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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人来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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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金陵,乌衣巷。世家云集,公府林立。
在众多屋宇轩丽恢宏的府第间,一座建筑朴拙别致的宅院因位置略显偏僻,更加不起眼。那门额上用玉筋篆题着两个大字——“林府”,笔法圆浑遒劲,气韵沉雄,依稀可见昔日庄严气象,岁月沧桑。
而今提到林府,崇仁坊与晋阳长公主府毗邻的那座赤焰帅府在金陵早已无人不晓。至于乌衣巷角落里的这处宅邸,除去前年九州中正举士时略微热闹了一番,被好事者探访议论了一阵之外,平素门庭冷落,少有问津。便是邻里偶有谈及,也只说是新晋户部主司林海府上。怕是连寥寥几个鬐旧老臣都几乎要忘了,这曾经的靖远侯府是怎样显赫的存在,又曾引得多少人摇首叹息。
午后时分,一架马车停在府前,虽未宣扬排场,端看侍从行动之严谨已可见其来历不凡。
马车上一个青年男子当先跃下稳稳落地,举止间一派果决沉毅的气度,却并不盛气凌人。男子一身藏青布袍,除腰间悬着一枚品相不凡的玉佩外别无饰物,愈衬得男子剑眉星目,挺拔潇洒。那男子下车后便又伸手去扶下车上的一位少妇。那少妇姿容柔婉清丽却不失端庄,行止自然随和,毫不忸怩,亦无傲下之态,却自有一种恬静高贵的气质,使人既亲且敬。少妇扶着男子的手小心走下车,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男子正待说些什么,却只见车厢内忽然闪出一个扎着朝天髻的幼童。那童子约莫四岁上下,明眸皓齿活泼灵动,显得颇为讨喜,眉眼依稀与那男子有几分神似,只是少一分沉稳严肃,多一分飞扬洒脱。
幼童从车厢中探出脑袋,忽而狡黠一笑,纵身一跃便想从马车上跳下。周围侍立的仆从大惊失色,想要伸手去接时已来不及,几声“公子”还未惊呼出口,那孩子已将落地,忽而众人眼前一晃,小公子已被一条有力的臂膀轻松抱起,稳稳放在地上。
青衣男子一面不忘数落“小小年纪怎学得如此顽劣”,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孩子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才略微松了口气。
那小童遭了训斥却不觉沮丧,反而一踮脚尖,将幼小的身躯挺得笔直,昂首不满地分辩了一句:“孩儿都过了四岁了,阿爹为何还将我视如襁褓婴孩?您不也是跳下来的么……”
青衣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幼童憨态可掬的举动,也不言语,只瞟了一眼马车示意。
童子扭头打量了一眼比自己个头高出一尺的马车,默默比了比自己虽已比同龄人高挑不少却仍稚气未脱的身躯,也自觉悻悻,有些后怕,却还是腆着脸笑嘻嘻道:“咱们不是来看小妹妹的么,可别耽搁了,娘您说是吧——”
少妇本静静地候在一旁,此时方含笑开口:“你呀!”又转而对男子道:“理之,咱们走罢。”男子亦知这里不是训子之地,只对着幼童淡淡“哼”了一声。
几人说话间林府司阍已闻声而至,看清青衣男子后心中一惊,立即垂首行礼不敢直视,口中恭谨地低声道:“烦尊驾稍等,小人即去为贵人通报。”
青衣男子不待他说完便摆摆手,含笑道:“不必了,我自从侧门进府找你家主司。”
司阍略一犹疑后恭声应道:“是,几位请。”
入得府内,却是别有一番洞天。绕过照壁沿着抄手游廊信步而行,可见前院修得规规整整,除了稍显简朴古拙之外与其他府邸用来会客的正厅别无二致。然而行至垂花门后,眼前的景象却忽然一变。
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假山,奇峰怪石,错落有致。草木葱茏蓊郁,只隐约露出几处檐角,却难见亭榭内的情形。假山上一条石砌小径曲折蜿蜒直通幽处,除此之外竟无他路可行。这院中布置之玄妙使人虽处城市中却有幽居世外山林之感,可见当年造园者胸中丘壑。
青衣男子行至此处,不由脚步微顿,神情似有霎时的怔忡。待回过神时只闻两三下簌簌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便从石径中转出一位着玉白色长衫的男子。来人二十五六岁年纪,文人闲居打扮,未曾戴冠,只一根檀木簪子定住一头墨发,生得白皙俊逸,眉如墨画,举手投足尽是风流洒脱,雅人深致。这男子比那青衣人显得年轻些,也少了青衣人身上不怒而威之势,惟有那双星目中透出一种坚毅刚强的风骨,如出一辙。男子迎面快步走近,深揖一礼,肃然道:“弟林海见过兄长、嫂夫人。”
跟在林燮身后的童子原本正好奇地四顾打量院中景致,见对面林海行了天揖,又与自家父亲平辈相称,料必是先时说的那位从父无疑。童子虽年幼,却也知晓自己不当受礼,倒是一改在家中惫懒顽劣的模样,默不作声地自动退避到一边,规规矩矩地垂手静立。
林燮忙还了一揖,又上前扶他道:“如海快起,为兄与晋阳今日轻车而来,便是知你素来脾性,亦不愿拘了俗礼。”
一旁的晋阳也福身还了半礼道:“小郎客气了,自家人不要外道了才是。”
林海亦不矫作,侧身伸手延客道:“如此,兄长、嫂嫂先请到书房叙话罢。”
林燮夫妇带笑颔首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