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初衡》卟铃小分队

4、第 4 章

　　正月十五的元宵佳节，花灯流转，明光满路的绝好光景，宋姚是万万不能错过的。
　　“小姐，”杏儿跟在身后，有些不安道，“你跟老爷保证了男装出门，老爷才准许你出来看灯会的。”
　　宋姚一身杏黄色长裙，柔软的长发挽了半个发髻，一支精巧的步摇为这个简单装扮又增添了几分灵动。
　　是个平常的女孩打扮。
　　但宋姚长得好看。
　　“这么难得的景，怎么能男装出来看呀。”宋姚撇撇嘴，眸光一转又笑起来，“要是我今晚遇见一个命中注定的有缘人……”
　　“哎哎，小姐小姐，”杏儿打断，“你是要……”
　　“停。你哪边儿的啊。”
　　杏儿看着宋姚明显不高兴的脸，叹了口气：“你这边。”
　　“那就是了，”宋姚扬起嘴角，眼中被花灯映得光彩四溢，“我要是能遇见有缘人，爹爹还会强迫我进宫吗？那时候，就算爹爹执意，娘也会多帮我的！”
　　“小姐你是故事听多了，有缘人哪里有这么好找？”
　　杏儿头头是道地掰扯起来：“首先人品不能差吧；其次样貌、出身，都得配得上咱们家吧；接着还有学识、兴趣爱好……对了，他还得不讨厌听书。”
　　“……”宋姚不想说话了。
　　杏儿是从小就陪着宋姚的，没少跟着她闯祸犯事儿，宋姚对她也是姐妹一般真心实意。杏儿心里自然是又喜欢又宠着自家小姐，盼着她好的。
　　若要嫁人，谁比得上君上呢？
　　身份尊贵、年轻有为，从治国方法也能看出其品性不凡。
　　再比小姐的身份，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能顺了老爷的安排。
　　多好的姻缘！
　　可惜……宋姚不愿啊。
　　“好啦，别不高兴啦，先看灯会！”杏儿笑起来，拍拍宋姚的背以作安慰，“说不定就能被咱撞上一个呢！”
　　内心：撞不上撞不上撞不上……

　　苏衡这边正在大街上转悠。
　　下午终于见了温行，把他安置妥当了，算是先解决了一档子事。办完公务的君上想起今天正月十五，便想约上弟弟出宫逛逛。
　　要搁在平时，苏然早就高兴坏了，直接跟着返信的太监就来宫里侯着他。谁知这次，派去王爷家的人独自返回，恭敬地报了声“王爷醉酒呢”，反倒弄的苏衡心里不是滋味了。
　　“他倒快活。罢了，去叫宋统领吧。”
　　“回君上……”太监迟疑了下，细声言道，“宋统领他早晨刚向您告了假，说与宋大人共享家宴……您允了。”
　　“……”怎么都不跟他玩儿？
　　“嘁，”苏衡换了身行头，折扇一展，“朕自己去。”
　　便有了现在。
　　搁在往年，苏然早领着他在人流中横冲直撞，看哪个摊子人多便撑起王爷的架子硬挤进去，看够了热闹又冲进下一个人堆。
　　他则一边数落苏然莽撞，一边自自然然插队，把有趣的都玩个遍。
　　可现在。
　　苏衡身后只跟着个哑巴侍卫——倒不是真的哑巴——只是也没两样了。
　　这位皇上实在是不想挤人堆，因此，他俩出来到现在，只是被人流推着走了小半条街。
　　苏衡不高兴了，站定回头：“你。”
　　“是！”侍从吓了一跳。
　　“去插队。”
　　“……”
　　君命不可违。侍卫下定决心，一鼓作气把脸皮撑出城墙的厚度，努力向一个人堆挤去：“麻烦让一让！”
　　“滚！”一个妇人毫不客气地将胳膊肘怼到他下巴。
　　“……”
　　“……”苏衡更不高兴了。
　　真是，难得一个元宵节，过成这个样子。
　　早知不如在宫里吃元宵。
　　他这边正生着气，突然后背猛的被人一推，分神之时一个重心不稳，连忙用左脚用力点地，撑起一个旋身，取得平衡后迅速后撤半步，这下稳稳地撑住了身体。苏衡正要感叹自己反应灵敏。
　　“啊——”一个女孩的尖叫。
　　苏衡连忙回头，顺着女孩的眼神看向自己脚下的破碎的彩纸。
