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初衡》卟铃小分队

5、第 5 章

　　那厢苏衡在窗边看的津津入味，这边顾襄便与宋姚闲聊起来。
　　“许久未见姚姑娘了，今日怎不曾与姚兄同行？”
　　“他在家陪父亲呢，”宋姚想起哥哥，甜甜地笑起来，“多亏了他，我才能溜出来不是？”
　　“说起这，我倒是还未曾去府上拜访过……”
　　宋姚忙挥手阻止：“不必拜访不必拜访！家父嗜酒如命，常常吐的一地，小小寒室恶味满盈，我都不愿待啊！”
　　“啊？”顾襄诧异中带着嫌弃，“那我不去了。”
　　宋姚放下心来，还好顾襄是个不精明的，由着她乱编也无妨，只是得在心里对父亲拜上一拜。
　　说起哥哥，顾襄其实并不认得宋昀，这里说的哥哥，其实是男装时候的宋姚罢了。
　　“我本只知道你哥哥是个有趣的人，与我谈起书时总是颇有见解，英雄所见略同，”顾襄不禁觉得惋惜，“今日才知，也是个如此孝顺之人，元宵佳节留在家中照料醉酒的老人，令人佩服。”
　　“哈哈……是呀，”宋姚干笑两声，算是逃过一劫，忙转移话题，“那顾公子最近呢？顾老奶奶劝着读书考状元的，可曾有进展？”
　　“我这不是正在读嘛，”说起读书，顾襄一肚子怨念，“幼时偷的懒，现在都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也知道，我们家不过是个书香门第，有脸面罢了，钱权都攀不上高位，如今家里能光宗耀祖的就剩了我……唉，”顾襄喝了口茶，“不提也罢。”
　　“顾公子天资聪颖，只要认真学，拿个状元一定不在话下！”
　　那边的苏衡肩膀突然抖动一下，引起正要碰杯庆祝的二人的注意。
　　苏衡连忙收起偷笑，又将朝着他们的背挺的笔直，一拍窗边，指着楼下道：“答得好！”
　　“舒公子倒是真爱看这些。”顾襄笑道。
　　“是啊……”宋姚知道苏衡在笑什么，面上迎合着，脚下却花了万分力气才忍住想要踢他一脚的冲动。
　　“若不是为了她，我也不必如此辛苦……”顾襄笑着，突然惆怅起来，望着杯中的水，只感到凄凉。
　　“怎么？之前庙会上那位姑娘打听到了？”宋姚的八卦之心被吊起来，脱口而出。
　　“姚兄告诉你了？”
　　“啊……对对。”暗叫一声不好，也顺着混了过去。
　　不久前的庙会，顾襄与男装的宋姚同去祈福——说是这么说，其实不过是去凑凑热闹罢了。
　　从寺庙出来的路上，两人聊得正欢，转眼便见一位蓝衣女子娉娉婷婷地走来，肌肤胜雪，朱唇微扬，二两风拂过掠起脸旁纤发，更显娇柔。
　　顾襄一下子话都说不出了，眼珠子都跟着人家姑娘走。
　　女子走到他们身边，注意到顾襄的眼神，抬眸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对视，把顾襄魂都勾走了八分。
　　“查到了，于左相的千金。”舒了口气将话说出口，顾襄更惆怅了。
　　“啊？”宋姚下巴都要惊掉了，她想到过那姑娘身份不一般，没想到这么显赫。
　　宋家是因为祖父那辈与皇室亲近才地位显赫，宋姚的母亲虽与先皇后姐妹相称，但她父亲也才是个四品上的尚书左丞。身份尊贵，有名无权。
　　这于家可是正大光明的在朝正一品左丞相啊！
　　“那那……”宋姚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
　　“我如果能考上状元，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顾襄抬起眼望着宋姚，像是想寻得一点安慰，“对吧？”
　　“……对……吧。”
　　“哎！那个谁，”苏衡又猛的一拍窗，指着楼下，“会不会答题啊！睁眼说瞎话！”
　　宋姚实在没忍住踢了他一脚。
　　那边苏衡立刻回头，眼中惊奇大过怒意。
　　这丫头，刚才，踢我？
　　完了。宋姚的心一下掉到悬崖底，皇上瞪她。
　　她刚才踢了皇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
