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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0-35 ...

  •   30
      “我觉得我有点累了,这个案子,我可能查不了了。”

      池震被董令其“洗脑”的时间里,陆离已经查到了那个叫“孙威”的人了,可是他居然也没死,正好好地活在另一个地方。

      但池震不认为这一个无名尸首就能让陆离说出这种灰心丧气的话。他知道他在试探他,他的回答,会成为他判断他到底在和董令其密谋什么的依据。

      只可惜连池震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这盘棋里,到底是个车前卒还是马后炮。

      他现在能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他想要查出这个案子的真相,他想要知道那个浑身赤裸,死得毫无尊严的大胖子,到底和这些光鲜亮丽的人有什么瓜葛。

      “回去休息一下吧,”池震那时候还不知道陆离其实很少有睡得着的时候,“好好睡一觉,再想想那个人,那个被砍成了十三块的人。”

      陆离没有回答,他眉间半皱不皱,转过头去盯着池震——但对方也打算展开他的演讲口才,他垂下头,消失在了刑侦局冷清的走廊尽头。

      池震,到底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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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离看见池震一声不吭地在草丛边喝酒时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但温妙玲和鸡蛋仔都在他身边等着他的吩咐,他便只好先把杀人案跟骗保案分开两个情况和他们交代,叮嘱他们和十字港警方做好交接。
      可他话还没说完,池震就猛地走进了陈家的屋子里,借着两分醉意,指着那俩姐妹控诉了起来,语气中既有义愤,也有悲悯。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信仰。有的人信神,夜夜祈祷,求神保佑;有的人信命,抽签算卦,占卜前程,而你们两位也有信仰,你们信钱,你们认为钱可以解决世界上一切的事情,所以亲情毫无意义,人命无关紧要。为什么?因为它们一钱不值!所以你们才可以拿着亲人的尸体去换钱,然后坐在他们的棺材上,然后践踏着他们未寒的尸骨,一张一张地去数。这就是你们干的事情!”

      池大律师又没忍住结案陈词了。陆离靠着门框听他说话,嘴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而鸡蛋仔和温妙玲没见过池震慷慨陈词的模样,一时被他唬住了,怔怔地站在门外,鸡蛋仔都有些热泪盈眶了。

      池震平日轻易不会表现自己的真实感情,陆离从前怀疑他是冷血的,他把所有感情都放在了结案陈词那一刻的表演上,用以感动法官,求取同情,至于是不是他的真实想法,天知道。

      陆离觉得池震骂得差不多了,正想进去叫他收一收火气撤退,却听见了他咬牙切齿的宣言: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信法律,我信正义,我相信人在做天下看,我相信维护天道的利剑就悬在你们每一个人的头顶上,接受这伴随你们一生的内心审判吧!”

      陆离一瞬掉进了冰冷的寒潭。

      人在做,天在看。

      但是池震,你错了,那些作恶的人并不会有什么煎熬后悔,你去监狱里见过那些犯人便会知道,他们的良心早已经一毫不剩了,只剩下野兽一样贪婪与欲望,他们又哪里来的内心审判呢?

      法律只能判处他们肉身的囚禁,他们的内心,我们无能为力。

      最终受到一辈子良心折磨的人,是他们的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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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震并没有什么正义使者情结,如果在他还是当律师的时候,这家人被告骗保,找他打官司,他也一样能编出一个他们有多可怜多凄惨的故事,他连求情的借口都想好了,就说是这个缺乏健全制度去帮助精神病人的社会造成的悲剧,这家人也是受害者,他们的过错只是在于想要把这个悲剧稍微加工,把自己拔出凄凉的泥潭而已。

      故事谁不会说,所以律师这一行里都流行说“宁见法官不见法医”——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能让人听见你的话。

      池震觉得那一刻,是陈明宇透过某种他不知道的方式,让他替他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灵魂幽灵,所以他才会说出这种话吗?
      “你知道对面那栋楼建了多久吗?”陆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桦城日昳时分的光打在他侧脸上,水泥灰似的苍白。
      池震没回答,陆离又径直说了下去,“从我进局里开始,七八年了,一开始它是个烂尾楼,没封顶,没玻璃窗,施工方拖欠工资跑了,没人管,就有很多流浪汉住了进去,后来过了五年,又招到新投资了,于是把人都请走了,封了顶,装上玻璃,有钱人住进去,流浪汉就都被赶出来了……
      “那些被赶出来的流浪汉,要么找个同样的烂尾楼,重新争地盘,寻一个有瓦遮头的安稳;要么就死在了外面,只留下一床被褥……
      “我在想,在陈明宇还没有身份的时候,他会不会也在这些流浪汉之中,像一只过街老鼠,到处躲藏,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陆离今天的话特别多,池震听他说了一会,也没听出个重点,他叹了口气,问道,“你查案那么久,应该见过很多这种为了金钱利益杀害自己亲人的混蛋吧?”
      “见过,但没有很多。”
      “我想这些混蛋在吸食他们亲人的血肉时一定一丝愧疚也没有,我也就不纠结他们了,可是,我真的想知道一件事……”耳边吹过猎猎的风,池震觉得天台的风太大了,吹得他眼睛发涩,“陈明宇为了家人牺牲一切,当他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时候,他有没有过一点点的后悔呢?”
      “我不知道。”陆离回答得干脆利落,“但是为了家人,我也可以付出一切,绝不后悔。”
      “……哦。”池震不再说话,他两手搭在栏杆上,遥望那幢已经焕然一新的大楼,幻想曾经在那里找到了一个短暂的安身之所的人。

