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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炎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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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两个婆子带着小丫鬟捧着食盒过来,说是厨房做了几样京城的小菜,又端上来一盘碧绿清亮的水晶葡萄,道,“这是小王爷从宫里带回来的赏赐,知道傅小姐到了府上,特意送来让小姐尝尝。”
紫姜接过来,见几个人不走,都在廊下垂手站着,知道是就要收回去,于是摆上菜,盛了米饭。傅姣芮今日刚到京城地面,并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半碗就不吃了,倒是看着那葡萄水灵可爱,连吃了两串。
婆子收拾了食盒拿回去,路上几个人叽咕道:“厨房里几位大娘巴巴的忙了一下午做的东西她都不喜欢吃,独是小王爷送的这一样最合她心意。”
一个小丫鬟道:“我听小兰说,她今日来对芸香姐姐态度十分亲近,一口一个姐姐的叫个不停,芸香不过是王妃身边一个丫鬟而已,我们在下面都偷偷的笑呢!”
一个老婆子道:“听说这位傅小姐家里已经散了,她爹爹也不在了,急难投奔,有些低声下气也不奇怪。”
另一人悄声笑道:“我听说……”说的时候左右张望一阵,旁边人都催她快讲。
那人见周围没什么人,笑道:“也不是我说的,我是听王妃房里的老嬷嬷们说的,——这位傅小姐小时候是许给过我们家小王爷的!”
众人悄悄嘘了一声,都道:“快打住,快打住!这话可不是乱讲的!”
先前那丫鬟哼一声道:“小王爷过几日就要去曹丞相家喝酒,我今儿还见着万小姐的丫鬟,说是到时候娥佩郡主还要请一队宫里的波斯乐师过来呢!”
几个人又言语几句,暗中都对傅姣芮存下了看笑话的心思,倒不是她们持强凌弱惯了,盖因傅姣芮来的这日王府中几位正主一个都没有出来相迎,所以自然有些人借风乘势踩一脚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半夜时分傅姣芮被噩梦惊醒,见远远有灯影摇动,那处精舍此时正灯火通明,遥遥望见水榭之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傅姣芮默思:自己千里迢迢来这里,府中没有一个人相迎。虽然自己不过是一个晚辈,事急从权的投奔,家里父亲又似乎担待上了战败的罪名。但当初见了父亲的书信,又看见刘公公急急前来宣召,以为安王爷果然是爹爹的兄弟,急忙离了府邸来京城,只盼安王府可以助自己在朝中打听,却没想到是这般光景,怎不叫人心头发冷?
自己如今孤身一人,既无兄弟姐妹可以倚靠,也无多少银钱使用,父亲也一直没有给自己定下亲事,这立身处世简直是无计可施。
如今父亲生死不明,自己这般模样可如何为父亲打探帮助?
更何况安王府这般情景恐怕也不是一个长久相处的样子,到时候自己还能再向何处去?
傅姣芮心中暗自焦灼叹息,独自一人在帘子后徘徊许久,渐渐夜风寒冷,望上中天,月色已经渐渐上来了,照得周围一片雪白。虽然只是初秋未到,只觉得浑身上下透骨的冰凉。
紫姜听见小姐在廊上,忙披衣过来道:“小姐早些睡罢!”见傅姣芮面上微微带了忧色,知道她心里所想,宽慰道,“白日里我听后院种花的两个大娘说,安王妃攒了几年的菊花宿根,准备着送进宫里去,明日一定会回来的。”
傅姣芮听说心下稍安,点头道:“难为你还有心。”
紫姜道:“小姐放心罢!如今都到了这千里之外,我和翠儿两个是无论如何要陪着小姐的,我看这府里的下人说话还不是十分的冷淡,以后府里的情况我们总要为小姐周转打听清楚了。”
傅姣芮见她极力来宽慰自己,心里也要给她们一点底气,见她身形瘦小,于是握着她手尽量放颜笑笑道:“我也没担心什么,你们都放宽心,跟着我总有办法就是!”
第二日婆子过来送早饭,芸香也差小丫鬟带了新进的瓜果过来,小丫鬟道:“芸香姐姐说王妃今日要回来,她要在那边督促着下人准备,等小姐用过早饭再过来陪小姐。”
傅姣芮听说安王妃要回来,心里也有些高兴,道:“我不妨事,叫她忙完再来罢!”
紫姜等她们收拾了东西走了,对傅姣芮道:“小姐,我陪你出去走走。”
傅姣芮想起那水榭中昨晚热闹,一定有人宿在其中,虽然隔得远,出去碰见外人也不好,摇摇头道:“就在院子里走走就完了。”
院子里有几株一人高的木槿,此时正在打苞,虽然还没有十分盛放,已经可以闻到淡淡香气。傅姣芮见院子里的石台干净,就叫紫姜把楼上的瑶琴抱下来,净手焚香,向南边拜了几拜,心里默祷:爹爹,女儿今日也算是到了京城,只盼你能够平安无事,遇难呈祥。又对空拜了几拜,心道:母亲,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们罢!