　　“你骂谁呢！”楼下传来一个壮汉的怒吼。
　　苏衡过来要指宋姚的动作突然静止，愣了两秒，慢慢不动声色地回去坐好，给自己倒了杯茶。举到唇边一吹水面，抿上一口。又突然发觉口味不对，连忙将杯子推远，满脸都是痛苦。
　　仿佛楼下的骚动和他没有关系。
　　……这个皇上真的是欠的。
　　“谁骂你了！”楼下又响起另一个壮汉的吼声。
　　“我又没说你！”
　　“那你推我干嘛啊！”
　　“我哪儿推你了？”
　　“你这样，这样，这样还不是推我？”
　　“我给你脸了你还敢动手！”
　　接着楼下一阵叮铃哐啷的动静，紧跟着一个女声的尖叫：“啊！打架啦！”
　　顾襄连忙伸头出去看。
　　苏衡明显松了口气，自然地调整了一番坐姿，嘴角偷偷浮现一抹侥幸逃脱的笑意。又将面前的茶杯拿了起来，仔细地打量起杯上的花纹，仿佛刚刚对着楼下拍窗大喊的苏衡出自宋姚的幻觉。
　　……那她刚刚踢皇上的事可不可以也变成幻觉？
　　“怎么打的这么厉害，我下去看看。”顾襄急着起身。
　　“别！”宋姚连忙伸手挽留。
　　她现在不能跟这个人单独相处啊！会掉脑袋！真的！
　　“放心，我让他们好好招呼你们，”顾襄朝宋姚一笑，一边念叨，“这偏偏在我家台子闹起来，老太太知道了还不扒我层皮。”
　　“快去吧。”苏衡对顾襄露出今晚最善良的笑容，甚至还对他挥了挥手。
　　顾襄消失的身影，带走了宋姚最后一点希望。
　　……凉了。
　　“君上饶命！”宋姚转了个身，立马对着苏衡的方向跪拜附身，缩成一团。
　　啊？发生什么了？杏儿迷茫之余，连忙也跟着小姐跪下。
　　苏衡故意不说话，轻轻将杯子放回桌上，在安静的屋子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君上饶命！”宋姚又喊了一声，她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频率，仿佛知道随时都会有停止的可能，趁现在赶紧再多蹦哒一会儿。
　　苏衡不理她，轻飘飘说道：“茶虽然差，杯子倒不错，北魏的东西了。”
　　“君上若是喜欢，民女，民女便向顾公子讨了送给君上！”宋姚把脸闷在膝盖里说话，声音也闷闷的。
　　“民女？”苏衡觉得好笑，“这位侠女刚刚踢我的时候好像还很勇猛。”
　　……“君上饶命！”宋姚感觉后脖颈发凉。实在不行，把宋家的身份搬出来或许还能保命，但若是因她牵扯到家人，那……
　　“啊！”苏衡突然一声叫打断了她的思绪，“疼死我了！”皇上捂住自己的小腿骨，突然鬼叫起来。
　　“……”
　　哈？
　　“你踢的，好疼啊。“苏衡呲牙咧嘴。
　　“……”她该说什么？宋姚小声试探道，“民，民女该死……”
　　“你说的对，那……”
　　“不对！”宋姚连忙打断。
　　“嗯？质疑我？”
　　“不敢……”活着好难，谁来救救她。
　　“唉。”只听头顶一声叹气。
　　“我毁了你的灯，你踢了我一脚，”平静的声音这么说道，“扯平了。”
　　宋姚紧闭着眼睛，早已想了一百条保命的借口。此时头顶的声音渐渐由耳入脑，诶，这意思是……？
　　“还跪着？起来吧。”苏衡轻笑道。
　　“谢君上不杀之恩！”幸福来得太突然，宋姚重拾生命般快乐地直起身子，却发现君上望她的眼神突然柔情似水。
　　“君上……”宋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想干嘛？
　　“姚姑娘，宋姚，”苏衡眼里有连绵的情意涌动着，“我怎么忘了，你都长这么大了。”
　　宋姚、杏儿和侍卫：？？？？
　　“你……你如何？”是爹爹和君上提起过她？还是这皇上要娶妻了，私下调查了她？
　　“如何知道你的名字？”苏衡垂了下眼帘，望着她笑道，“你的名字，可还是我给你取的。“

　　十六年前。
　　路上下着大雪，五岁的苏衡与父母坐在马车里，正驶向宋家的方向。
　　皇后握着苏衡小小的手贴着暖壶，嘱咐道：“等会儿见了人，可不能摆架子。”
　　“我知道。”苏衡暗自腹诽。