      □□的流离尚且能暂时寄居,但心灵上的迷途,又有哪个地方可以收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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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震又失踪了,这次陆离搜遍了他曾经混迹的所有地方,却发现他已经把所有的店铺生意交了出去,那个接手他生意的叫阿亮的男人,一边跟他说震哥是他恩人,却又一边说他已经不是“这里的人”,无论警察找他是因为什么,都跟他们无关。

      搞什么,他当律师的时候难道没见过更残忍更血腥的案件吗,就那么受不起打击?

      陆离不相信单独一个案子就能打垮这个嬉皮笑脸的牛皮律师,他直觉是这个案件勾起了他什么内心的创伤,那天他在天台上问他的事情,肯定不只是问陈明宇的案件那么简单。

      池震是董令其直接插进局里的,他的档案被藏了起来,陆离一直没查到他当律师前的遭遇,难道他的家人也遭受过什么伤害吗?

      家人,想到这个家人,陆离心里又泛起了一阵复杂的感情,既有对父亲的怨恨,又有对妻儿的愧疚,他叹了口气,揉揉眉心,正打算趴一会儿,却接了一个出警电话,一家青年旅舍发现了尸体,于是他又急冲冲跑出去了。

      陆离前脚离开,池震后脚便到了局里,他是来找董令其摊牌的,他真的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不只是因为陆离,还因为这里所有的一切,包括黑白的照片,冰冷的走廊,法医室的消毒药水,它们无时无刻提醒着他这个世界充满罪恶。那些杀害了他姐姐的罪恶,只不过换个躯壳,又重新肆虐人间,他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认为凶手已经落网了,事情已经结束了,生活可以继续了。

      他不想让自己陷入这样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里,永无止境地痛恨着自己,痛恨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董令其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接着就拿出了一张照片,“我理解你这种满心怨恨却不知道该找谁算账的心情,池震,我其实是站在你这边的。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长得跟陆离有几分相似?”

      池震愣了一下,他看着那张陆子鸣的照片,心中所有的惊涛骇浪,全都汇成了一个漩涡,陆离就在那漩涡的中心,等着将他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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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震,你到底来不来,给句痛快话!”

      在青年旅社里周折了一天,陆离终于在夜色的催发下给池震发去了一连串的微信语音。

      他给池震打了好几个电话,但全都没有人接,他给他发微信,起初还挺客气的,说有案子了让他过来,但这些语音信息全都是石沉大海,池震连个表情都没给他回复,他又不能在微信里讲案情去诱他过来,实在让他恼火

      陆离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烦躁了起来,从前他也是一个人去查案子的,不管是出现场还是审犯人,他都亲力亲为,一肩挑起,现在不过又变回他一个人而已,有什么好急躁的?

      “这个犯人很大胆,大家都是十点醒来的,他却没有跑。”陆离看着那被搜了个底朝天的歌厅,抱着胳膊自言自语。
      “嗯?”旁边的鸡蛋仔一脸懵,陆离不得不继续解释,“他知道天亮了发现娜帕死了,如果只是有他不在,他的嫌疑就会很大,所以他留下来了,他肯定有自信不会被捉到把柄,所以我说他很大胆。”
      “哦,是哦,师哥分析得对!”鸡蛋仔还是跟从前一样真诚赞美陆离,既崇拜又敬仰。
      “……你把这些资料发给池震吧。”陆离皱了眉头,却又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啊……”
      “啊?什么?”鸡蛋仔瞪大眼睛,似乎不太习惯从陆离口中听到这样语重深长的话。
      “……没事,你赶紧发资料去吧。”案情相关的资料必须回局里使用加密电脑发送到每个警员的专属邮箱,可不能随便找台电脑就发,陆离想把鸡蛋仔使唤走,省得他再拿他跟池震对比,这样对鸡蛋仔不公平。
      鸡蛋仔也很勤奋认真的,但就是缺了那么一点儿机灵,不像池震,陆离话说到一半他就知道他接着要说什么,而自己也能从他的观察里得到不一样的灵感。
      难道真的如老话所说,最熟悉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陆离想起有些律师会让徒弟专门整理法官们的喜好品味,研究官司策略,难道池震还专门研究过怎么对付他吗?
      陆离的思绪开始游离,他看见了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各种嫌疑人,连他们的行动都那么清晰,近在耳边的低语,扑鼻而来的酒气,闪烁迷离的灯光,还有各怀鬼胎的眼神。
      还有娜帕,她被强扭着胳膊,捂住口鼻,□□涌入鼻腔,两眼充血,血脉暴涨,心脏逐渐衰竭,气绝而亡。
      陆离呼吸也开始急促,他感觉喉咙被扼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师哥,师哥!”鸡蛋仔摇了摇他,“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不是叫你去把资料发给池震吗?”陆离从幻想中挣扎出来,一把推开鸡蛋仔,“快去啊!吃吃吃,就知道吃!”
      “好好好,我马上去!师哥你别生气!”
      莫名其妙承受了陆离无端的怒火,鸡蛋仔大步流星跑去发邮件,留下陆离独自生闷气。