坐下来调了琴弦,试试徽商,沉心静气,拨了一曲《梅花慢》,这是前朝大学士董崤山退隐山林后传出来的唯一一支曲子,曲子不难,但是几处音调晦涩,运转之中十分不好弹。能够一气呵成演奏出来的寥寥无几。
傅姣芮虽然以前一向不在功课上用心,但当年这支曲子名动一时,偏偏又有不好弹的难处,傅姣芮一时好胜心起,半月没有出门,终于把这支曲子练熟。如今虽然丢了很久,几下生疏之后就是流畅自如。
此时空庭寂寂,鸟叫虫语皆不闻,琴声如晶莹玉石山中积雪,一时都拨乱了纷纷流泻下来,竹间回响,松端袅绕,渐渐低下去复归平静。
紫姜赞叹道:“小姐,没想到你琴弹的这么好!”
傅姣芮不语,凝神静思,过了一会儿才道:“把这些都收了。”立起身上楼去了。
二楼倚着桂花树挑出一角阑干,傅姣芮凭栏远望了一会儿才回来。此时远处精舍中已经有人走动,湖畔路上两个锦衣少年站了一会儿,见琴声不再响起,于是依旧往园外走。这二人一个是抚远将军曹延的儿子曹子通,一人是大学士陆嵩的儿子陆文清。
曹子通道:“这园子里住了什么人?几个月不来,安王府渐渐是藏龙卧虎了。”
陆文清道:“龙虎倒不像,我听着手法像是一个女子,昨日我在万府上吃酒,见安府管家来说傅青山的女儿傅姣芮到了,莫非是她?”
曹子通道:“若是倒也难怪,当年焦夫人可是名动京城的才女,有母如此,女儿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陆文清笑道:“谁说不是,昨日佩远一听说傅小姐到了,急急忙忙就赶回来了,想来也是慕名而回!”
曹子通呵呵一笑道:“说笑了,安兄岂是这样一个人。他整日里宫中行走,什么样子的美人才女没见过,陆兄此话忒把他看轻了罢!”
陆文清道:“是与不是,到时就知。”回头望望那边精舍,笑道,“曹兄没看见佩远在那边桥上立着么?”
曹子通道:“他每日都要在水榭上看看鱼虫,有什么稀奇。我们还是快走吧!”拉了陆文清疾步走了。
曹子通回到府里,下人来说娥佩郡主正在屋里生气,宫里曹贵妃差人来叫也不去。
娥佩郡主是曹子通的表妹曹娥佩,曹家虽然不是王侯,因为姑母曹贵妃深得梁帝和刘皇后的心意,父亲叔叔一个是当朝丞相一个是将军,于是曹娥佩八岁就得了这个郡主的封号。梁帝膝下虽然有两位公主,可惜先天不足,不是痴呆就是浑傻,娥佩郡主天真可爱言笑活泼,梁帝和刘皇后都十分喜欢。平日里娥佩郡主宫中里外走动,人人见了都是巴结奉承不迭,今日生气自然也是有缘故。
曹子通叫来表妹贴身的小丫鬟妙儿,问她郡主为什么生气。
妙儿道:“昨天在万王爷府郡主本来是高高兴兴的,不知怎么说到傅将军的女儿要来京城,还住在安王府。郡主听说动了好奇的心思,就问起来傅小姐的点滴,那万小姐说啊说的,也不知怎么就讲到小时候的事情上去了,说什么安王妃小时候就想认下傅小姐做媳妇。后来安王府的管家过来说傅将军的女儿到了,安小王爷就要走,郡主就发了脾气,打烂了一个杯子。但……但……”
曹子通问道:“但什么?”
妙儿道:“但安小王爷不仅不过来看看郡主手上的伤口,还一路笑着走了。”
曹子通到了表妹房外咳嗽一声走进去,见屋里站了一地下的丫鬟老婆子,东西丢的到处都是。
丫鬟报说大公子来了,娥佩郡主命道:“叫他出去,若是不走就乱棒打出去!”
下人自然不敢动手,曹子通知道表妹脾气上来了十分难缠,更兼有郡主的身份,今天为了安佩远的事,自然要十分十的小心。
于是笑道:“妹妹生什么气呢?我刚刚从安家过来,安佩远还巴巴的叫我带鱼籽糕过来给你。”
娥佩郡主冷笑一声道:“说的好听,你们大晚上的跑过去不就是为了看那个远道而来的稀罕物么?”
曹子通笑道:“妹妹说错了,昨日安佩远进宫,太子让他监督办海防傅家战败一事,所以叫了我们几个过去商量,这些事情私下里才好说。”
娥佩郡主并不十分信,但听见哥哥说太子叫安佩远监督办傅青山战败一事,问道:“傅青山败了就是败了,怎地还要派人去监督?难道其中有什么蹊跷?”