　　他倒是想拿太子的架子，但那宋姨母哪次拿他当太子了。每次见面，不是扑上来把他抱起转几个圈，就是捏他的脸、揉他的头，他做出要生气的样子，却只能换来宋姨母更加爽朗的笑声：“衡儿还会发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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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是宋姨母生子的日子，大肚子了十个月，皇额娘也没少带他来探望。怀孕的宋姨母并没有减少杀伤力，与皇后聊着天，也腾出口来问他：“衡儿喜欢小男孩儿还是小女孩儿？”
　　“小男孩。”苏衡答道。他在心里回忆了一下皇阿玛的某个妃子诞下的那对龙凤胎，果然还是弟弟可爱些。
　　况且，宋姨母的女儿……他也不敢想象。
　　“可是宋姨母想生个女儿诶，”宋邢越往嘴里放了块糕点，“家里已经有宋昀一个男孩儿了，儿女双全多幸福啊。照我说，你也该再生个女儿。”宋邢越话头一转又对皇后说。
　　“哎呀，别当着衡儿说这个……”皇后还是害羞的。
　　“哈哈哈哈，衡儿会吃醋吗？”
　　他才不会呢。苏衡心里别扭着。他只是不想他温婉柔媚的皇额娘哪天变得像宋姨母这样，大着肚子躺在床上吃糕点，毫无淑女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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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着，宋家便到了。
　　“参见皇上、皇后、太子！”一行人在门口等候多时，马车刚停便齐齐行礼。
　　“平身平身。”皇帝忙下车去扶宋国公。
　　“邢越呢？”跟着下车的皇后问。
　　“生啦，在里面呢，”宋国公脸上的皱纹都被笑意挤成了花，“是个女娃儿。”

　　床上的宋邢越倚着床背坐着，面色还有些发白，却是极开心的。
　　“恭喜呀！”一行人从门口涌进来，皇后直奔床边，握住她的手，笑眼里透着心疼。
　　苏衡也走到床边，望见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宋姨母鲜有的柔弱样子，也温柔道：“辛苦了，宋姨母。”
　　“哎呀，衡儿关心我呢。”宋邢越咧开嘴笑了笑，摸摸苏衡的头，苏衡也不躲开，由着她摸一次。
　　“把孩子抱来看看。”宋邢越向旁边站着的乳娘招招手，皇后忙站起来，将小小的孩子接过，仔细抱在怀里，又坐下。
　　“啊呀，好漂亮，”皇后凑近着笑，“睡着呢，好香呀。”
　　“我生的当然漂亮了。”宋邢越扬起下巴得意了一番，又唤站在一边偷瞄的苏衡，“衡儿看看，漂不漂亮。”
　　苏衡偷瞄被发现，有些不好意思，走到皇额娘旁边，也凑近了观察这刚出生不久的小孩。
　　小孩子皮肤皱皱的，粉红粉红的，眼睛虽然闭着，睫毛倒是挺长，嘴巴小小的窝起来，像是受了惊一般的表情。
　　苏衡笑出了声。
　　“对了，孩子名字还没定呢，”宋邢越对皇后，“他们起的我都不喜欢，我也想不着什么好名字，你帮着想想。”
　　“这个呀，我想想……”皇后簇起眉头，咬着下嘴唇认真思考起来，女孩子的名字……
　　“我想到了。”苏衡贴在皇后旁边，眼里闪过喜悦，偷偷望向宋姨母，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道。
　　“哎，衡儿说！太傅先生夸衡儿的话早就传得坊间到处都是，衡儿来想，肯定想得好。”宋邢越丝毫不掩对苏衡的赏识。她本来就打心里欢喜这个孩子，漂亮是其次，聪明懂事又不骄纵，喜欢装小大人却也处处流露着孩子的童真，着实可爱又可逗。
　　“妹妹是雪天生的，今年的雪尤其的大，俗话说‘瑞雪兆丰年’……”
　　“宋雪？还可以。”宋邢越点点头。
　　“不是，我想用……”
