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园怨魄》神俏

3、凉园怨魄（三）

　　“铃……”

　　伴随着鬼铃之音，幽冥路生生出现在尘世上空，从中走下来两抹魂。

　　那轮回伞红得凄迷，伞下，绯衣郎君颜如舜华，随着他款款的步伐，伞上飘带一摇一晃，带动飘带底端的铃铛脆响。

　　“纯，你说，该帮助他们么？”

　　紧随其后的黑衣鬼魂恭谨地答曰：“端看您的心意。”

　　“我的心意……”绯衣郎一笑，彼岸之花皆被羞杀，“本君见他等皆是活该，凡尘俗子，看不开，解不脱，可悲又可笑。”

　　“那么您的意思是？”

　　“就让他们的执念……更加深重吧。”绯衣郎笑意渐深，末了声音却轻了，像是羽毛落地，珠玉沉入水底，“左右不过遂了他们心意。”

　　莲步轻移，携着幽冷诡异的铃声远去，“铃……”

　　***

　　萧楚猛地张开眼睛，“！”

　　他迅速抽出枕头底下藏着的桃木剑，举目四望，周遭没有异常，只是他一抬头，就看到天花板上结着薄薄的霜。

　　这是岭南五灵城的八月天，天气炎热，他不喜盖着棉被开空调，空调始终设置在28摄氏度左右。

　　——有“东西”来过。

　　它已离去，冰霜逐渐消融……

　　不知缘何，最近异状越来越多，虽未彻底影响到他的生活，但始终令他不安。

　　‘难道，这天下……要乱了？’

　　刚刚来过的应是一品阶不高的鬼，它没有攻击萧楚，说明它的执念和他无关。见无威胁，萧楚大大咧咧地躺了回去，他重重吐了一口气，凝视着苍白的天花板。

　　“我应在江湖悠悠~~饮一壶浊酒~”手机铃声响了。

　　萧楚一看，备注为“师父”的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凉园，有单可接。]

　　他的师父是一名道士，号巽卯，萧楚跟着学一些化怨解仇的驱邪方法，赚钱养活自己。

　　萧楚立即回复：[好，我马上去。]

　　巽卯道人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此案有疑，小心为上。]

　　萧楚心里一凉。

　　凉了半晌也不见师父发信息说还是别去什么，他只好唉声叹气地焚香梳洗去了，师父既然没说别去，那么说明他还是能搞定的。

　　他换上了紫色天仙洞衣，提上桃木剑，意气风发地出发了。

　　这天仙洞衣又称“法衣”，上面用近似银丝绣满了各种道教迹象吉祥图案，麒麟仙鹤、龙凤宝塔、八卦宇宙、日月星辰俱在，是名道高真的标志。这原是他师父的东西，自打萧楚下山

　　历练后，有了几分成就，师父才将法衣传给了他。

　　他师父也是不容易，深居简出，不愿意过问世俗，然年轻时闯出的名声太显赫，三无不时就有人上山找“大师”求救，各个有三顾茅庐打死不归的心。

　　巽卯道人一生就收了俩徒弟，其

　　中一个在虚龄十三岁的时候就被接走了，入了世俗就再没正式回来，只是偶尔瞒着父母偷偷回来看望他们，因此继承衣钵的责任就到了萧楚手里。

　　说实在的，萧楚的师兄，纪止离比他天赋秉异得多，若非纪止离的父母双亲坚定信仰基督耶稣，说什么也要他回归“正道”，指不定这一代就能出一个石破天惊的修道之人了。

　　每当困难的案子出现时，萧楚就极为思念自己的师兄。

　　萧楚乘坐地铁去的凉园，不停有人偷拍他，小女生们嘀嘀咕咕：

　　“哇啊，汉服小哥哥欸！好帅！”

　　“应该是去拍抖音吧？”

　　“也可能是去参加漫展！”

　　“可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演的好像是个道士……”

　　小女生们苦恼，她们当然猜不出萧楚扮演的是谁，因为他扮演的就是他自己。

　　萧楚心里偷偷得意，面上却绷着，假装不在意。

　　地铁里还好，有空调，除了地铁，夏日炎炎的，萧楚只能捏着寒冰诀才能维持仙气风度。

　　***

　　凉园在五灵城的皇甫区，原为大月朝一官宦人家的私家园林，市政府想将它打造成景区，改建数次，却每每在施工中出事，半个月前终于完成了施工，开放园区给游客，却不想其后短

　　短十几天里连续出了几件怪事。

　　事情被政府压下来了，市政府和园区开发的人都在想办法，园长是个信奉中国传统宗教的妙人儿，且通过自己的人脉弄到了巽卯道人的微信号。

　　园长好说歹说，都没能说通巽卯道人亲自出山，但巽卯道人看他陪自己打了好几把远程麻将，以及重金的份儿上，还是答应把自己的徒弟推荐给他。

　　老道士自负地道：“此等小事，让我徒儿出马即可。”背地里却又告诉自己的徒弟：此事有疑。

　　园长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远远的见一热穿着华丽的法衣过来了，顿时激动得手足无措，及萧楚近身，他几乎要哭着扑到萧楚身上，还好他控制住了自己，“大师啊，你可来了…

　　…你再不来，这项目可就彻底黄了。”

　　兴建凉园是政府项目，他不过是上头拨下来的小角色。新来的市长是个新派人物，根本不信什么鬼鬼神神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还大有刻意改一改市政府风气的意图。

