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鲸鱼船》珠瑾

1、看，深蓝色的大鲸

　　抬头仰望蓝的发黑的天空，暗黑色幕布裹住了双眼。沉寂中夜风吹过树林，哗哗声音一直绵延到尽头矮坡上小木屋，投在地上的半圆亮光忽闪几下淹没进黑暗，微弱的呜咽声跟着风扫过木屋西南空荡荡的斜坡掉落断壁残崖下。
　　“姐姐，你想清楚了吗”
　　从牙缝中跑出来的寒冷变成白色的气雾飘散在烛光上方，两个半重叠的影子分开又重合，火苗恢复自由身扭动着身躯躲闪四面八方冷风地围堵。
　　“明日会有人接应你”
　　淡黄色烛光中的侧脸完全掩进黑暗中，“其他的，无需你费心。”

　　倚靠在树梢上颀长身影纵身跃下，白色长袍倏忽间如荷花花瓣盛放在浓浓夜色中，裸露土地被夜间的湿气浸润，落地者抬脚间俯视地上清晰印记，抬到半空中的脚回到原地。
　　只是一刹那，人已经轻松飞到躲藏姐弟俩废弃木屋顶，灰褐色云雾翻涌坠落撞击木屋未遂散开后又重新融为一体，半蹲下的人低头静听声响。
　　“那条路并不简单，而且有去无回”。
　　“然后呢，”她低声问道，想想自己这个时候跳出来的侥幸，不禁笑出声“正和汝愿吧”。

　　风携带着零零星星雨滴扫过木屋，白衣越过树林消失在诡谲云雾中。
　　吱... 木门被推开，长发随风躲到人背后，开门人直直看向前方，不知道何时被拨开云雾的天空纯净透彻的蓝色中裹着半抹月光，寂静中门吱吱呀呀合上。
　　星光闪烁群星闪耀的苍穹离她太远了，木屋前站着的人仰望着渴望着希冀着。
　　“姐姐，今天它不会来。”
　　黑色长发回头，斜坡让两个人彼此正视对方的双眼，“如果是真的，还需要三天。”
　　如果此时没有月光，她不会相信弟弟愿意告知自己所谓无稽之谈中的细节，那双眼睛从不会说谎，尤其是现在这抹笃定目光。
　　风吹乱了青丝，女孩拉开遮住眼睛的一缕头发挂到耳后，盯着男孩一瘸一拐的腿，眼底泛起的水汽慢慢蒸发消散。

　　丛林依山势蜿蜒向下，林间的路因为清晨的霜有些湿滑，女孩扶着小男孩缓慢行走在山涧旁的小路上，枯黄落叶堆积在脚下，重复的破碎声故意压低嘶鸣又想反复引起行人的注意。
　　“马上就到酿泉亭，在那里等他们吧”。
　　“姐姐，他们迟早会找到那里”。
　　大人们如何想、为何这样做，小男孩心里知道一些，曾经出现过的场面让他又惊又怕躲到角落里黑暗中啜泣，一年、两年到见怪不怪轻松躲避，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云水离这里只有半日路程，姐姐，...”
　　女孩扶他坐在木凳上，低头看着亭下流过地潺潺泉水。虽已是深秋密密麻麻的绿色填充眼到之处，清晨弥漫的淡淡水雾让绿叶分外娇艳鲜嫩。
　　“我该走了，你...回去听父亲的话。”
　　这个世界，可以没有她，不能没有弟弟。
　　吹不散的雾气白茫茫中轻易淹没娇小的蓝色，回去的路好泥泞，女孩加快自己脚步，湿滑成为有心无力最大的同盟。
　　...“我知道你为什么找它，姐姐，”我帮不了你，也不会阻拦你。
　　那又怎样，女孩把脸瞥向一边。
　　...
　　不过是两天的等待，女孩走在云雾飘渺的山岭间，水雾打湿了眼睫毛，顺着脸颊滑下，随手擦去她才发现，左手食指银色戒指一点一点消融化成星星点点水雾落下。

