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园怨魄》神俏

4、凉园怨魄（二）

　　这个晚上纪止离做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梦。

　　梦里，他许久不见的师弟一直在向自己求救。

　　师弟萧楚手按着虚空中看不见的结界，一边拍打一边呐喊，喊声模糊，但纪止离隐约可以听见，是在喊：“师兄，师兄，救救我，我被困住了……”

　　画面的背景是一处古典园林，古香古色，画面呈现压抑的黑白，忽而出现一抹殷红，那是一位穿着月代服装的美丽女子，杏眼桃腮，本是清纯容，却莫名妖异，笑容诡谲，出现在萧楚，并一步步靠近。

　　女子扬起指甲极长的手，猛地要向师弟发动攻击，纪止离便醒了过来，“！”

　　梦还没有显出结局，萧楚生死不知。

　　这回梦貘没有睡着，乖巧地蹲坐在一旁，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生怕被误会为睡懒觉，小心翼翼瞅着自己的主人。

　　这次纪止离没有责怪梦貘。

　　梦貘醒着却没有吃掉这个梦，说明这梦是预知或者已经发生了的事情。鬼魂和活着的修道之人都懂得托梦之术，他师弟很可能就被困在那个园子里。

　　纪止离想立即动身去救人，可他所在的城市是个文化气息浓郁的城市，类似的园林不止一所，只好寄望于自己的师父知道什么，给巽卯道人打了电话。

　　这会儿巽卯道人正在和隔壁山头的住持下棋。

　　和尚庙香火好，住持吃得肥头大耳的，又爱笑，还真有几分弥勒佛的气质，巽卯道人琢磨着要多赢点钱，正下得专心，一个电话打来，惊得他手抖了下，下错了地方。

　　巽卯道人恼恨不已，连连摇头。

　　住持笑得好不开心，连连摇头，竖起右手喃喃“善哉善哉”。

　　巽卯道人接了电话，正想发火，就听闻大弟子做了怪梦，可能二弟子有难，他长眉一蹙，想到事情必然不简单，叮嘱道：“你师弟去的是凉园，那园子有古怪，历史上出了不少名人，可都是英年早逝，不知道里面的邪崇具体是一位短命鬼化的，你师弟可能弄错了鬼神位，没将它送回去。”

　　纪止离记下，挂了电话，身上睡觉穿的斜襟里衣都没换下来，胡乱披了件天青色的月代道袍就走了，就急忙赶去凉园。

　　此道袍非彼道袍，可不是修道者专用，而是月代男子居家常服，款式宽松，用料讲究顺滑，穿着舒服，因此是他在家长穿的。

　　跟喜欢吸引人视线并且必须装逼给人看的师弟不同，纪止离很少穿着古装出门，通常只是在家的时候穿一穿，这次当真是急了，没顾上换。

　　师弟是个性子傲的，如果不是确实遇到困难，根本不会托梦给他，且托梦耗损元气，一般是毫无办法的情况下才会用到的法子。

　　纪止离所在的地方是五灵城，而凉园则在五灵城附近的禅山，是另一座城市了，做地铁需得一个多小时，开车也要四十多分钟。

　　纪止离几乎飚车过去。

　　来到凉园附近，纪止离已经觉察到不对劲。

　　三伏天，国之南，本应该炎热至极，这里却是凉风习习，行外人只会以为这里天气异常，怀疑是依山傍水之故，在纪止离看来，那却是阴风大作，阴气极盛。

　　这个园子的风水也极其有问题，山把阴气都锁死在了宅子里，几百年堆积下来，只会让风水越来越差，而不利于后代。

　　故人最重风水，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兴建宅子，可能是后世之人忘了老祖宗的训诫，瞎改的吧。

