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忠犬少年》云舒兰

71、第 71 章

　　迟妍飞墨西哥的日子定了，恰巧赶上高二单元考。

　　“明天12:10的航班……那我就不能去机场送你了。”隔着手机，陈朔声音里遗憾不舍的情绪满溢出来。

　　“来日方长。”迟妍柔声安慰。

　　“来日方长——”陈朔的声音轻扬起来，“怎么办？”

　　“怎么办？”

　　“我好喜欢听你讲这个词，再讲一遍。”

　　陈朔把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慵懒的磁性。突如其来的撒娇，还有点性感，迟妍忽然觉得耳根起了细细的麻。

　　“讲啊——”陈朔拖长尾音，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扫过迟妍心里。

　　“来……”来字出了一半，迟妍脸上的温柔笑意迅速褪去。

　　“以后再说。”说完，她匆匆挂了电话。

　　周磊背着一个大背包，拎着行李箱站在半层楼梯平台处看着她，迟迟没有再迈一步。

　　迟妍微笑招呼他，“快进来吧。”说着，她快步走回屋里，“阿姨，周磊回来了。”

　　不用猜，周磊知道刚才她正在和陈朔通话。她笑得那么好看，然而两种笑容瞬间的转换，叫他心里一阵空落落。

　　她不想在他面前露出比客气哪怕再多一丝的其他情绪，但又很努力地表达着接纳之意。

　　为了这个家。

　　“不会生气了吧？”电话突然被切的陈朔一脸气氛被破坏的不甘，下一秒，又眼睛亮亮地笑起来，对着手机宠溺地哼哼，“傻瓜。”

　　“同学，哪个班的，怎么不上晚自习？”

　　不远处传来校值日委员的质问声，陈朔赶忙把手机缩到收拢的校服袖子里，迈开长腿朝教学楼跑去，“马上！”

　　听到迟妍说话，张月红连忙放下手里盛着汤的海碗，准备上前迎接周磊。周磊正走进门来，她一眼看到了他手上的行李箱，整个人都顿了一下，似乎是不敢相信，嘴角轻轻颤抖了几下，眼圈一下红了，高兴得手足无措，张嘴却没说话。

　　周磊动了动嘴唇，妈也没叫出口。虽然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年，但离开后再回来，他总觉得心里隔着什么东西，似乎与这里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别扭。

　　“洗手吃饭，就等你了。”迟涛上前来，想帮忙接下周磊的行李箱，语气是寻常的亲切。

　　周磊下意识让了一下，还不习惯迟涛对他这么主动。

　　“先换拖鞋吧。”迟涛愣了愣，收回手来，笑着说。这笑容里有充分的理解，周磊心里的别扭感一下子好多了。

　　“好，叔。”周磊叫了人，换了鞋，放下背包和行李箱，又去卫生间洗了手，然后走到桌边。他平日坐的位置，仍然为他留着，张月红正站在对面，眼里有明显的泪光。

　　“妈。”周磊鼻子一酸，唤道。其实他们母子还是经常避着迟妍见面的，但这次的见面，和之前都不相同。

　　“哎。”张月红颤抖着声音应一声，然后低头去抹眼睛，一边遮掩道，“这汤的热气熏着我了。”

　　“坐吧，开饭啊，开饭。”迟涛以一家之主的姿态，招呼全家人坐下，然后拿起面前斟着红酒的玻璃杯，说，“我们一家人先碰个杯，给妍妍饯行。”

　　迟妍和张月红母子相视而笑，都举起杯子来，“叮”的碰杯声中，这顿极其寻常的践行餐，同时又别有意义的团圆宴，开席了。

　　席间，一家人说了许多话，许多许多，就像是要把曾经那几年错失的话全都补回来似的，共同经历的、单独经历的、道听途说的、叮咛嘱咐的……只要是不触及秘密和悲伤的的，每个人都说得很尽兴，包括迟妍。

　　周磊是最高兴的，迟妍从未对他说过这么多话，他甚至屡屡错觉，他们之间已经没了隔阂，就像从前那些混账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晚饭后，在迟妍和周磊的“撺掇”下，迟涛和张月红一起外出散步。迟妍收拾碗筷去厨房洗。

　　“你刚不是说还有东西没收拾好吗？我来，你忙去吧。”周磊帮着把餐厨垃圾拿来倒进垃圾桶，一边说。

　　“哦，好，谢谢。”迟妍褪下套了一半的橡胶手套，把水池让出来。

　　“我是你哥……有什么可谢的。”说出哥这个字，周磊的双眼有瞬间自嘲的黯淡。

　　迟妍也不知该说什么，总归再也无法真的把他当哥哥那样亲近，只好报以微笑，转身回房。

　　收拾了一番，一道人影随客厅的灯光映到房间的地板上，迟妍抬起头来，发现周磊正双手插兜站在门口望着她。

　　她把刚重新收拾好的置物箱合上，上了锁，塞到床下，然后站起来。

　　她屋子里所有能放东西的封闭空间都有锁，起初是代表对张月红母子进门的抗议，后来就慢慢成了习惯。

　　有形的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心里那把无形的锁。周磊心想。

　　“这么多英语书？”为了不让自己又陷入低落情绪中，周磊把注意力转移到书架和书桌上。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迟妍的房间里似乎多了很多书，把房间都挤窄了似的。