　　糟了。
　　“你干嘛啊！”宋姚蹲在地上，一巴掌拍开踩碎自己河灯的这只丝绸绣金靴。
　　“抱歉抱歉！”苏衡也赶紧让开，蹲下身帮这位姑娘捡这样不明物体的碎片，突然瞥见一张上像有墨迹：“寻……”
　　“啊啊啊啊！”宋姚忙打断他念出来，伸手去夺。
　　苏衡一愣，想清楚了事由原委，笑道：“姑娘，在下原是无心之失，毁了姑娘的灯，在下愿意赔偿。”
　　“赔偿？”
　　“我看姑娘那灯上写着的愿望，可是要寻什么物件？”苏衡露出皇上的职业微笑，“在下帮姑娘寻得便是。”去古玩店还是首饰铺？正好他也想去逛逛。
　　“你帮我？”宋姚打量着这个假笑的男人。说实话，长得真好看，眉眼俊朗，笑容温柔大方，谈吐不凡，看打扮……也是个不俗出身。
　　只是，他这意思，看上我了？宋姚一惊。
　　完蛋。杏儿也心中一凉。
　　有钱真好啊。侍卫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今年什么年纪？”宋姚问。
　　“二十。嗯？”苏衡一挑眉，好像不对劲？
　　“小姐！”杏儿赶忙上前将宋姚拉起来，扯到一边着急道，“女孩子哪有一上来就这样问的！”
　　“那我怎么问啊？” 宋姚偷瞥那边芝兰玉树的高挑男子，“你看你看，这明显是老天给我的缘啊！”
　　“这这……”
　　“不知姑娘想寻何物？”苏衡摆出翩翩公子的模样，说话也文道起来。
　　“寻一个今夜同行赏灯的人，”宋姚也拿出大家闺秀的腔调，娇样样做了个常礼，“公子可还能‘赔’？”
　　出乎意料之余，正合苏衡之意。
　　“自然能‘陪’。”找到人陪我了，苏衡想。
　　这也太会说话了！这边宋姚心里已经浓情涌泛。
　　这男人不像好人。杏儿想。
　　君上是高手啊，得抓住机会赶紧学点。侍卫默默有词地念叨起来。
　　这个也不像。杏儿瞄了眼侍卫，眼神变得更加防备。
　　苏衡正瞄着前头一座灯火通明的台子，只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人，再回头打量一眼身边的宋姚和杏儿。
　　挺结实的，能挤进去。
　　“姑娘看那……”
　　“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宋姚望着苏衡，越瞧越喜欢。一身锦衣华服，面料做工无不精致。微扬起下巴看向远方的动作更显出身形修长，脸骨与脖颈相连的线条在灯光的映衬下更摄人心。
　　“姓苏。”
　　“……”
　　天下谁不知，苏，是皇家的姓。
　　宋姚一瞬僵住了呼吸，半晌，挣扎着眨巴了两下眼，发出带颤的声音：“公子，是姓舒吧？”
　　“不是，是苏。”
　　“舒公子……”
　　“我姓苏。”
　　“我知道，是舍予舒吧。”
　　“不，是草办苏。”
　　“你不是叫苏衡吧。”
　　“诶，你怎么……”话音未落，反应过来的苏衡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宋姚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反应过来的杏儿炸了。
　　嚯。看戏的侍卫在心里想。
　　这还搞什么！宋姚心中燃起一股被欺骗的愤怒，但又一下被苏衡的身份光环泼灭，眼前人是君上的认知一下打软了她的膝盖。
　　“民女参见……”
　　“哎哎！”苏衡连忙扶住就要跪下的宋姚，又喝住忙跟着行礼的杏儿，看行人投来怪异的目光，小声呵斥，“免礼免礼，快站好！”
　　“君上……”
　　“别说！”
　　“……”这是你叫我不说就不说的事儿吗。宋姚十分难受。
　　“其实我姓舒，”苏衡决定恬不知耻到底，对上宋姚的眼神，咳嗽了两声掩饰心虚，“对，舍予舒，被你猜着了。”
　　“……”
