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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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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风沙漠的黄沙,遮蔽了天日。然而穿过这片沙漠,便是壁虎大陆最富饶的地带,玉爪城。
外来的人们并不进城,他们顶着风沙来到距玉爪城一百里的虎脊市场,在这里交换稀有物资。
一头魇骐兽拉辆木板车,穿过大半片沙漠,来到这里,木板车跳下一个臂悬铃铛的少年,这少年皮肤黝黑,双目晶亮,十分老成地四处看货,看好东西也不还价,丢了鱼珠就走,所过之处,人人相让,很快就采购了一车的物资。
少年拍拍魇骐兽身上的黄沙,正准备坐上板车去下一家,忽见昏黄的天空中现出一条银龙,龙背上坐了一个白衣少女,正朝这里而来。龙是玉爪族特有的坐骑,且只有很受教育的贵族才有能力驾驭,这少女又穿白衣,身份绝非一般。
玉爪城的贵族子弟,极少会到这等地方来,除非是到了术法考校时,有任务布置在此处。众人眯了眼睛细瞧,果然见那一条银龙后还有两条金龙的身影,便都很知趣地给他们腾出地方来,眼睛却都盯住不放。五百年前一场浩劫后,天地灵气尽毁,万物凋零,恶兽横行,人们疲于奔命,连修行也顾不上了,经书古籍多被丢失销毁,如今一本两卷的术籍便能卖到一百鱼珠,偏这玉爪城全然未受天劫影响,结界里头山水清灵,仿若世外桃源,经书古籍皆保存完善,此时若能从这些贵族子弟身上摸到一两本,自己不用,卖掉也是一笔大钱,就算摸不到术籍,得到点别的修术草药,奇石雕佩也都好。这三位年少的贵族子弟,如今看在众人眼里,便仿佛三只待宰羊羔。
金龙银龙并未落地,乘在上头的两男一女飞身而下,皆是身穿白衣,紫罡罩护体,风沙不侵,于滚滚烟尘中衣衫飘逸,纤尘不染。有人上去笑问:“公子小姐此行,可为术法考校?”三人并不理会,分头离去,被晾在一边那人也不在意,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此次术法考校以寻黄魄钟为题。要说起这黄魄钟的历史,已是三千年前的事。传说当时金腹族流放了一批罪人,其罪为何如今已不得而知,这批罪人被流放进擒风沙漠,等同流放死地,人人心如死灰,行尸走肉一般跋涉于黄沙之中,两百余人最后只剩下八十人,领头者凤天岐黄跪于沙漠中心,不吃不喝七天七夜,终于求得上天开恩,于沙漠边缘开出一片绿野,但此处距离沙漠中心仍有百余里地,且不说有没有力气走到,一旦迷了方向,别说百余里地,近在咫尺也成天涯之距,凤天岐黄以魄化钟,指引那八十人走到了那片绿野,成就了如今玉爪城中玉爪一族,黄魄钟自此一直被珍藏于辰麟台,三千年从未取出,如今却儿戏一般被拿来当做术法考校的题目。此题一出 ,玉爪城没有人不反对的,然而各位长老却一意执行,无奈,终成定果。
术法考校自学生十三岁起便每年有一次,如今来的这三人早已不是第一次参与,却比头一次更感到紧迫,黄魄钟虽不是什么珍器,却是玉爪族人之魂,决不能有半点闪失。然而,此物一直被锁在天灵阁,三人中没有一人曾接触过,其气息、逸韵、崇光,甚至颜色形状大小模样都一应不知,只怕就在跟前都认不出来。
因玉爪城尚钟,连这百里之外的市场里也处处挂着大大小小的钟,却不知黄魄钟是否就在其中,若它状貌如同个普通铜钟一般,岂非如大海捞针,这得寻到何时?凤天西这么想着,不免心浮气躁,神思不宁,猛地与一人撞在一起,那人撞在紫罡罩上,立时弹了出去,凤天西定睛看去,竟是一个孕妇。她纤眉一皱,城外之人多奸险狡诈,她也不是没碰见过这样佯装弱者,来骗取她身上之物的人。如今事情紧急,还碰上这样的情况,她虽不欲理会,终究怕真撞了好人,便皱着眉头远远问道:“你没事吧?”
那孕妇缓缓支起身子,忽然大叫起来:“哎哟,哎哟,好痛!怎么忽然这么痛!莫不是要生了?”
