奉，却不思为主人家解忧，净浑说小姐不好了，要准备后事，定是医术不精，瞧不好病，才信口胡邹，要不是沫寒听了这不敬之语，先将人捶打了出去撵出了府去，我也要动手教训教训这误人子弟的黑心大夫！还好大公子对小姐很是关切，拿了名帖叫人去请回春堂医术高明的鲁大夫，仔细把了脉开了药，才把小姐给救了回来。”
　　“谢天谢地，小姐今天醒了，昨晚那气若游丝，手脚发寒的样子瞧着吓人的很，奴婢们如何忧心暂且不说，今天要是不醒来，说不得就要将这浑话真报到公主府那边呢，昨儿白日里还好端端的，夜里突然传来病危之说，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不是剜公主殿下的心么。”
　　青衣姑娘拭了拭发红的眼角，接着道：“万幸今次只是虚惊一场，小姐可要好生保重身体，万莫再让奴婢们担忧了。沐晴的职责便是照料好小姐的贵体，真要有个好歹，叫奴婢怎么向公主殿下交代。”
　　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般是说父母与子女，笛晚猜测这具身体的身份大概是公主的女儿，却并未和公主一起住在公主府，这青衣姑娘名叫沐晴，与另一名叫沫寒的女子应该是这身体的婢女，昨晚病危府中好似只有这姑娘口中的大公子主事，那驸马呢？青衣姑娘只字不提驸马，驸马不在府中，还是已经去世？这又是什么朝代？世事人情如何？
　　但现在最紧迫的问题是自己虽然在这具身体上醒来，却全无其记忆，她的人际关系也一无所知，若要顶着这具身体，该如何解释自己仅是得了一场风寒就换了个人一样记忆全无的事实呢？而且笛晚很确定自己已经死了，那这具身体的主人呢，她不在自己身体里，是死了还是去哪里了，会不会回来？
　　想想都觉得头痛，还是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笛晚从来不是逃避的人，生前平凡普通，辛苦忙碌，没想到死后竟然穿到了古代小姐的身上，而且看起来非富即贵，难道是上天怜悯，特意死后送我来过一次富贵优渥，清闲享受的生活吗？但上一辈子体会够了来自命运的森森恶意，笛晚总有点不相信，好事会这么轻易地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傅笛晚过去的一辈子就是一个平凡普通的正常人的一生，嗯，除了运气特别不好，很正常。父母都是农民出身，后来城市发展起来，父母外出打工的时候不幸遭遇车祸双双罹难。爷爷奶奶也早就离世，好在父母的兄弟姐妹比较多，全部加起来有十好几个，而且都还是讲情义的人，没有放着这个孤女不管。虽然都不是富裕之家，但胜在数量多，各家接济一点，笛晚就安安稳稳地一路读到了大学。
　　上了大学以后不好的运气就渐渐显露了出来，平时爱好广泛，求知欲旺盛，算是个热爱学习忠于知识的人，也非常勤奋努力，凡所能接触到的学科知识都去尝试过，但无一次不是从信心满满到黯然神伤无奈放弃。智慧之神从来不会为其驻足。但凡国家考试或是比赛，准备得再充分，也总是因为种种原因不得过，参加的考试一大堆，拿到的证书屈指可数。毕业后更甚，找工作屡屡碰壁，好不容易找到了又因为各种意外惹恼上司被炒鱿鱼，很长一段时间都靠着各种各样的兼职过活。后来考研也是次次被刷，整一个行走的衰神，最后还倒霉地患上了癌症，被病痛折磨一番后，终于认命地闭上了眼。
　　在上天如此恶意之下，自己真的会白白得来一世的荣华富贵吗？傅笛晚表示怀疑。
　　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低低的说话声。青衣姑娘，应该是叫沐晴的，见笛晚目露探究，就朝房外问道：“外面谁在说话？小姐醒了，进来回话。”不一会儿就见一紫衣姑娘进来，见笛晚确实醒了，也是先松了一口气，然后回禀：
　　“方才是大公子随侍的小厮侍书来问小姐可曾醒来，说大公子下学后便来探望小姐。”
　　“大公子对小姐一向是关怀备至的，前来探望倒在情理之中。小姐，药放得凉一些了，快喝了吧。”沐晴说着便起身坐在床边垫高笛晚身后的软枕，端起旁边晾得温温的药碗，作势要喂。
　　紫衣姑娘见状连忙在一旁的小几的抽屉里取出蜜饯，又在圆桌上倒了一杯茶，捧了过来，等候笛晚取用。
　　笛晚对这种伺候的举动很是不习惯，正想坐正身子，不想手撑着床头被硌了一下，就看到软枕边露出白玉一角，摸过来一看，是一块椭圆形的纯净剔透的白色玉石，笛晚曾经在玉石店做过半个月的销售，以当时学到的有限的玉石知识来看，这块玉色泽极好，沐晴看到这块玉，便笑道，“小姐当真是喜欢这玉石呢，时时把玩不说，连安寝也要枕在枕下。小姐素日里对这些玩物都不甚喜爱，公主殿下往日送来不少奇珍异宝，也不见您侧目，倒唯独对大公子送的这羊脂玉喜爱非常，可见是兄妹情深，爱屋及乌。”说着就舀起一勺汤药，送至笛晚唇边。
　　笛晚随手将玉放了回去，顺着喝了一口，就自己接过来一饮而尽。沐晴倒是没说什么，接过空碗，吩咐紫衣姑娘，就是沫寒近前来奉上蜜饯，等笛晚漱过口后，只叮嘱笛晚好好休息，便带着沫寒退下了。
　　房间里只余笛晚一人，头终于不痛了，直觉便清晰了起来，突然觉得四周安静得有些可怕。
　　下了床，走到镜台前，看向铜镜中的影子，镜中人只着一身白色亵衣，长长发丝服帖地披散在身后，粉黛未施，许是病体初愈的缘故，脸色略有些苍白，看着年纪不大，明明还没到长开的年纪，容貌却已昳丽无双，眉峰如新月，妙目含秋波，菱唇吐艳瓣，粉面似芙蓉，赞一声绝代佳人也不为过。这副面孔比上一世的自己漂亮了不知道多少倍，笛晚却没有高兴的心情。
　　很好，养尊处优的生活，再加上无双的容貌，条件越来越好了，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呢？这一切恍如做梦一般，是真的吗？
　　突然，笛晚觉得背后有一道阴冷诡异的视线投射在自己身上，汗毛一竖，悚然一惊，迅速扭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精致奢华的拔步床，床上的被褥还维持着笛晚下来时的样子。
　　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