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婚事》樵牧

10、第 10 章

　　舅甥，叔侄三人骑着小黑小红小白，一路兴致高昂地指点京城风物，高谈阔论，约定等这件事完了要将京城玩个遍。又商量着哪个馆子远近驰名的，定要去尝尝。又是哪一处园子正当春季热闹，必要去看看的。

　　如此春风得意，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晋阳侯府大门前。

　　两个丫头瞬间收敛声息，规规矩矩站到了萧靖瑜的身后，一副我就是个最老实最不起眼的护卫谁都不要注意我的模样！

　　萧靖瑜递上了帖子，有门房赶紧就进去通禀了。

　　趁着这一点子的功夫里，赵三姑娘抓耳挠腮的，忍不住踢了踢小舅舅的后脚跟，小声提醒：“这个裴侯爷既能这么短的时间里混成天子近臣，怕不是个好说话的，既然打了主意要与我们王府结亲，怕也不会轻易肯退的，到时候他们府上要是提出什么要求的话，你尽管都答应了，先将这婚事退了再说。”

　　“知道，知道！我知道！”脚后跟被踢得生疼，小舅舅恼怒地回首瞪了赵姑娘一眼。

　　“实在不行就开打！”萧承砚也来凑热闹，“打咱还打不过他们吗？拿刀架脖子，看他退不退！”

　　“两个丫头都消停点，”萧靖瑜脑壳疼，“我自有分寸！”

　　说话间，裴府管家李荔已经亲自迎接出来，将这仨引进正堂客厅，叫下人奉了茶来，并解释道：“我家侯爷在后院，换身衣服就来”。

　　不是裴家长辈来，他家侯爷亲自来？

　　闻言，三人都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当年岭南裴府满门覆灭，只剩下晋阳侯一人支撑门庭。

　　赵嬛澈和萧承砚对视一眼，然后各自低头，老老实实戳在萧靖瑜身后做桩子。

　　不多时，忽有伺候在后头的小丫鬟报一声：“侯爷来了”。

　　三人皆忍不住抬首望去，果见一人当先从内堂大理石屏风后走出。

　　来人着一件月白家居常服，迎着穿堂而来的风，衣带翻飞，广袖翩然，叫人错疑神仙临尘。

　　上前时才见，相较那从容仙逸的身姿，此人容色却极妍，眉目若画，肤胜暖玉，唇色却有些惊人的红！

　　眉眼间攒一点笑意，似内敛又似张扬，叫人一眼便挪不开眼睛。

　　正是晋阳侯。

　　“嘶——”不争气的萧郡主看直了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嬛澈忍不住扶额，悄悄在下头踩了她一脚，萧郡主这才回神，忙不迭将头垂下去。却又忍不住拿眼角余光去偷看，只觉得越看越好看，不由得在心中打起了小算盘：这么个郎君真推了也太可惜了，要是澈儿不要的话，干脆我收了？

　　越想越眉开眼笑的。

　　就在这片刻的功夫间，裴胤已经走到萧靖瑜跟前来，虽然年纪与他差不多大，但是裴侯爷还是行了个晚辈礼：“不知萧世子光临，裴某有失远迎”。

　　萧靖瑜也起身回礼。

　　裴侯爷又请萧世子落座，然后直起身来，目光似有似无地在萧靖瑜身后的两个“护卫”身上掠了掠，这才在主位坐下。

　　此刻，跟在他身后阴魂不散的护卫裴九突然冒头，小心又激动地蹭到他家主子的身边，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歪的，是歪的，主子你快看萧世子身后那个护卫头是歪的！你快看”。

　　他主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很想把他的头也打歪。

　　触及他家主子的眼神，裴九这才缩缩脖子，缩到后面去老老实实站好。

　　“不知萧世子这回驾临蔽府所为何来”？裴胤与萧靖瑜相对而坐，喝着茶，聊着天，天南海北地侃了好半晌，这才终于问出这一句。

　　萧靖瑜精神为之一震，心道一声终于到正题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将一双桃花眼情真意切地望向裴胤，款款道：“其实，裴侯爷您的大名，萧某早在隋州便有所耳闻，早便存了结交的心思。你我虽今日才得见面，难免遗憾，却又叫我有一见如故之感”。

　　赵嬛澈：“……”