　　园长拉着萧楚的手，哭唧唧的：“大师，里面的妖鬼绝不简单，我观其气象，乃大邪也，唯有得道高人能治住，此大任就交予您了！大师……就全靠您了！”他看到的不是萧楚年轻俊

　　朗的脸，而是一张焕发着梦幻圣光的脸——那是他眼睛自带的泪水滤镜。

　　萧楚分外无语，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刚下山的时候，他才十六岁，山下的人看他乳臭未干，各个不信任他，后来他被师父认可，从师父手头接活儿，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但凡能找到巽卯道人的都是本身就信鬼神的，否则不会大费周章找过去，在巽卯道人几句装逼台词的洗脑之下，会很信任他及其弟子，每一人一看到萧楚就脑补了仙人光环，这就是权

　　威的作用。

　　萧楚向园长问了情况，知这园林原本属于清代一林姓的官宦人家。

　　“那么最早呢？是谁兴建的？”

　　“好像是大月朝的人……姓、姓陈。”园长回过味来，“大师，你是怀疑这是月代的厉鬼在作祟？”

　　萧楚点点头。

　　“大师为何如此肯定？”

　　“月代文人蒲桑所著《明月志怪》里有一文叫《凉园》，讲述的就是凉园闹鬼的故事。这些年凉园兴建一直不成功，想来还是当年的厉鬼作祟。”

　　“《明月志怪》……那不讲的都是貌美女鬼和书生的故事吗？”园长对此有印象，“我记得每篇内容都差不多，像极了文人YY，跟现在的X点文小说一个性质。对了，《凉园》具体讲的

　　是什么呢？该不会，这里头的恶鬼就是那文章里的吧？”

　　园长畏惧鬼神，不喜欢看这种神神鬼鬼的书，哪怕现在成了凉园园长，也没想温习一下志怪里的《凉园》，只看了正史上记载的内容。

　　“或许。”萧楚十分淡定，“《凉园》说的是一书生进京赶考，路遇强盗，被抢去了银钱，只好中途折返，大好仕途毁于一旦，于是整日里捉猫逗狗，与纨绔无赖混在一块。”

　　“这故事很正常啊，怎么就成了鬼魂之说呢？”园长茫然。

　　“这书生有个表妹，这表妹家有钱有势，姓沈，就是这凉园的主人家，书生家境贫寒，自由寄居在凉园里，赶考失败后亦然。这表妹对他情根深种，虽见他如此堕落，但还是嫁给了他

　　，苦苦守着他，直到他狎妓被发现。这表妹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烈性女子，见爱人如此，心灰意冷，转头就投井自尽了，透的还是这凉园的井。”

　　“井……”园长瑟瑟发抖，“那不就跟贞子一样吗？为什么以前的女人死都要死在井里呢？”

　　“不只是女人。”萧楚摇头，“日本作家京极堂的《狂骨之梦》中的井里就埋着七具男子尸骸。”

　　“你别说了！”超级胆小的园长捂住了耳朵。

　　萧楚遂是一笑。

　　他转头看向已设立了门票售票口的凉园，心里沉沉的。如今在园中作祟的是不是那书中女子还为可而止，若是那表妹成了厉鬼，因着年代久远，怨念深沉，想来会有些难缠。

　　萧楚一叹，无视园长，走向园内……

　　***

　　青天白日，厉鬼不现。

　　萧楚却并不感到为难，他食指与中指并拢竖立于唇前，低低呢喃入冥咒，末了低喝一声：“现！”

　　整个凉园的色彩飞速褪去，一瞬间变成灰白，一切回到了旧去的当年，将千百年后的后人能看见。

　　萧楚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明媚活泼，像是小黄鹂。

　　“表哥表哥，这是我给你炖的乌鸡汤。”

　　“我又不是女子。”

　　“表哥表哥，这是我炖的猪肚鸡汤，味道可好了！”

　　“我不吃内脏。”

　　“表哥，这是为你炖的猪脑，你最近准备科考费脑，刚好补补。”

　　“我不喜欢猪脑。”

　　“表哥……”

　　“让我静静，勿扰。”

　　“嘤……”

　　作为应答者的“表哥”爱搭不理，语气冷冷的，淡淡的。

　　凡能困住鬼魂的不是极其糟糕的回忆就是极其美好的回忆，这种回忆会形成一个结界，将鬼魂困在里面，日复一日地重演，此结界谓之“轮回界”。

　　萧楚走近了，看见九曲水榭之中有一对古装的男女。

　　那女子穿着俏丽的月代裙衫，大红色的裙摆上绣着繁复的花纹，似百蝶戏牡丹，其人身形娇小，容貌温婉又娇憨，圆溜溜的杏眼，琼鼻，樱桃口。

　　那男子一袭月代文人袍，简约儒雅，其人高大，清俊，狭长眼，气质出尘，光风霁月，碰一下他都让人觉得是亵渎。

　　‘那就是后来吃喝票赌的书生？不像啊……’萧楚心道。

　　萧楚按下心中迷惑，手持桃木剑，朝着那庭中人隔空比划，口中喃喃，点燃符咒抛入空中，他通过唤灵之法将他在《凉园》中窥得的内容告诉鬼魂，希望鬼魂破初执念，从虚假的幻梦

　　中醒来。

　　萧楚眼睛猛地一闭，再一睁，原以为会看到真实的凉园景观，结果还是那样，灰蒙蒙的，透着诡异。

　　水榭上的亭子是用红木铸造的，鲜红的颜色在这灰景中格外妖异。

　　庭中少女继续固执地男子投食，“表哥，你就吃一口嘛。”

　　“我不吃！”男子有些恼怒，用书卷狠狠敲了敲桌面，“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打扰到我温书了！”

　　“表哥……”女子十分委屈的样子，往后退了两句，眼珠子盯着脚尖，不知所措。

　　‘这表妹看着有些可怜啊。'萧楚心道。

　　那杏眼桃腮的佳人若有所觉，竟斜着眼，俏生生望向萧楚，末了鬼魅一笑，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