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幽灵粒子》书卡拉

4、第4章

　　阿西是搭一位藏族大叔的拖拉机翻过拉乌山的，进了村，拐了两个弯，藏族大叔停了车，指了个方向，在发动机的噪声里，大声告诉阿西他家就在那儿，只能送她到这里了。

　　阿西道了谢，跳下拖拉机，又叫他等等，在包里摸着东西。

　　路边坐着的几个背包客看见了，一阵欣喜，跑过来询问大叔搭个车。藏族大叔不会说汉话，挥舞着手说了一大通藏话，背包客们听不懂，面面相觑。

　　阿西终于摸了个最大的苹果出来，送给大叔，大叔推辞让小姑娘自己吃，跟她叹息不会说汉话。阿西把苹果塞给大叔，又用普通话告诉背包客们他家就在这里，不往前走了。

　　背包客们从欣喜到失望，看起来憔悴又沧桑。

　　大叔谢谢了阿西的苹果，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后开走了。

　　此时的阿西已经抢占了背包客的地盘，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几个背包客本来还挺惊讶于阿西会说地道的藏话，也还想跟美女搭个讪什么的，现下都哀怨地动作迟缓地往旁边土地上坐去了。

　　背包客们等得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清脆的“咔嚓”一声，纷纷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阿西。

　　墨镜下的阿西神色淡然，小口小口地啃着苹果，看得背包客们直咽口水，小眼神更加哀怨了。

　　阿西啃到第二个苹果的时候，传来了汽车马达声，三辆，阿西知道是大山来了。

　　果然，一辆路虎转弯缓缓开了进来，背包客们兴奋地挥手，车越过阿西往前开了一段，才停下来。紧接着又有两辆越野开了进来，一一停车，一下子来了三辆车，背包客们兴奋得难以言表。

　　沈怀瑾盯着车外那个消失了一夜的女人，情绪复杂。阿西察觉到他的视线，往他的方向稍稍抬头，沈怀瑾立刻别过脸去。

　　质疑，愤怒，厌恶，挣扎，阿西其实都能感觉到。

　　“阿西姐！”吴影伸出头来热情挥手。

　　阿西没理，低头继续不紧不慢地啃苹果，就好像他们的到来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那就是你们的领队？还挺有个性。”沈怀瑾车里的黎昕撩着卷发评论道。

　　柱子听了直翻白眼，黎昕连同前面车里的文昊是来徒步旅行的，和他们住在同一个招待所，昨晚这一群学生和他们聊嗨了，没有征询大山和柱子的意见就答应了载他们一同前往左贡县。

　　临出发前大山和柱子才得知这一茬，当即拒绝，黎昕却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于晏晏和陆坚志还跟着帮腔，说不能言而无信，最后一切输给了不要脸，柱子第一次气得想动手打女人。

　　沈怀瑾自是不想提阿西的，回黎昕的是陆坚志 ：“黎昕姐也很有个性啊。”

　　“这可不一样，人家是有真本事。”黎昕笑得风情万种。

　　“黎昕姐可真是谦虚，我看你才是有真本事。”张雅南笑得不屑。

　　黎昕笑得爽朗大方：“哈哈，你可真会开玩笑。”

　　张雅南这下不知道怎么笑了，腹诽一句“骚货”，别过头去。

　　外边可怜的背包客们连连碰壁，也都知道阿西才是说话的人了，搓着手纠结着怎么称呼这位的空档，阿西啃完了苹果，把果核装塑料袋里，起身目不斜视地上了车。

　　阿西一上车就是放背包，调座椅，一副“我要睡觉不要和我说话”的模样，大山几次都欲言又止。

　　阿西瞅了大山一眼，停下动作，无奈 ：“什么事？”

　　大山开始跟阿西讲队伍里多了两个人的事，说到一半，阿西淡淡打断 ：“行了，下不为例。”

　　“……一定。”大山的回答慢了一拍，有点惊讶于阿西的态度，这种情况阿西以前一向是不允许的。

　　“给他们几瓶水。”阿西晃了一下下巴，带着一股疲惫，向大山示意窗外那些背包客。

　　大山下车送矿泉水去后，阿西想把脏鞋脱了，她松开鞋带，脚刚拔-出来一点，阿西吸吸鼻子……好像有点臭啊。

　　阿西弯着腰呼出一口气，她觉得自己更累了。

　　阿西重新穿上鞋，认真系好鞋带，在座椅上躺下来，双腿交叠搭在车前台上。

　　大山回到车上时，阿西已经睡着了，她双手抱臂，呼吸平稳。大山默默发动车子，带领队伍向觉巴山进发。

　　——

　　车队今天的行程是从芒康到达左贡，途中要翻越三座大山，拉乌山，觉巴山以及东达山。

　　在一些标志性的地点，或者风景独特的地方，柱子会提前跟学生们说说，附赠几个有趣的小故事，沈怀瑾偶尔也说上几句，气氛还算欢乐，大山也大都会同意停车，叮嘱几句，让他们欣赏拍照，他自己也趁着这功夫下车抽根烟。