　　姐姐，你自由了。
　　男孩由侍卫搀扶着走近马车，车身后的护卫分成两队，他停下看着地上清晰脚印渐渐褪去印记，扶住身旁侍卫的臂膀，“扶我上车吧”。

　　时光里的样子总是那样温暖，女孩盯着左手空空荡荡的食指，她不敢让自己放松警惕，距离自己不远的酿泉亭应该恢复宁静了。
　　...“云舒，原来你在这里。”
　　从假山后面跑出来的小男孩，粗粗的眉毛弯弯笑意浓，“你看，这是云林尊师所赠，这一枚是你的，你一定要一直戴着它，不论什么时候你遇到任何危险我都能第一时间保护你！”
　　“是你保护我吗？”
　　...
　　初生朝阳穿透云层奋力跃出天际线，红色越来越浓厚光明倾泻。
　　女孩站在木屋前空地上，距离她不到两丈便是万丈深渊。浅蓝色外衫搭在篝火旁简易木架上，火光中噼噼啪啪不绝于耳。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如果那个梦境是现实，一切会不会又有一个新的局面，而不是现在撕裂破碎的自己。

　　“小少主回来了！”
　　门口小厮看见自家马车驶进巷口，飞奔着冲向角门，“嬷嬷，小少主回来了，小少主回来了。”
　　坐在石墩上的人缓慢站起身，圆润肥胖让行动减慢，“小少主？快快快，菱花扶我进内廷，夫人知道了定会欢喜。”
　　一个身穿粉色对襟小衫白色里裙小丫头从小门内跳出，抬手扶住嬷嬷圆滚滚手臂，“嬷嬷，小少主真的回来了呀。”
　　小厮望了一眼门内急匆匆离开的身影，转身原路跑回去。
　　敞开的大门一行人鱼贯而入，“小少主，已经备好了竹椅”。
　　几个台阶、一段不长的路，他摆摆手两个小厮抬着竹椅蹲在面前，“先去看看母亲。”
　　一行人绕过清潭、穿过假山，还没有到玲珑轩，几个嬷嬷已经等候在小径边。
　　“小少主，您终于回来了，夫人昨夜一夜未合眼...”
　　竹椅慢慢降低高度，周边的人簇拥过来，男孩被说话的嬷嬷扶起来，“菱花扶我，你们都退下吧。”
　　干冷从命令溢出来，一群人散开各自退场。
　　“小少主，您慢些。”
　　菱花双手搀着男孩的臂膀，两个人相似的高度，女孩倾斜身体帮他承受身体的重量。迎上来的少妇发髻上珠钗轻摇，一身暗红色长衫衬得脸色明净和暖。
　　“云霆，你怎么样了？为何伤得如此重？快把大夫请来！”
　　虽然已经知晓儿子受伤，眼前的人儿衣衫褴褛，鞋上的泥巴厚厚的围了一圈，她红了眼眶，扶着儿子坐在软榻上。
　　“母亲，我无碍，只是皮外伤。”
　　外庭候着的大夫被唤进玲珑轩，诊脉询问过后，请夫人到屏扇之后，大夫抚摸着胡须低头措辞，“夫人，少主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风寒受了些惊吓，且在家好生休息几日便可。”
　　“多谢先生，请到厢房开药吧。”

　　风没有停过，山巅驻扎下小队人马，飘扬的旗帜上黑色‘云’字生冷僵硬。
　　“小少主只字未提，我们搜遍周围山岭并未发现任何踪影。”
　　帐篷里来回踱步的男人摇头否定，“就在这里等”。
　　小少主在的地方，小姐定然也在，男人笃定。

　　夜风带着奇妙的香味灌进木屋，云舒挪动身体靠近火堆，睫毛重合又无力分开，疲劳侵蚀一根根倔强的神经。
　　“喂，你快出来呀，一年才会出现一次的鲸鱼船！”
　　“谁？”
　　“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竟然还会问这样的问题，“云舒，今天我就免费当你的导游好了！”
　　云舒推门看见从一团云雾中走出的公子，清冷面孔带着些许戏谑。
　　“15分钟之后，鲸鱼船就会在你面前断崖停泊。只是，天下没有免费的交通工具，你想好你要付出什么吧。”
　　付出--只要能找到答案，多少钱她都愿意出。