凤天西见她满脸痛苦慌张之色,汗也出了满头,倒不像是装的,便忙上前,扩了紫罡罩罩住她 ,免她受风沙侵袭:“来,我先扶你去旁边的酒肆里,总不能在街道上生子。”
那孕妇剧痛难行,费了好大劲才弄进酒肆。酒肆中满是人,见状却都冷眼旁观,无一人伸出援手。凤天西毕竟未曾生养,全然不知该做什么,只好向周边人求助:“有谁会接生的?这位大姐要生了,帮帮忙……”周围人依旧冷漠,凤天西正恨这些城外人铁石心肠,有两位妇人捋了袖子站出来说道:“咱们倒是可以帮忙,不过小姐,要请你全神护法,擒风沙漠比之外头虽然太平,还是指不定会有什么恶兽或翼族人来袭。”
人命关头,凤天西哪及犹豫,立刻一口答应下来,扯起结界,阻隔外界人的目光及袭击。
过了约一刻钟,孩子终于呱呱坠地,凤天西虽只是在旁边护法,并未参与其中,却也紧张得得满头大汗,乍然听见孩子的哭声,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轻松地笑起来。那孩子像个血轱辘一样被人捧在手里,哭得声嘶力竭。生产的妇人接过自己的孩子,激动地满脸是泪。世道如此,要生养下一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凤天西心中很有感慨。
结界撤去,接生的两位妇人告辞离去,孩子包在一块灰布里,抱在娘亲的怀中,生产者对凤天西再三谢过,也离去了。
这头忙完,凤天西才猛然想起黄魄钟的事,又急忙上路,却依旧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尽在街上乱打转。其实此行并不止他们三人,另外还有月常家次女月常容,卢风家长女卢风季瑶,月佟家长子月佟苏,除去她也尚有五人,任谁先寻到了都会放出信号,但如今市场中除漫天黄沙,什么也没有。
若是术法考校,题目必得针对什么术法,可如今,全然是盲寻,这题竟不知有何意义,难道有什么地方她没注意到吗?有什么术法她没想到吗?
她站至一摊位前,出神地望着那一块破布上摆放的各种商品,目光慢慢移到一颗血红色的珠子上。这珠子叫浴血珠,带在身上能快速治愈一些小伤,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可她此刻见了,却仿佛受到什么感召一般,手就朝那里伸出去。
她的手与另一只手碰在一起,两相一对比,一手白如雪,一手黑如碳,她惊得忙缩回来。那黑手的主人倒是不惊不扰,取了浴血珠丢进腰间悬挂的粗布袋,扔给小贩三颗鱼珠,趿着鞋子转身走了,一溜动作行云流水,全然没把她放在眼里。
凤天西三两步跨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肩,又嫌脏,皱了皱眉头,冷冷地说道:“浴血珠就这么一个,你不声不响就拿走,缺点道义吧?”
那人冷笑一下,慢悠悠转过身来:“既然是摆在那里卖的东西,当然谁给鱼珠就是谁的啊,还有什么道义不道义?”他别开她的手,很厌烦她的无理取闹,又转身要走。凤天西哪里肯,大叫一声:“站住!”又一把抓过去,却抓了个空,那人身手出奇的敏捷,此时已经离她三步开外,手里握着一颗弹丸:“老子今天没空折腾,别惹我。”凤天西没认出那是什么弹丸,便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看他挤进人群,渐行渐远。她正气恼,人群忽然一阵慌乱,抬头只见一戬兽从旁边高楼上直直坠落下来,落在人们躲出的圆形空地上,摔在地上像块死肉。楼上打它那人也跟着跳出来,手中擒一根大棒,看来是不打死它不肯罢休。
人群中有人猛然大叫:“妈的烦死了!出壳吧屁蛋!”便见一股青灰色烟轰炸开来,骂娘声于烟雾中此起彼伏,凤天西远远望着,还不知怎么回事,一种诡异的气味就钻进鼻孔,臭得她浑身打了个寒战,剧烈地咳嗽起来,因而吸入大量烟雾,咳嗽愈发不止,吸入的烟便更多,如此情况愈来愈糟糕,真叫人几欲寻死。她逃命一般往外逃离,可这烟雾飘乎乎幽灵一般几乎传遍整个市场,到处都是被臭到面目扭曲的人,人们四处奔逃,却不知何处是净土。凤天西真是哭笑不得,想她堂堂玉爪族凤天家嫡女,居然落得被一个屁蛋轰得四处奔逃的地步。也不知此时凤天东和肖溥臣此时身在何处。
凤天西奔到一座摇摇欲坠的茶楼上面,忽然觉得整片气息都干净了。茶楼立于沙漠中多年,多处被侵袭出裂痕,黄沙铺了一地,有位老者坐在角落里,丝毫不为外物惊扰,静静地喝着茶,夕阳金色的光将整个空间照耀出一种迷幻的色彩,飞沙都泛着光。
“来啦。”那老者并未抬头,却仿佛知道她是谁。
“我吗?”