曹子通正要表妹去宫里打探一下风声,于是就斟酌说了一些:“当日傅青山战败,事情起因复杂,有人说是傅青山放纵手下喝酒误事,有的又说是东海国早就买通了傅青山,故意诈败逃匿,也有些人说傅青山是被人陷害,尤其是傅青山那些旧部,还有些得过傅青山恩惠的人,几方各执一词,莫衷一是。皇上听多了也就生起疑心,命太子下手彻查,安佩远正好在兵部协助理事,太子就叫他监督帮忙了。”
见表妹脸上神色稍缓,曹子通道:“这时候不管傅小姐是美人还是才女,人人对她都是敬而远之,佩远从小就在朝中打练,这些事情比谁都明白!”
娥佩郡主这才罢了,曹子通见妹妹不生气了,忙交待她进宫去在姑母处探听一点口风。
娥佩郡主道:“傅家的案子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姑母也未必知道什么。”
曹子通皱皱眉,想起此事不仅牵连三位皇子,弄不好自家人都要被牵连,含糊道:“妹妹去打听就是了。”
娥佩郡主到了曹贵妃的萣兰宫,曹贵妃正叫宫女采了菊花,堆在毯子上。娥佩郡主见着新鲜,问道:“姑母,这是做什么?”
曹贵妃一边叫小宫女给自己捶腿,一边对娥佩郡主道:“覆上细绢里子,再织上菊花图案,烘干了放在宫里,踩在上面声音好听,香气也好闻。”
娥佩郡主见姑母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忙俯身下去给曹贵妃揉肩,道:“姑母好雅致的主意。”
曹贵妃打量她一眼,见她也没怎么梳妆,只穿着流云花鸟的羽纱衫子,腰带上的明珠,玉裆,翠罗都没有佩上,于是叫宫女们把菊花和毯子拿到外间屋去弄,身边只留下贴身宫女玳儿,问道:“你昨日是不是和安佩远生气了?”
娥佩郡主脸红了一下,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曹贵妃叹口气:“你何时才能醒事些?那万晓蓉几句话你就真信了她?”
娥佩郡主见姑母什么都知道了,反倒难过起来,两眼泪汪汪的,只撇着嘴不说话。
曹贵妃心里不忍,叫她坐在自己身旁,抚摩着她的头发道:“以后离那个傅家的小姐远一些!”
娥佩郡主奇道:“为什么?”
曹贵妃摇头,本不想多讲,但若依着娥佩郡主的脾气,只怕几天就会惹出事来,于是道:“她父亲的事情牵连甚广,你伯伯和叔叔当年都对他赞许有加,事到如今一定要避避嫌的!”见娥佩郡主没精打采的,安慰她道,“佩远这孩子做什么事情都有分寸,你对他要娴淑一些才好。”
又叫她去刘皇后的凤藻宫里走走。
娥佩郡主过去,刘皇后正和华老太妃说话,见她来了自然少不了一番亲热言语,又叫宫女把寒木国刚刚进贡上来的漠北野狐狸做的帽子拿过来给她。太监过来报说皇上要过来请皇后娘娘商议事情。
华老太妃拉着娥佩郡主的手道:“我和娥佩还有话讲,正好同路出去。”
于是二人辞了刘皇后出来,到了华老太妃的琼枝殿。
华老太妃道:“你父亲昨日送过来的几样药材十分好,这几样做出来的药丸你带回去给你娘用罢!”
旁边宫女端上来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一个细瓷银底的小盒子,装着几样蜡纸包的药丸,香气隐隐,闻着叫人神清气爽。
娥佩郡主谢了接过来,笑道:“老太妃的东西,样样都叫人爱不释手呢!”
华老太妃笑对身边宫女道:“你们十个人也没有娥佩郡主说的一句话让人舒服,可惜我也老了,不然天天叫娥佩进宫来陪我。”
娥佩郡主忙道:“老太妃喜欢我就天天进来好了!”
华老太妃笑道:“你们年轻人自然是要凑在一处才舒服,我一个老东西去掺和什么。生气使小性子我也哄不来!”
娥佩郡主脸不由一红。
华老太妃笑道:“你也多日没有去安府了罢?今日我老婆子有兴致,陪我去一趟如何?”
娥佩郡主忙答应着,见旁边宫女端过来几个紫金白银纹的小箱子,放在几上打开道:“太妃,东西都准备好了。”
只见里面分别装着首饰环佩,还有一些屋里摆设的古玩,样样都十分精致。
华老太妃道:“人老了,就用不着这些东西了,白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去给了人清静。”又拉着娥佩郡主的手道,“今日你就和我一起去见一个极亲爱的小姑娘,论起岁数你们是同年,正该好好亲近亲近!”
娥佩郡主勉强笑笑,嘴上答应得清脆爽利,道:“老太妃放心!我一定把她当做自己妹妹那样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