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沅夫人》无青

12、受伤

　　最后，姝沅并没能在天亮前找到两个孩子。

　　她带着暮真和勐尘回到王宫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缪居一夜没睡，就那么在王宫大门口站了一宿。透过马车的窗子看到弟弟们的刹那，他只觉得膝盖一软，险些便要跪在地上，被正好从马车上下来的姝沅堪堪扶住。

　　姝沅扶着缪居站稳之后才松开手，向着他行了礼：“大王子殿下，请您先去休息一下吧。离四王子殿下起床还有一段时间，请您在这段这件稍作休息，然后精神满满地出现在他面前。最近几天只怕我都得在二王子殿下与三王子殿下身边，四王子殿下那里，还请您多多费心。”

　　对方直截了当地搬出了季微，缪居反而说不出拒绝去休息的话：“等宫廷医生来了我就去休息，请您……不必担心我。”

　　姝沅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暮真和勐尘被带到了姝沅的房间里，那里正好有两张床，可以让他们各自躺下。

　　宫廷医生来得很快，缪居也没有食言，在他们来了之后便离开了。

　　房门一关上，缪居的动静一消失，原先一直闭着眼镜的暮真瞬间便睁开了眼睛，一掀被子就从床上起了来：“我没有受伤，还请几位先帮阿尘看看情况！他为了保护我受伤了！”

　　“别担心，”姝沅轻轻地将手搭在了暮真的肩上，“三王子殿下会没事的。”

　　姝沅的语调仍是平静的，暮真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去看躺在另一张床上的勐尘。

　　勐尘的情况不算很遭，但也算不上好。他们外出的时候遇上了熊的袭击，慌乱中与护卫队跑散了，勐尘为了保护暮真，以身犯险去吸引熊的注意，如果不是护卫队即时赶到，他大概就要葬身熊掌之下了。

　　勐尘本身受的伤并不算十分严重，然而他们在逃跑途中迷了路，护卫队的人一时也找不到回王宫的方向。治疗不及时导致了失血过多，勐尘刚被姝沅带到马车上便陷入了昏迷，如何都叫不醒。

　　几位宫廷医生不敢耽搁，立刻着手为勐尘处理伤口、进行治疗。

　　暮真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们的一举一动，双手无意识地捏紧了被角。

　　姝沅在暮真身边坐下，一边注意着勐尘的情况，一边伸出手顺着暮真的脊背一下一下地轻抚着，试图让暮真平复下心绪。

　　此刻，在暮真的身上，姝沅看到了缪居的影子。当初暮真昏迷她在一旁陪着的时候，缪居也是带着这样的表情与情绪紧紧盯着弟弟的。

　　果然是一家人，只是不知道，这样的“重情”，是遗传自父母中的哪一方呢……姝沅思考了片刻，没有得出答案。

　　在她思索的这片刻里，宫廷医生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工作，看他们那大松了一口气般的表情，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姝沅微微放下心来。

　　“三王子殿下的伤口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失血有些多，需要卧床休息一段时间。但殿下的身体状况向来很好，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过来，还请二王子殿下和姝沅夫人不必太过担心。”

　　向姝沅汇报情况的宫廷医生是个新面孔，态度可以用“恭敬”两个字来形容，想来，这位新出现的宫廷医生，应该是缪居的手笔？

　　姝沅客客气气地送了几位宫廷医生出门，走回房间时，被站在门边的暮真拉住了衣袖。

　　“夫人，我想……我应该离弟弟们远一点。”

　　说这话时，暮真眼中带着一种或许可称之为“执拗”的情绪。姝沅很清晰地意识到，她劝不动这孩子了。

　　暮真的想法，姝沅大概能猜到一些。之前是耽误了缪居，如今是连累了勐尘，恐怕在这孩子心中，自己就是个累赘、是个祸害，还是谁沾上谁便会倒霉那种。

　　他现在的想法很简单，离开身边那些重要的人，越远越好，这样才不会给他们带去麻烦。

　　暮真是个心思很细腻的孩子，所以他格外敏感。只怕不止是他，另外的三位王子也是如此。这样的人，正是姝沅最应付不来的那一种。

　　所以到了此刻，对着已近乎“心灰意冷”的暮真，姝沅一句劝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她劝了，暮真只怕会更难过。