　　好不要脸。杏儿和侍卫想。
　　“你看那个，”苏衡转移话题，指向惦记半天的台子，“咱们去那边儿逛逛吧。”
　　谁敢跟你逛街啊！宋姚想哭。
　　又没人理他了。
　　苏衡深呼吸一口，像是做了重大的取舍：“那你选，你说去哪儿？”
　　“我想回家……”
　　“不行。”
　　“……”被君上缠上了该怎么办，求解。
　　“君……”脱口而出的称呼被苏衡眼神瞪回去，宋姚无奈改口，“舒公子啊，刚刚是小女子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放我回家吧。”
　　苏衡也十分难受，前面台子前的人群一会儿便发出一阵哄笑，心里直痒痒。
　　“你能带我挤到那座台子最前面，我就放你回家。”苏衡说完，也觉得自己有点不要脸。
　　是非常。侍卫想。
　　“啊？”宋姚打量了一遍自己，“我？”
　　“我看你可以。”
　　宋姚一直认为自己是完美身材，既不像柳家小姐那样细胳膊细腿，风一吹都得打个踉跄；也不像武家姑娘那样肩宽肉紧，头发一扎就像个男人。
　　她可以？她可以什么？
　　“公子，您比我高比我宽，让我一个弱女子去挤人堆？”
　　苏衡皱眉：“我要脸。”
　　你并不！
　　旁边的人群掌声不断，苏衡用扇子轻轻敲了敲宋姚的胳膊：“快去快去，你看这两个人之前有个空隙，正是你挤进去的契机。”
　　宋姚也是家里宠大的，哪有过这种气。但这个人可是皇上，绝对的权力压制下她只有被使唤的份。
　　好嘛，以前她是不愿进宫，现在就算打死她她也不要嫁给这个人！
　　宋姚压下脾气，一提袖子，准备豁出去一把就赶紧远离这个倒霉皇上。
　　“哎，姚姑娘？”身后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一个长相俊秀的少年。
　　宋姚回头一看，正是老熟人顾襄：“顾公子？”
　　“哎，杏儿也在。”
　　顾襄是京城里颇有地位的顾老奶奶的嫡孙，平时也爱听书听戏，虽说是个出身优异的富家子弟，但看不出一点儿架子，跟谁都聊得开，也算宋姚一个知音。
　　只是并不知其身份罢了。
　　“怎么，令兄不在？”顾襄遥望四周，瞧见了旁边的苏衡，“这位是……”
　　“这是我今天刚认识的，舒公子。”宋姚偷偷瞪了苏衡一眼，咬重了“舒”字，语气有些恶狠狠的。
　　“啊舒公子好舒公子好，”顾襄笑嘻嘻行了个礼，“在下姓顾名襄，公子唤我顾襄就好了。”
　　“你好。”
　　苏衡此刻只觉得麻烦，刚刚就要看上表演了，又被来人打断，何况他并不想在宫外认识多少朋友，免得以后跑来找关系的，拎都拎不尽。
　　顾襄吃了个瘪，也不往心里去，又与宋姚说笑了几句，问道：“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
　　“噢，舒公子想看这表演，我们正想着怎么挤进去呢。”
　　“这哪用挤啊，”顾襄抬头望了眼招牌，“跟我走，咱们进楼上看！”
　　“这么好吗！”宋姚像看到了光明，立即喜笑颜开就跟着走。
　　苏衡也赶紧跟上，扯着宋姚嘟囔了声：“这能进去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哎哟我哪知道呀，”宋姚有了同党，底气壮大了一百倍，抽回被他揪住一角的袖子，仰着下巴道，“您老人家不是也不知道吗？就知道怪我。”
　　“你……”
　　“不怪谁不怪谁！”顾襄赶忙出来打圆场，“这楼呀，一般人进不来，也不知道能进。”
　　“那你这？”
　　“嗨，这楼我家开的，是只许权贵人家进的地方，给大家谈官场上的事儿的。”顾襄笑着把他们带到二楼正在舞台正上方的包间，“诺，这边儿位置最好，来坐。”
　　“那就多谢顾公子啦！”宋姚拎着裙摆就要往里跑。