　　园长早不知所踪，院子门口虽然设立了售票处，但因为闭园了，售票员也不在，更没有任何旅客。

　　纪止离眼前空荡荡一片，风卷起地面上枯黄的叶子，沙沙作响。这个季节本不该有落叶……

　　院子里传来了诡异的歌声，那是月代的岭南小调，夹杂几句戏腔，婉转、哀怨，像是诉说着女儿家千年难解的心事。

　　纪止离毫不畏惧，一步步走入其中。

　　纪止离往歌声所在的地方走，肉眼所见的一切都是灰暗的，外头的大太阳完全找不到这里，这里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气氛尤为压抑。

　　纪止离又瞥见了那一抹殷红。

　　殷红的是月代女子的裙摆，同时亭柱也是殷红的。

　　亭盖雕龙刻风，飞檐斗拱，涂抹了绿漆，荧荧然发亮。

　　黑白的视界里，唯有鬼魅的红和幽冷的绿，瘆得人心里头发慌。

　　纪止离不动声色，靠近那月代女子，那女子正对着人工湖歌唱，忽然猛地转过头来，竟是七窍流血的惨状！

　　寻常人突见厉鬼面，定是吓得哇哇大叫，但纪止离是何许人也？他面不改色，反倒是捏诀喊了一声“破！”

　　女子脸上的血迹忽而不见了。

　　那女子见状，抬手掩唇，嬉嬉然笑了起来。

　　本是数百年怨鬼，哪里会遮不住死状，这不过是她可以变出来吓人的。

　　纪止离道：“七窍流血，阁下是死于鸩杀？”

　　一句道破陈年事，女鬼的笑容戛然而止。

　　见状，纪止离继续道：“那阁下的死，必然伴着好大的依仗。”

　　话音刚落，阴风乍起，吹得女鬼发丝凌乱，她不再变出鲜血吓人，却露出怒相，狰狞可怖，可见这女鬼是动了杀心。

　　纪止离来之前虽然没有做功课，但他一边开车一边在脑海里搜罗跟凉园有关的知识，还真让他扒拉出了几件逸事。

　　师弟能想到的《明月志怪》他也想到了，可纪止离觉得因为那种事就死了的女子，化为厉鬼也闹腾不了几天。不过是个没志气的书生，好歹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撇下那书生不要就得了，虽说在古代女子顶天的事儿少，但也不是全然没有。能把他师弟困住的女鬼，怎么样也得是个鬼中豪杰。这想法让纪止离想到了关于凉园的另一件事，也是正史上有记载的故事。

　　月代中期，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太后。

　　这位太后系凉园沈氏出的大小姐，入宫选秀得了月英宗青眼，后期不知凭着什么手段，最终母凭子贵当了皇后，月英宗驾崩之后，顺理成章成了太后，为辅佐幼子，垂帘听政，直至其成年。

　　小皇帝就是后来的月德宗。

　　沈太后死的时候不过三十有六，还不到古人所谓的“天年”，加上她身为当时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理应得到最好的照料，本身又无病无灾，因此她的暴毙一直是历史上的不解之谜。

　　有一种说法是太后与大臣有染，被长大的月德宗给赐死了。弑母的罪责过于沉重，加上若真如此，月德宗的血统会遭受质疑，影响统治安定，因此这件事情被不知用什么法子压了下来，正史上没有明确的说法，但野史上却广为流传且屡禁不止。

　　正史上同一年被赐死的是当时只手遮天的内阁首辅，段起，段无衣。

　　当时他被问罪的理由是“秽乱宫闱”，身份又是太后的表哥，因此旁人、后人想不想歪都难。也有严肃板正的人认为，月德宗赐死段起只是因为他权力太大，阻碍了其野心。众说纷纭。

　　被儿子弑杀。

　　恋人被一同处死。

　　又是意念强大曾权倾天下的女子。

　　这一切要素结合起来，很符合纪止离心目中难倒自己师弟的恶鬼形象。

　　内心越是矛盾，命运越是悲惨，信念越是强大，性子越是坚韧的人化成的鬼，越是恐怖。

　　纪止离来之前就怀疑，这里头作祟的是月代圣贞太后，沈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