　　深蓝色巨船一点点靠岸，不，云舒揉揉眼睛，那是一条巨大的鲸鱼，气泡闪耀着银色光芒从鱼的周身升起，半空中云--是水波一层层漾开。
　　“马上就要起航了，再不上船就来不及了哦！”
　　轻飘飘的声音穿过自己左耳，右耳上形成的大气泡和水中呼出的气一般挣脱向上浮游。
　　四肢好像被控制，云舒跟随那个公子身后登上鲸鱼船。

　　“嘿，大家好呀！”
　　“大法师，您终于回来了。”
　　长廊灯火通明，白蓝色列队两侧。这么大阵仗，云舒呆呆审视后不觉调整了一下自己站姿。大法师默不作声朝前走，心里不禁很好奇身后那个小丫头的神情状态。
　　旋转楼梯慢慢变宽，云舒盯着四周布满的书墙，直到最后一节台阶，辽阔的距离才让她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巨大空间。
　　“这里很大吧，你和死灵来这里的表情一模一样诶！”
　　大法师脱掉银色长袍，云舒看着悬浮在空中的衣服眨眼间抽丝零散坠落到地面又如云团般被风吹散消尽躯壳。地下蓝色海水翻涌奔腾，可是自己明明在船上。她蹲下手掌触摸地面--细腻平滑冰凉，翻手，手掌上细密水珠顺着斜角流淌到手腕。
　　云舒握紧手掌，轻轻吸了一口长气，站起来摊开手朝大法师问道：“我来的目的，你一定非常清楚了吧，不需要刻意吓我！”
　　大法师指了指正中央圆桌，“那个地方可以谈判，你的目的我倒是不清楚，但是想要实现嘛就要凭你的本事了！”
　　不超过5米距离，云舒明显感觉到压迫感，微张的嘴巴惊讶于眼前人具有威慑力的说话口气，她很难把一张清秀像女孩子的脸与成熟老练进行划线。
　　“请坐吧。”
　　木制简易太师椅是大法师刚刚更换的，包括纪灵斋所有的装饰性物件，统统按照大法师的意见进行了整体调整。
　　站到圆桌前，云舒反而觉得自己放松了很多，这时候不免想要仔细打量一下眼前的人--大法师。
　　“这是所有坐到这个座位...人...有资格看并且需要做出地决定！”
　　这个人只看了自己一眼，清淡寡味中仿佛有一种看透所有结局的淡然。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圈套，递过来单薄的纸张首页大大黑字：《云舒卷》 页脚珠月2年启至珠月18年止
　　“这是什么？”
　　“答案已经在你面前”。
　　云舒手握紧还是忍不住颤抖，只有死人才会有的东西，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对面的人想用几个字就打发自己，眼眶中泪水淌下来掉在名字上。
　　好，那就自己找到答案。
　　左手勉强翻开第一页，皱紧的眉头随着书页增大越发凝重。大法师敲敲桌子提醒她，“你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我可以签字画押，但是有一个条件我不能答应。”
　　“看见这支红烛了吗？当它燃尽，一切便尘埃落定。”
　　没有任何反抗，那双带着倔强目光的眼睛最终还是妥协了。
　　大法师微笑接过这个略显单薄的本子，随手翻到最后一页，“很好，以上种种有一条触犯，没有人能救你。”