　　苏衡想要拉住她，可宋姚溜的太快，只留他一只手悬着，有些尴尬，不禁皱起眉头。
　　“舒公子怎么了？”顾襄看看他，“入座呀。”
　　只见苏衡黑着脸，一抖袖子将捞空了的手藏到背后，抬脚跟了进来。
　　宋姚已经坐定，笑眯眯地接过顾襄递给她的杯子，借抿茶的动作抬眸瞄了眼吃瘪的苏衡，暗自觉得好笑，像极了刚刚被官僚主义压榨的她。
　　真是天道轮流转。
　　“舒公子喝茶么？”宋姚看出来这皇上不打算暴露身份，胆子也越发的大，故意皱着眉放下手中的杯子，问在身边落座的苏衡道，“可也不知道咱们这下等茶合不合公子的口味……”
　　“哎哎，怎么下等茶！”顾襄气着打断，“我这茶叶可也是大官人送给我祖母的，市面上还求不到呢！”
　　“……”苏衡瞄了眼那成色，脸色更黑了。
　　小姐……好大胆。杏儿咽了口口水。
　　“顾襄你不知道他，他呀……”
　　“给我倒一杯。”苏衡沉着声音打断装模作样的宋姚，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就是嘛，姚姑娘这话说的，”顾襄热情地亲自拎起壶，倒了满满一杯，抵到苏衡跟前，“连我顾家的茶都看不上，莫不是皇亲国……”
　　“戚”字被苏衡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的动作灌进肚子，就算是喝的快，也避免不了茶在他口齿间残留下凶狠的足迹。
　　好涩……
　　宋姚傻了眼。她本是想逗他的，说实话，祖父是个爱茶之人，宋昀常在宫里行走，也常带些君上赏的东西回来。所以君上平日里用的什么水、泡的什么茶，她心里也是有数的。
　　这层次的龙井……她祖父都用来浇花。
　　宋姚心脏扑扑直跳，偷偷观察着苏衡的脸色。
　　“哎舒公子，”顾襄笑着打破宁静，“喝茶可不是这么喝的。”
　　宋姚注意到顾襄伸向苏衡杯子的手，吓得瞪大眼睛，连忙出手按住：“顾公子！”
　　“怎么？”
　　“……”宋姚讪笑道，“这么好的茶，给他这样的粗人喝岂不是浪费了……”
　　顾襄也皱起眉，摆开她的手就要再倒一杯：“今日我与舒公子初识，只要舒公子喜欢，要多少有多少！姚姑娘你今日怎么如此小气了？”
　　我不是小气，我是惜命啊……
　　宋姚挤着笑脸，又看了眼苏衡，正好与他暗狠狠的眼神对视。得，两边不讨好。
　　“多谢好意，心领了。”苏衡尽力用友善的口吻说道，他对这个打断他好事还一直傻乐的阔少爷实在没什么好感。
　　“你。”苏衡对宋姚。
　　“啊啊……啊？”宋姚努力笑着。完蛋。
　　“跟我换位置。”我要坐窗边。
　　“……啊？”
　　“还要我再说……”
　　“换！”宋姚打断，连忙站起身，拍拍坐席，站到了一边。
　　苏衡在心里叹了口气，风度翩翩地站起来，走到宋姚原本在窗边的位置，又风度翩翩地坐下。终于，伸出脖子向他惦记了一晚上的戏台子看去。
　　宋姚可算松了口气，就要往顾襄旁边走。
　　“站住，”苏衡也不回头，余光瞥到身边的姑娘就要走向对面，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缓缓道，“坐下。”
　　“坐这儿……？”
　　“坐下。”声音微微提大了些。
　　“好嘞！”宋姚觉得自己好卑微。
　　舒服。苏衡不自觉抿了抿笑意。
　　顾襄坐在对面目睹这一切，用手遮住苏衡余光的方向，小声对宋姚说道：“你喜欢他？”
　　宋姚拧起表情，偷窥到旁边的苏衡正看戏看得入神，身子又向后倾了倾，连连摆手加摇头。
　　“那你……怎么……这么……怕他啊？”顾襄小心用气音吐字。
　　“因为……他……会打人！”宋姚也用气音回答道。
　　正舒坦的苏衡陡然眉毛一跳。
　　这两个人……真当他是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