　　走走停停，经过苍凉荒芜的澜沧江大桥到达一个检查站，虽然检查严格了些，但都是熟人。顺利出了检查站，他们开始正式翻越觉巴山。

　　一路高山草甸，蓝天白云，阳光充沛，觉巴山悬崖峭壁，路途险峻，车沿着“之”字形路线小心翼翼往上爬。

　　午后一点，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也是对流雨最有可能的时候。

　　大山通知所有人 ：“大家跟紧，把车窗关好，我们得找个地方停车，天可能要下雨了。”

　　艳阳高照，没有一点要下雨的迹象，但统共一天的相处下来，学生也都知道大山经验丰富，他说的一般八-九不离十。

　　停好车没多久，狂风骤起，天空迅速阴沉，一下子黑隆隆如深夜。

　　暴雨砸在车窗玻璃上噼里啪啦响，车身轻微摇晃，窗外的高山悬崖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四周一切不可视，学生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就连沈怀瑾也抓紧了方向盘。

　　大山安慰他们 ：“没什么好怕的，好好待在车里别出来就行，也别乱动。”

　　偏偏大山话音一落，于晏晏就忍不住啜泣起来，穆承宇皱着眉头，压着嗓音 ：“有什么好哭的，别哭了。”

　　于晏晏哭得更厉害了 ：“我害怕。”

　　吴影自己也害怕，但还是颤颤巍巍地去劝她 ：“晏晏姐，大山哥说了，没事的，你越是哭，我听着也越怕了。”

　　坐副驾上的文昊年龄最长，是个汽车公司的销售经理，也来安慰于晏晏 ：“同学呀，没事没事，雨停了就好，西藏都这样。”

　　于晏晏依旧不管不顾地哭着。

　　大山也知道于晏晏哭了，劝了几句无果，小姑娘一哭，他可是没辙。

　　大山正冥思苦想着，早就醒了的阿西向大山伸手 ：“给我。”

　　阿西从大山手里接过对讲机 ：“谁再哭，就给老子滚下车去。”

　　阿西冷漠蛮横的声音响起，吓得于晏晏不敢哭了，小声地抽泣打嗝。

　　“真是最毒妇人心呐。”张雅南幽幽感叹。

　　柱子心里“卧槽”还没出口，心情烦躁的沈怀瑾就呛了一句 ：“你不也是女人吗？”

　　说完沈怀瑾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语气稍缓 ：“这种话女孩子还是少说些的好。”

　　陆坚志讥诮的眼神，还有黎昕嘴角隐隐的笑意，都让张雅南憋红了一张脸，而沈怀瑾的意识却有些飘远了，他想起那些传闻，如果阿西真的是那个人，确实狠毒。

　　将近半小时后，暴雨停歇，天露出光亮，确定不会再下雨，车队准备重新出发，这时却突生变故，穆承宇的车突然不受控制地朝悬崖边冲了过去！

　　柱子最先发现情况，来不及用手台，冲下车去大喊 ：“大山，快拦住穆承宇！”

　　但来不及了，穆承宇的车“唰”地一下就从大山旁边冲了过去！柱子和大山先后朝穆承宇的车狂奔而去，有女生失声尖叫，有男生大声呼喊穆承宇的名字，几乎所有人的心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穆承宇的车撞散了悬崖边的泥土堆，堪堪停在悬崖边上，车里一时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穆承宇还没回过神来，脸色惨白，手脚发抖，心扑通扑通地就要爆炸了，吴影和于晏晏也都吓傻了，于晏晏连哭都忘记了。

　　文昊松开方向盘，大口呼吸地倒回副驾座椅上，在男人的重力冲击下，车身晃动，吓得车里惊魂未定的其他人一动不敢动。

　　穆承宇的车停住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兔崽子，吓死人！你大爷的……”柱子骂到最后已经没声了，撑着膝盖喘气。

　　大山抡起胳膊擦了把额头的汗，也爆了句粗口：“搞毛！”

　　这段山路没有护栏，从穆承宇这边打开车门，距离悬崖仅仅一步之遥。车轮底下泥土松软，土地不平，穆承宇正压着重心，必须先等他下车，其他人才能下来。

　　大山已经通知车上其余三人不要下车，沈怀瑾等人也被命令待在原地，穆承宇现在的状态完全不适合开车，大山正在指导他出来。

　　穆承宇刚刚死里逃生，腿脚发软，根本使不上力，一个站不稳他就会摔下悬崖，他手足无措，渴望有人能拉他一把。大山也想拉他出来，但那一步之宽根本容不下他或柱子这样两个大男人。

　　“不用急，我们慢慢来。”大山还在耐心地安抚穆承宇。

　　文昊已经不耐烦了，推开车门就准备自己想办法下去，车的重心瞬间朝穆承宇倾斜，于晏晏发出惊呼，穆承宇和吴影也吓得半死。

　　“谁让你下的，滚回去！”阿西大步流星地走来。

　　文昊面上一讪，小心翼翼坐好了。

　　柱子：“阿西姐！”