　　“母亲，我已经好多了。”
　　“快快躺下，大夫说了，你要好生休息。”
　　年轻妇人坐到床沿，满眼关心望着自己未成年儿子。还好只是修养一些时日即可，想想前几日担心地夜不能寐，气便不能舒畅。那个小贱人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管说什么，这一次也算是捉住了她的把柄，到时候闹起来自己也是占理的。
　　“母亲，姐姐回来了吗？”
　　“姐姐？要是真是你的亲姐姐，会把你伤成这样，”蒲氏酸讽了几句，安慰儿子“你且安心修养，你父亲派人去寻了，这几日便是要有消息。”
　　云霆心里满是不安，从酿泉亭回来，他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惊恐，梦里山涧迷雾遮住双眼，再大声的喊叫也穿不透周身的浓雾。每次梦中醒来都是在那个地方，似所到之处，细细思索却根本不是自己去过之地。
　　“谢谢母亲，这几日生病功课落下了不少，孩儿想请柴大夫再诊个平安脉，一是让母亲安心，二来能尽快去学堂拜见先生补上功课。
　　“也好，这才是我儿，明日母亲就派人去请大夫。”
　　蒲氏欣慰，留下几个得力丫鬟伺候，其余便全都轰出屋门。

　　“菱花，之前夫人可是很看重你呀，小少主身边资历最老的人非你莫属，今天你却被支出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是呀，菱花，咱们这些丫头可是跟你最亲的姐妹呀，要是真有什么变故，你可要提携我们呀！”
　　拉扯杆上晾干褥套的手停下，菱花一脸无辜望向水槽边洗衣服的姐妹们，“小少主还是原来的小少主，只是小姐未归，我好担心呀。”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只管服侍好小少主。”
　　菱花点头表示同意，蹲下拾起掉在地上的手帕，这是去年菱花生辰之日小姐送的礼物。右下角粉色菱花清爽简单，第一次收到的礼物她格外珍惜。

　　“大法师，这里从来没有未死之人签字画押的先例呀，况且死灵才是我们的目标。”
　　“是呀，大法师，你这样做违背规矩，我们实难从命。”
　　...
　　本是一个宵夜时间，现在吵吵嚷嚷闹心的很。
　　“都说完了吗？我可以说话了吗？”
　　“只要大法师将那个小女孩赶出去，我们别无二话。”
　　手指间玩弄着珠串，大法师眯上眼等着这些人平静。
　　“大法师，您说句话呀。”
　　桌子上的菜彻底凉了，下面的人还是三言两语你来我往。大法师困得睁不开眼睛，索性靠在太师椅上小憩。
　　“大法师，长老们已经走了。纪灵斋那边您要不去看下？”
　　不知过了多久，大法师才睁开眼，脖子、后被酸痛瞬间袭来，
　　坐正摇头晃脑舒筋通骨。
　　“哦，请云舒过来，把这些都撤了吧。”

　　“纪灵斋打扫得怎么样？”
　　“大法师，已经按照要求打扫。”
　　“千屈，你觉的打扫得如何？”
　　纪灵斋内诺大空间，千屈仔细查看，部分灵书被翻阅过，其他如常。
　　“大法师，纪灵斋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入，云舒姑娘可以安排到...”
　　“千屈公子，你想多了，我只不过是想了解卫生情况，你是要变成那些老家伙的说客吗。”
　　窗外夜色渐渐转亮，没有时间废话，大法师摆摆手，靠在太师椅上闭眼凝神。

　　“你好自为之，但凡一点错误也会被夸大，不要连累大法师。”
　　云舒不喜欢面前穿紫衫的男人，蹙眉微闭嘴巴所带来的严肃感，就像书堂教书先生恐吓自己时的模样。
　　“我会按照要求做，不会自找麻烦，请你放心。”
　　这是说狠话的环节吗？大法师交叉抱手靠在走廊上准备看看接下来两个人会走到什么境地，背靠着自己的男生突然回头。
　　大法师离开倚靠，手指了一下与他们相反方向。
　　“我不是要偷听哦，路过，纯属路过，你们聊。”
　　“你先回去”千屈转身小跑几步跟在大法师身后，“珠月，你想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了吗？”
　　“会有什么后果呀，我全是按照章程走的呀。”
　　拦在珠月面前的手一点也没发挥作用，珠月蹲下轻巧穿过千屈地拦截。
　　“希望明晚再见之时，你已经改变主意。”
　　珠月点点头，伸手开门。
　　清晨第一缕阳光柔和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