　　最后她只是揉了揉暮真的头，询问他是否愿意继续跟在自己的身边。

　　暮真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十分迟疑地开了口：“请让我……想一想。”

　　“您可以慢慢想，不过我还是想多说一句——您不必担心会给我带来不好的影响，因为我本身也是‘不祥之人’，您可以去问问王宫中消息灵通的人，也许会有人知道我是如何被厄运女神盯上的。如果您愿意屈尊继续和我在一起的话，说不定，能起到‘负负得正’的效果？”

　　姝沅笑得很温和，尤其是在确定了暮真有将她的话听进去之后，她脸上笑意更浓。

　　“我会好好考虑这个问题的，姝沅夫人……阿尘这里，还请你多费一点心。”暮真转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弟弟，后者还在昏睡的状态，苍白的脸让他的心狠狠地一颤。

　　“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三王子殿下的，最近几天我可能不太会去打扰您，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姝沅出声吸引了暮真的注意，暮真定定地看向她，很郑重地一点头：“请您放心，我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状况了，能照顾好自己的。”

　　暮真所说的“现在的状况”，指的是眼睛的情况，所谓适应，是指即使不戴眼镜，也能没有任何障碍地过日常的生活。

　　他的意思姝沅听懂了，于是姝沅也不再多话，只是找来了夏寒让她跟到暮真身边照顾。夏寒既然是姐姐拨到她身边的侍女，她还是有一点权力对其进行调配的。

　　这次，暮真没有拒绝。

　　季微有缪居看顾，暮真有夏寒看顾，姝沅稍微放下一点心，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勐尘的身上。

　　勐尘现在的情况，确实比当初的暮真好了不少。姝沅只在边上守了半天的时间，便看到他睁开了眼睛。

　　经过一次充足的睡眠，勐尘的精神恢复了许多，醒来时的状态也还算是好，只是猛地坐起来时牵扯到了伤口，免不了呲牙咧嘴喊出了声。

　　“殿下小心。”姝沅赶忙帮他检查了伤口，确定并没有裂开后才安了心。

　　勐尘摆了摆手示意没事，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想找的人。他微微皱起了眉，转头向着姝沅问道：“二王兄呢？他没事吧？”

　　“二王子殿下没事，现在在他自己的房间休息。”姝沅小心翼翼地扶着勐尘躺下，顺手帮他掖好了被角：“我去帮殿下拿药和吃的，还请殿下乖乖等我回来。”

　　姝沅特意在“乖乖”二字上加了重音，勐尘一下便听出了那其中的警告意味，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很用力地点了点头，一时也没察觉到姝沅话中的不妥之处——暮真在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可已经没有自己的房间了。

　　勐尘的卧床休息整整持续了一周，这是他长到这个年纪所度过的最“生不如死”的一段时间。

　　在这一周间，他曾多次声明自己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可以下床了，但姝沅却并不信他，只按照宫廷医生所嘱咐的，坚持要他继续休息，直到伤口完全恢复。

　　勐尘的内心崩溃得不行，只是姝沅温和笑意里所带的威胁意味让他心里有些发毛，于是只能选择了妥协。

　　到了第七天晚上，从宫廷医生口中得知第二天自己就可以自由活动后，勐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这么躺下去我就要长蘑菇了！”

　　“是么？那我倒是挺期待的。”帮他端来药的姝沅语气淡淡。

　　勐尘忽然打了个颤。他总觉得，姝沅夫人对他格外得凶些。

　　他还记得年纪更小些的时候，姝沅在对着她时总是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可是自从上次带着王兄爬高被姝沅夫人抓住之后，姝沅夫人对她的态度就起了变化。这种变化并不明显，但他就是感觉到了。