      陆离拿出手机来,又给池震发了十几条语音,每一条都很暴躁。
      “你说那个池震到我们局里到底是想干什么?”也许是陆离骂得大声了点,温妙玲走了过来,聊了两句案情,便问起了池震的来历,“他可是被你弄得律师都做不成的,会不会是为了报复你来的?”
      “啊?你想太多了吧!”陆离下意识就为池震开脱,“他能干些什么,打又打不过我,你以为拍电视剧啊?你是不是累了,回去睡会儿吧,这儿还得熬一夜。”
      “嗯……那可能我多心了吧。”温妙玲还是保持那样淡淡的疏离视线看着陆离,竟看得陆离心虚了起来,但她没有继续追问,点头接受了队长的好意,起身离开,回去休息了。
      直到温妙玲完全消失在视野里,陆离那仿佛应激反应的僵硬和刻意扯开话题的微笑才垮了下去,心头随即袭来一阵更强烈的郁闷——池震分明是带着什么目的靠近他的,为什么他要为他掩饰呢?
      不对,为什么他明知道池震是另有目的的,却仍然希望他能够站在他身边呢?
      陆离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逐渐深沉的夜色,他知道池震也在这片夜色中的某个角落,只是他还在迷茫,还在挣扎,还在考虑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陆离真切地希望他能选择他。

      35
      池震很喜欢现在这个公寓,不仅因为它符合了他想要俯瞰桦城的愿望,还因为这里能看见整个桦城最美丽的日出。
      当天空中最浓重的黑色褪去,金光撕开灰色的云层,洒到对面的那些商厦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橙红黄白的色块,在广阔的港口海面撒下细碎金光时,整个桦城便仿佛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马路上奔跑起各种车辆,街道里弥漫早高峰的喧闹,在经历了一个晚上的沉淀后,一切又再重头开始。

      就连那些在黑暗中蛰伏的妖魔鬼怪都迅速退回了不可见的角落,只留下一片明亮干净的乐土。

      池震喜欢这么看着,因为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这些美好,他只能在夜色中独自叹息,为不可名状的哀伤而难过。

      手机震动了好多次,他看见来电显示陆离,始终没有接,他以为他这就消停了,不想在他就着夜色喝完了半瓶威士忌,打算把自己醉倒过去忘记所有时,一点开微信——例行向母亲道晚安——就看见十多二十条微信语音。

      陆队长,能打字就别发语音,懂不懂现代人的交往礼仪啊?
      池震在心里吐槽着,手一滑就点开了第一条,劈头盖脑地就是一句硬邦邦的质问:“池震!你到底来不来,给句痛快话!”
      什么啊,去哪里啊?还有我哪里不痛快了,我都直接把警员证交了,是你们董局不愿意收,是他不痛快。
      池震任手机自动播放未读语音,慢慢挨到了在枕头上,他侧着脸看着床头上的相框,台灯暖色的光影笼罩中,照片里十八岁的姐姐还是那么的漂亮温柔。

      “池震,出案子了,我不能在微信说,你赶紧回复我电话。”
      “池震,嫌疑人的档案都调出来了,看文件这事情你比较在行。”
      “池震,我只能把嫌疑人扣下来48小时,天亮了他们就要走了。”
      “池震,我知道你是给董局做事的,你爱怎么汇报怎么汇报,我不在乎。”
      “池震,如果你真的可怜那些死者,就不该逃避,而是更积极地帮助他们找出真相。”
      “池震……”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陆离说话的声音,池震一动不动地听着,他觉得眼皮好重,眼睛好累,视线里姐姐的笑容逐渐模糊了起来,被包裹在了一层温暖的水气中。
      池震闭上眼睛,一滴眼泪随着陆离最后一条语音播放完毕滑下。
      尔后一切,重归平静。

      寂寞是很可怕的,一个人要是寂寞久了,一旦有一个人黏上来,他就走不掉了。

      池震觉得自己也走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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