“来。”他朝她招手。
她半信半疑地走过去。老者望向窗外,笑着说道:“这狗东西,又在胡闹。”他转过头来,和善地说道:“坐啊,小姑娘。”她便坐在他对面。他倒出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尝尝。”她看一眼,乌木的杯子里,茶泛着纯净的青色。“不必了,有什么话直说吧。”老者笑道:“初次见面,我能有什么话与你说呢?还是喝茶吧。”她也笑道:“初次见面,我怎敢喝你的茶呢?”
“当日凤天祖先凤天岐黄,为求得族人生存,跪于擒风沙漠中心七天七夜,后天祖降世,请他喝下一杯清茶,方允他的心愿。”
凤天西冷笑道:“那是救世之水,莫非这,也是救世之水?”
“救世与否,须得喝下方知。”他双目看她,再不多言。她又看一眼那杯清茶,似有所悟,拾杯将其一口饮尽,顿时眼前风光变幻,众生生老病痛、喜怒哀乐皆急速现于眼前,仿佛霎时间走过万里路,历过百世劫,最终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纵身跃入火坛,她方大梦初醒,醒时面前空无一人,黄沙依旧肆虐,残破的桌上并未看见什么茶杯水盏,那老者似乎从未出现。
她怔怔下楼,眼前一人影闪过,望过去,竟是方才与她抢浴血珠的人,她连忙追了上去。那人七弯八拐,不知要去向何处 ,待他停下来,她已被带至一陌生空屋,只听有人叫道:“小西!”却是与她一行的肖溥臣和凤天东,分别从屋子另外两个入口而入,四人竟是同时进来的,而屋子的中间,赫然放着一座黄色的大钟,不用说,这恐怕便是黄魄钟。苦苦寻而不得,得来竟全因偶然。
“咦,怎么一口大钟放在这里?”臂悬铃铛的少年道。另外三人看看黄魄钟,又看看他,一时静谧得诡异。
“干嘛这样看着我?”那少年道。
“你是何人,何以来到此处?”肖溥臣问道。
那少年瞧着他冷笑:“我是何人与你何干?我往何处又与你何干?”他冷笑着要走,却被人一左一右抓住肩,只听得左侧一个姑娘家的声音道:“你不能走!”他闻言大笑:“从小到大,我要走,还没人拦得住我!”凤天西和肖溥臣只觉一股强劲的力道自他体内破出,将他们二人都打了出去,凤天东惊道:“你究竟是何人?”
他冷笑一声,说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金腹族陈南破是也!”