　　“哈哈哈哈，小姑娘的名字衡儿哪里会起，”皇后连忙干笑两声打断苏衡就要脱口的那个“兆”字，“还是我再……”
　　“宋姚，”苏衡认真说道，“用‘兆’字加上个女字旁。《说苑》中有‘美哉德乎，姚姚者乎’，是美好的意思。宋姚，如何？”
　　宋邢越细细念了两声，喜笑颜开：“好呀，就叫宋姚了！”
　　苏衡是第一次给人取名字，得到认可让他高兴得很，又凑到小宝宝面前仔细瞧她。
　　今天起，你就叫宋姚啦。我取的。他有些自豪地想。
　　“差点忘了，”皇后想起什么，“呐，衡儿，把那东西取出来。”
　　苏衡在怀里掏了掏，摸着个细长的小盒子，忙拿出来，递给宋姨母。
　　“给姚姚的见面礼。”苏衡道。
　　“哇，”宋邢越接过，打开盒子，立即惊叫出声，“天呐，真好看！”
　　“喜欢就好。”皇后笑着。
　　苏衡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一支金色的步摇。
　　皇额娘说，太贵重的东西宋姨母一定不会要，于是便在几个月前就找最好的工匠设计、定制好了一支步摇。
　　“那若是宋姨母生了儿子怎么办呢？”
　　“那便给你宋姨母戴呀。”皇后笑着摸摸苏衡的脑袋。
　　真是，怎么都喜欢摸他的头。
　　“衡儿，你送我们姚姚这东西，”宋邢越挤眉弄眼地逗他，“是想要我女儿以后嫁给你做新娘子吗？”
　　这边的小太子脸腾一下就红了，张着嘴说不出话，忙看向皇额娘要求救：“这……这是皇额娘……”
　　“你可别太快回，”皇后也笑得直不起腰：“以后姚姚长成了漂漂亮亮的大姑娘，还不一定愿意嫁给你呢。”
　　这这……都什么嘛！他才五岁！
　　宋姨母这个人，就没有柔弱的时候！

　　再后来，国家战乱了，父母都不在了，我登基了。
　　十六岁。
　　国内一片混乱，我没有时间痛苦，也没有人允许我痛苦。
　　我该做、和能做的，就是用最快的时间学会，如何做一个皇帝，怎样让父亲留下的江山尽快恢复繁荣。
　　又过去了五年，破损的宫殿重修了，国家也振兴起来。
　　但我的亲人，只剩下了苏然一个。
　　我坐在父亲曾经的书桌上，屋子里空荡荡的，和母亲一起三人在这里说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但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被夸是个好皇帝，像父亲甚至胜过父亲。皇帝是最高大、最无所不能的人，这样的人不该活在痛苦里。
　　我应该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

　　今天有个女孩儿踢了我一脚。
　　可能也有我确实有点儿仗势欺人的缘故在。
　　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出去了，我看见这女孩儿立刻就慌了，慌忙就给我跪下。
　　我本是想吓她一吓，怎么知道我是皇上还有胆子动脚的？
　　听她求饶了几声，到后来声音都颤抖了。
　　真是，我有这么可怕吗……
　　刚准备扶她起来，一支金色步摇落入眼帘。
　　那是，母亲
　　拿着那支步摇，笑着摸我的头的母亲。
　　陪我读书、写字、玩耍，永远都是温柔地笑着的母亲。
　　在我眼前死去，已经离开我五年了的母亲。
　　母亲那年抱在怀里的宋姚，已经像她说的，长成大姑娘了啊。
　　“啊！我的脚好痛！”我装道。
　　“我毁了你的灯，你踢了我一脚，扯平了。”我说。
　　宋姚看我的眼神有点诧异，真是跟宋姨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生动。
　　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啊。
　　我垂下眼，收住眼眶中的湿润。
　　“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