　　到了现在，一看到姝沅夫人那表面瞧着平静极了的表情，他就忍不住心里发怵，连吵闹的勇气也没有了。

　　他安安静静地接过姝沅递过来的碗，一口便将碗中盛着的药喝了下去，随即放下碗往被子里一钻，乖乖地闭上了眼睛，表达了马上就要好好睡觉的决心。

　　姝沅失笑，轻轻摇了摇头，向着勐尘道了晚安后熄了灯，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门关上之后，躺在床上的勐尘睁开了眼睛。他静静地看着紧闭的房门，眼神微黯。

　　七天了，王兄一直没有来看过他，是因为，他没有保护好王兄吗？

　　想到暮真，勐尘的睡意顿消。虽然从姝沅那儿得到了王兄一切都好的消息，可他没有亲眼确认过，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在勐尘的心中，暮真是他最重要的哥哥，在暮真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把他从那个惹人厌的学校里带出来之后，他就认定了这一点。

　　勐尘不善于读书，也不善于与人交流，最初会在学校里受到欺负，这也是一方面的原因。在那之后，勐尘只对学校所开设的、与体育相关的课程感兴趣。

　　即使在体育课上获得了十分好的分数，勐尘的严重偏科还是让他得到了许许多多的嘲笑。那种看起来十分优秀的高材生，成了他最讨厌的一类人。

　　但这些人里面，暮真是不一样的。暮真也是十分优秀的兄长，但他不止会和姝沅夫人一起带他逃学，还帮他发现了自己的长处。

　　在暮真的指点下，勐尘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虽然不善于学习，但在战斗上的能力却是一等一的强。

　　做不了国王，就做将军吧！

　　是暮真让他的人生第一次有了目标、有了想要奋斗的方向。

　　勐尘也终于觉得自己有了点用处。

　　对于现在的勐尘来说，暮真是他唯一愿意承认的哥哥。至于缪居，那样优秀的王位继承人，除了会和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外，他们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明明都是他的哥哥，缪居与暮真之间的差距何止是十万八千里？

　　有了对比之后，缪居在勐尘的心里，不过是一个一点都不顾念亲情的“工作狂“罢了。

　　在他卧床的七天里，缪居和暮真都不曾来探望过他，但对他带来的影响是不一样的。

　　对于缪居，他只是觉得“果然如此”，可暮真也没有来，勐尘感受到了极度的失落，这中间还夹杂着自责与难过。

　　是他说要去那片森林的，也是因为他的一再坚持，王兄才会陪着他一直深入的，如果不是他的话，王兄应该会一直待在王宫里，绝不会碰上那么恐怖的事情。

　　最开始的那几天晚上，勐尘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只熊冲向暮真的画面。他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好在惊醒的时候身边总有姝沅夫人在。

　　姝沅因为不放心勐尘一个人，干脆便搬了椅子就在他身边守着，一整夜都不离开。她固有的平静脸色明明白白地告诉着勐尘，他现在是在王宫里，王兄正在他自己的房间好好地睡着，没有出事。

　　只有这么想着，他才能一点点地平静下来，然后睡去。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四天。

　　到了第五天，勐尘在睡前把姝沅赶走了。原因无他，姝沅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实在太重了，他看着就担心。虽然如此，他的借口却是“夫人您总要弄出响动，吵得我睡不着，还是请您去别的房间休息吧”。

　　勐尘本以为姝沅听了这样的话会生气，因为他不止占着姝沅的房间，还想着要将她赶出去，但她的神色仍是淡淡，向着他道了晚安后便放轻了动作悄声离开了房间。

　　这让勐尘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不过仅仅是一瞬间罢了，很快他便放心了那多余的情绪与想法。

　　到了今天，姝沅已经很主动地不再多言，而是说一声“晚安”后就主动离开了。

　　明明在这三天里已经适应了一个人的夜晚，今晚却突然再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想到明天可以去找暮真，勐尘就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王兄会见他吗？是不是因为他没能保护好王兄而被讨厌了呢？是不是……被王兄抛弃了呢？

　　千万种想法在勐尘的脑海中盘旋，他越想越清醒，再也寻不到半点的睡意。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很轻的一声响动，但因为今夜格外安静，他又格外清醒，那一声响动便被放大了许多倍，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是姝沅夫人吗？忘了什么东西吗？

　　勐尘赶忙闭上了眼睛，作出一副熟睡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