　　萧承砚：“……”

　　两个姑娘一阵恶寒，忍不住抖了一地鸡皮疙瘩。

　　裴胤却笑得八风不动：“裴某之幸”。

　　萧靖瑜嘿嘿两声，继续道：“真的，今日得见裴侯爷，才知古人诚不欺我，世上果有侯爷这般丰神俊朗的翩翩君子，可当那句……啥来着？”

　　萧世子挠挠头，想了半晌:“哦，对了，当得那句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呵呵，您看，您为人又和气，待人接物也是一派大家风范。今日进了府来，见这府内下人也是恭肃有礼，可见侯爷平日御下有方！听说侯爷进得京城以来，政绩上也颇有建树！哎！”他击节赞叹，“得侯爷这般才俊，真乃我朝幸事啊”。

　　赵嬛澈站在后头，闻言，牙根都要酸倒了，实在想不明白，小舅舅一个大男人对着另外一个大男人到底是怎么夸下去嘴的！

　　裴侯爷显然道行深多了，面不改色心不跳，谦虚道：“不敢当世子谬赞”。

　　萧靖瑜正喝着茶水润润嗓子，闻言连连摆手：“说的都是心里话！不只是我，连家父家兄听过您的事迹都赞过一句当世才俊！真的，能与裴府结亲，真的是我们王府的荣幸，也是澈儿那丫头的福气”。

　　裴胤执杯，微笑着等他的下文。

　　果然，萧世子将茶盏搁下，抹了一把嘴，这才深深地叹一口气：“唉！可惜呀！我家那澈丫头却实在是不学无术草包一个，实是配不上侯爷您呀”。

　　赵嬛澈：“……”我谢谢您咧！

　　闻得此言，裴侯爷却未立刻回话，只半垂着眸，指尖捏着茶盏把玩许久，而后淡淡道一声：“您说笑了”。

　　“没说笑！没说笑”！萧靖瑜夸张地挥挥手，“侯爷您是有所不知，我家那澈丫头从小娇生惯养的，养出一身的臭毛病，粗鄙无知，野蛮霸道，凶悍无礼……”

　　每说一句，站在裴侯爷身后的裴九便忍不住想要点一次头，差点没蹦出来捧着萧靖瑜的手大呼知己了。

　　“那丫头打小就不喜欢念书，就爱招猫逗狗的”，小舅舅再接再厉，继续给他的亲外甥女抹黑，“小时候一上书房就肚子疼，跑茅厕一蹲就是大半天，家里的夫子被她气跑了五个！还有城东头老财主家养了一院子的鸡，被她偷了半院子，后来财主养了个大黑狗护院，她还跟那狗子打起来了，还打输了，挂着被咬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哭着跑回家！你说，这都叫什么事？你说我们王府少她吃喝了吗？专去做这些偷鸡打狗的事！这些还不算，十来岁的时候这丫头更不得了，居然跑去河边偷看男人洗澡……”

　　赵嬛澈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小舅舅，即便你想要顺利退婚，也不能这么揭人老底吧，这都是些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可是你的外甥女！亲的！

　　“这丫头，从来诗词歌赋的不沾边，针线女红更不行，专门在街头跟那些地痞无赖的打架斗殴。还赌钱，好几次要债的都讨上门来了。啧啧啧，这要是个男的，那就是纨绔！败家子！不肖孙”！小舅舅兴致颇高，越说越神采飞扬。

　　忍了半晌的赵小厮终于忍不了，黑着煤炭似的脸在椅子下头狠狠地踹了小舅舅一脚。

　　再听下去自己都要觉得自己大逆不道，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了。

　　于是，正笑吟吟听得一脸兴趣盎然的裴侯爷再抬首望去时，便只见长篇大论了半天将自己的亲外甥女贬进了尘埃之后的萧靖瑜顿了一下，然后笑眯眯地又喝了一口热茶润润嗓子，一语下了结论：“如此，实在不敢叫我家那不成器的丫头耽误了裴侯爷！像侯爷这般人才当得良配才是，依我看，之前定的婚事便就此作罢吧”！