　　“嗯。”

　　气氛有微妙的尴尬，周磊也不敢和迟妍对视，继续盯着那些书看，发现光是英语词典就有好几本，又厚又重——

　　“这些你都要带过去？”

　　“我还在选。”

　　“那……我不打扰你了。”

　　迟妍点点头，不再管他，只管做自己的事。这种毫不犹豫戳得周磊心里一抽。他对她而言，已经无足轻重到这种地步了。

　　周磊，你现在怎么他妈这么矫情了？周磊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回去房间。

　　收拾好行李，再三确定该带的都带全了，迟妍在书桌前坐下，从那堆书里抽出一本《工程电气英语术语》，还有一份作废的开关柜项目的策划方案，都是迟涛从厂里帮她借回来的。

　　这本书她背了快一个月，但只有4页纸的策划方案仍然没能完全顺畅地翻译出来，尤其是爸爸就策划案例的某一点让她试着再解释具体一些的时候，她脑袋里虽不至于一片空白，但整个人确实一下子就慌起来了。慌乱来自知识储备不足的局促。

　　对于做一名同传的目标，起初她很有些底气，毕竟学习英语对她来说一直都没什么困难，她的口语也不错，常常在比赛中获奖。但她似乎低估了专业术语的枯燥和拗口程度。拿英语阅读理解来对比，一堆常规词汇里夹杂着些许生僻词汇和一堆晦涩术语里夹杂着些许常规单词，两种感受真是天壤之别，天生的语感一下子显得平庸起来。

　　妈妈给她整理的服装行业常用术语背起来也差不多，但翻译时尚杂志和品牌故事，还是比翻译工业经济有趣多了。

　　结合她自己了解到的和妈妈帮她咨询到的，想做一名同传，海量的单词储备不过是基础。而现阶段她远超同龄人的单词储备库只是同传领域的冰山一角，她必须跳出教材，广泛吸收各个行业、不同圈子的专业词汇、潮流用语、方言俚语，甚至需要去了解不同地域不同人种的表达习惯和口音差异。

　　而这些，也仅仅只是个开始，基础打牢后，还要有大量实践的机会去积累经验。同时，还得具备过硬的身体素质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

　　了解越多，迟妍心里越清楚，过往十几年一帆风顺的学途，即将转入真正的hard模式。到了披荆斩棘的时候了。

　　会想放弃吗？妈妈这样问过她。

　　她的回答是：享受挑战的乐趣，没有困难不会被打倒。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眼前浮现出的是陈朔永远充满生机的双眼。他浑身的热情好像不会因任何事情而消散，连带着他出现的地方都会呈现出一种生命力旺盛的向上的氛围。

　　想到陈朔，迟妍脑子里又闪过来日方长四个字。这个词要怎么翻译才最合适呢？

　　——There will be ample time.

　　——I want to have a long long future with you.

　　翌日上午，第二场考试考数学，卷子发下来后，陈朔迅速浏览了整张卷面，胸有成竹：提前一小时交卷没问题。

　　考试开始20多分钟后，正聚精会神的陈朔被监考老师叫了出去，班主任于蓝一脸着急地等在外面。

　　“怎么了于老师？”陈朔疑惑地问。

　　“陈朔，你小姨来了，在校门口，你赶紧去。”说着，于蓝直接上手把他朝楼梯口推了出去。

　　小姨？她怎么忽然直接来学校找他？陈朔在心里嘀咕，想到于蓝神色有异，也不敢耽搁，加快步伐一路狂奔。

　　离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陈朔就看到小姨正在和门卫拉扯。

　　“怎么还没出来……您就让我进去吧我真的有急事儿！”

　　“这位家长，现在是上课时间，高二全年级还在考试，按规定您不能进去。我已经打电话通知1班班主任了，孩子马上就会出来的。别急。”

　　“我怎么可能不急！我……”

　　“小姨，”陈朔冲过来，从门卫室绕出去，一边喘息一边问，“小姨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爸在C市出事儿了！你妈一急在美容院撅过去了，人现在在医院……哎呀你先上车，我们路上说！”小姨急得语速飞快，一把把陈朔拽上车，朝医院飞驰而去。

　　陈朔还没反应过来，打愣道：“我、我爸出事儿了？出什么事儿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一个孩子说，我也没太听明白，反正是涉嫌违法。医生说你妈是休克，情况有点儿严重，人还在抢救。医院联系不上你爸，美容院报了警，警察把电话打到你姥爷家了，幸好是我接的，不然你姥姥姥爷怎么扛得住啊！”

　　“小姨你说明白点儿！说重点成吗！”陈朔拧紧眉毛，急得拔高嗓门，语气显得有点横。

　　“我说不明白！咱先去医院，当务之急是要把你妈平安救回来！你妈最疼你了，有你陪着她一定会坚持住的。”小姨也提高了嗓门，嚷着嚷着眼眶一红，但她努力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见小姨这样，陈朔心中无比忐忑，混乱如麻，感觉眼前像是有一座即将要崩塌的雪山。他不敢多想，只是一个劲儿地暗暗祈祷父母平安无事。

　　这个时刻，迟妍已经结束了与家人送别的场景，在机场等待航班起飞。虽然陈朔已经说了无法前来送机，但她还是忍不住心存一丝期待。他应该可以很早就交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