　　大山：“阿西姐。”

　　阿西走近：“你们让开。”

　　大山和柱子遇到救星般，赶紧让出一条路，阿西上前，语调缓慢有力：“穆承宇，听着，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吗？”

　　没人回应，阿西隐隐不耐：“明白了就点个头。”

　　这把大山吓了一跳，小声道：“阿西姐，别凶孩子。”

　　穆承宇却望着阿西，听话地点了一下头，阿西单脚往前踩了一步，伸出右手：“左手给我。”

　　穆承宇迟迟没有动作，阿西眉头又是一皱，在大山受惊的眼神下，又舒展开来：“听话，手给我，我拉得住你。”

　　她的身躯明明瘦弱，却有让人安心的力量。

　　穆承宇伸出手，第一次叫她：“阿，阿西姐。”

　　……

　　脱险后，穆承宇紧绷的神经一松，人就往下滑，被阿西单手提住肩膀 ：“大山，带他去我们车上。”

　　大山一掰开穆承宇抓着阿西的手，阿西就往回走，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坐进驾驶座，将车倒回了公路。

　　“花钱请了领队就是不一样哈。”文昊浑身透着商人的圆滑世故，“你们这是在用生命赚钱啊。”

　　阿西完全无视文昊，而吴影已经有了心理阴影，急冲冲朝文昊开口：“你不要说话，会打扰阿西姐开车的，阿西姐你不要听他讲话，认真开车！”

　　“……”阿西勾勾鼻梁，她自问她一直在认真开车。

　　将车倒好，阿西就下了车，把柱子喊来，拍了拍车身：“这车给你开了。”

　　“哦！”柱子得了指令，屁颠屁颠地钻进车里，他已经受不了那群阴阳怪气的人了。

　　沈怀瑾望见阿西转身朝这边走来，没几步就到了窗边，沈怀瑾就这么在车里无声地望着她，也不开窗，像是对峙。

　　阿西没什么表情变化，敲了敲窗，沈怀瑾最终深吸一口气，摇下了车窗。

　　“开车你还可以吗？”

　　沈怀瑾盯着阿西一张一合的嘴唇，从她嘴里发出的声音完全没带任何情绪，根本不受他的影响，他目光下移到她白皙的下巴：“可以。”

　　沈怀瑾话音一落，阿西便转身走了，沈怀瑾握起拳头就要砸向方向盘，到一半又放下来，觉得方才自己的行为在她面前实在太过幼稚。

　　车队再次出发，穆承宇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

　　大山清了清嗓子，问穆承宇 ：“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穆承宇掀了一下眼皮，有气无力 ：“没有。”

　　“那怎么个情况？”

　　穆承宇默了一会儿，语气烦躁 ：“记不清了。”

　　大山还想问些什么，被阿西打断 ：“好了，跟孩子计较什么。”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穆承宇出声 ：“阿西姐……”

　　“嗯？”

　　穆承宇扭捏了一会，一鼓作气 ：“姐。”

　　“嗯？”

　　“没什么。”穆承宇笑了，像个得了奖励的孩子。

　　阿西没什么反应，侧头望着窗外，大山却诧异于阿西姐对穆承宇的纵容。

　　快要到达大山垭口时，大山通知他们 ：“前面就是垭口了，那里能看到东达山，你们需要停车吗？”

　　放在平时，这会儿他们肯定兴奋，但刚才的意外给他们的打击不小，个个蔫蔫的。

　　离垭口越来越近，才发现公路边上已经停了一辆越野。

　　于晏晏还是舍不得美景的，往窗外瞧着，突然发现了什么，激动地拍着吴影 ：“吴影，你看！那是不是叶老师和竹子？！”

　　吴影也很惊讶，赶紧凑过去 ：“真的假的？！哇！”

　　“柱子哥，我们停车，我看见我们老师了！”

　　车队开下了路边平地，于晏晏和吴影火急火燎地下车，却反倒不敢过去了，只好等沈怀瑾也下了车，于晏晏指着一个方向 ：“沈学长，那好像是我老师——叶老师，我们一起去打个招呼好吗？”

　　吴影也期待地望着沈怀瑾，沈怀瑾虽不是叶老师的学生，但也是知道他的，朝着于晏晏指的方向看去。

　　叶耀灵单手把女儿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指着前方远处的东达山，山顶白雪皑皑。

　　他给竹子说着一个说了很多遍的故事。

　　爸爸说得认真，竹子也听得认真。

　　“苦行僧问她，‘你有名字吗？’，后面呢？”

　　叶耀灵低头蹭了蹭女儿的脑袋，示意她回答，竹子昂头望着爸爸接道 ：“她想了想，点了下头，回道‘有，就是不好听’。”

　　“再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