“你就是陈南破?”三人闻言大惊。听闻金腹城陈南破,五岁便杀死一只奎异兽,将其化为铜铃悬于臂上,七岁为救其师独闯濛骊山取药,十三岁独自打退翼族人,人人都怀疑他并非普通人,而是人与翼族混血而生的翼子,但翼子虽天赋过人,头脑却痴傻,若说他是翼子,头脑却也正常,若说不是翼子,天赋又过于惊人。又许是他父母本就天赋异禀,才生得他这样,可偏偏他是个弃子,从小被师父乐秀林捡回来,连父母是谁也不知晓,也就无从考究他父母是不是天赋异禀。
此时他听得他们的话,得意洋洋地点头道:“不错,就是我。”
“陈南公子,你不要误会,我们并无恶意,”凤天东说道,“只是族中长老有言,今日会有一外族人与我们同时找到黄魄钟,让我们务必把这人一起带回去。”
“唔,看来这人就是我了。不过你们长老交代你们的话,关我什么事?不与你们废话了,我的魇骐兽不见了,它还拉着我满车货物,我得把它找回来。”
“陈南公子,”肖溥臣道,“与我们走一趟,你丢失的东西我们会弥补你。”
“用不着。”他一径离去,三人想拦,都被他一一打了回来。想他们三人都是玉爪城年青一代的佼佼者,联手竟还斗不过他一人。
陈南破走出屋去,又折回来,笑嘻嘻地对凤天西说道:“这位小姐,我忍不住还是想告诉你,方才你在酒肆中为人接生,若我没看错,那三个妇人应当从你身上摸走了两块奇石和一袋鱼珠。”
凤天西往腰上一摸,挂在那里的两方奇石和钱袋果然都不见了,她灰着脸道:“那袋不是鱼珠,是鱼贝。”
陈南破笑道:“那可亏大了。你真是天真可怜得紧呀。”
凤天西气得叫道:“你!你……你还我浴血珠!”说着一脚朝他踹过去,他疏于防备,真被她踢中三分,浴血珠从袖口中飞出来,他飞身上去,却晚了一步,浴血珠已被她握在手中,他来不及收手,竟握住了她的手,两人一时都愣住了。
他们怔怔对视,凤天西忽然像是吃痛,喊了一声,丢开浴血珠看着自己的手,却见掌心满是鲜血,却找不见伤口,血像是从皮肤中渗出来的一般。凤天东和肖溥臣忙上前查看,见到这情形,都以为是陈南破下的黑手,对他愈发没有好脸色。
陈南破并不辩解,他此刻全心都被那颗浴血珠吸引,这颗原本该是黯淡的红色珠子,此时却发出幽幽红光,里头流动着红色的丝线,看上去像是血液。他这才看了凤天西一眼,血液……莫非,是浴血珠吸了她的血?可这本是救人之物,怎么反而吸血呢?
凤天东也发现了浴血珠的异常,走过去对陈南破道:“陈南公子,可否借我一看?”陈南破把浴血珠丢过去,不屑道:“别叫我公子,我可不愿当。”肖溥臣远远地嘲讽他:“难道你愿意当小姐不成?”陈南破眯起双眼,冷笑道:“你这阴阳怪气的,想打架?”说着就开始捋袖子,凤天东忙拦住他:“陈南公子息怒,他不是那个意思。”陈南破其实也懒得计较,他更希望搞清楚这珠子的事,一听他这话,便也把事丢开了,只看着他问:“你知道怎么回事?”
“容我看看。”凤天东拿着珠子走到屋子中央,那头的屋顶破了一个大洞,有束斜斜的明光照进来,他就着光看那珠子,里头血丝涌动,仿佛活物,血丝中有星星点点的小晶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是玉爪族人的血,在这里,就是凤天西的血。
他正疑惑,忽然手指想被什么凶猛的吸血虫猛地一嘬,有种皮肉都被拉走的感觉,他手一抖,浴血珠掉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远了。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方才捏住浴血珠的手指指尖,此时同凤天西的手掌一样,满是鲜血,还有血珠涌泉一样冒出来,情况十分可怖,那浴血珠仿佛一瞬间变成一只伪善的小恶兽般。
再看向那颗浴血珠,却见里头两股血液像是互有感应,此时变成两股线,互相缠绕,也不紊乱,很有章法,渐渐一股血现出金色,一股血现出紫色,分别幻化成一龙一凤。
其余三人也围过来,只见那“龙”摇头摆尾,那“凤”振翅昂首,都仿佛在竭力嘶鸣,浴血珠随之缓缓升起,升到众人头顶,忽然飞向黄魄钟,飞至它正上方,缓缓落下,落至黄魄钟上,已经接触,还在下落,渐渐与之融为一体。黄魄钟全然溶了浴血珠后,乍然金光闪耀,响起阵阵钟声,那钟声在空屋里回荡,听得人不住发怔。这钟渐渐缩小,最后缩至小半个掌心大小,金光乍灭,钟声骤绝,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普通的铜钟,静静地卧在铺满黄沙的地上,上面阳光照耀,沙尘起舞,它仿佛还有余威。
凤天东最先回过神来,走过去将那变小的黄魄钟捡起,细细查看,却看不出半分异样,这仿佛就是街上随意捡到的一枚小铜钟般,他皱眉道:“今日之事实在奇怪,回去必得像长老们问个明白,这若是他们有意安排倒也罢了,否则,恐怕是什么预言。”
凤天西道:“预言……若是预言,只怕不会是什么好的预言。”
肖溥臣双手抱胸,在空屋里来回走了几步,忽然道:“那小子人呢?”两人回首,屋子里哪还有陈南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