　　赵嬛澈卡在喉头的一口老血此时终于咽下去了，心气也顺了点：好歹这不着调的小舅舅终于说到正题了。

　　只是，等了半天却没等到裴胤的回答。

　　赵嬛澈忍不住偷眼瞧去，便见那晋阳侯抿着唇，半垂眼眸，似正出神地瞧着手中的茶盏，根根细密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神色，叫人揣测不出喜怒。

　　如此，过了许久，裴胤才松开抿紧的薄唇，然后抬眸，神色莫定地看向小舅舅。

　　虽然看的是小舅舅，但是赵嬛澈却错觉对方的目光仿佛正笼罩着自己，于是不由得心头一跳，赶紧低下头，做出一副老实样。

　　“其实……”他缓缓开口，声音温润似三月春风，不知为何却又叫人觉得其中有几分萧瑟，“裴某当日，是真心求娶赵三姑娘的”。

　　闻言，赵嬛澈心头微震，随后又忍不住愤怒，暗自腹诽：真心个屁，要是赵家三姑娘没有萧王府这个靠山，你能有几两真心？

　　腹诽完，又害怕他不肯退亲，忍不住在椅子下头又踢了踢小舅舅的脚后跟。

　　踢得有点狠！

　　萧靖瑜苦笑着一张脸尽量忍住不露出扭曲的神色，道：“这事上头是我们王府对不住，有什么要求，但凡我们能做到的，会尽力补偿贵府的”。

　　裴胤勉强牵了一下嘴角，神色淡漠地摇头，又往小舅舅的方向看了一时，然后才缓缓道：“对于这门婚事，裴某原是抱有十分诚意的……”

　　听得这一言，赵嬛澈免不得心头微沉，暗道一声，要完！

　　却忽听裴胤话头一转：“但是既然赵姑娘无意的话……”

　　他不说萧王府无意，不说国公府无意，却说赵嬛澈无意的话。

　　声音微涩：“那裴某也不便勉强”。

　　至此。

　　嬛澈终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不由得便抬头去瞧那裴侯爷，却一眼正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吓得她又是赶紧低头，瞬间便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在这样的目光下自己好像无所遁形。甚至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看破她的身份了。

　　“补偿倒也不必，这种事本就该你情我愿的……这样吧，”裴胤收回目光，施施然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语速不由得加快了许多，“当日我府上与定国公府定亲时互相交换了信物。如今萧世子既来退亲，那么双方府上便各自将信物退还，届时，裴某必定亲自写下退婚书，两府就此别无瓜葛，如何”？

　　闻言，萧家舅甥还未有所反应，护卫裴九差点跳起来：定亲信物！不就是那对血玉镯子？前几天主子不是已经叫人将那镯子偷回来了吗？

　　裴护卫目光迷茫地想了半晌，然后又一脸悲愤地瞧向他家主子：原来埋伏在这儿……老奸巨猾！厚颜无耻！

　　他家主子不理他，只微笑地看向萧靖瑜：“萧世子觉得可行否”？

　　可行！可行！赵嬛澈差点忍不住蹦出来替萧靖瑜回答了，但是好歹还是忍耐住了，不由得又是在椅子下头偷偷踹她小舅舅的脚。

　　小舅舅暗暗皱眉，怀疑脚后跟都要被她踢下一层皮子了，但是面上还是要端起一派翩翩风度来，缓缓地啜了一口茶，沉吟一时，这才点头：“如此甚好！我明日再来府上退还信物，并叫人见证，写下退婚书。”

　　“好，”裴侯爷笑得眉目舒展，似有暖意，叫萧世子身后两个不争气的丫头又看直了眼睛。

　　一直到出了晋阳侯府来，两个姑娘都还恍恍惚惚的。

　　赵嬛澈仰头，看看天上流云，许久，只觉得神清气爽，遍体舒畅，于是感慨道：“啊，没想到这晋阳侯竟如此好说话，真是个好人啊！之前还以为他会趁机为难，不想倒是我们小人之心了”。

　　赵姑娘此时正高兴得要上天，将人逮到便是一顿夸：“这人品也太好了！当得起君子之名”！

　　她兴高采烈地翻身上小黑的背，将小黑拍得一哆嗦，然后冲萧家叔侄一挥手：“走！回家找老头去要了那定亲信物，明天这事儿就算解决了，之后，我们要好好将这京城玩个遍”。

　　说完便挥着鞭子赶着马，乐颠颠地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