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微之》墨小柠

2、不期而遇

　　他不停地向前走着。

　　脚上的伤火辣辣地疼痛，水泡破了淌出脓液，又叠着磨起了水泡，一片惨不忍睹的红肿。两条腿也酸疼的厉害，他觉得自己纯粹是靠意志力在支撑着前进。头也变得晕了起来，眼前的路变得有点模糊。

　　昨夜经历了那么多变故，只有十岁的他还没办法完全承受这些。他太饿了，也太渴了，喉咙干得发痒，胃里饿得发烫。他用手摸了摸掖在怀里的那个馒头。这个还不能吃，这得救命，这是自己生命的最后防线。有它在就安心一点，他继续拖着沉重地脚步往前挪。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太阳已然升的很高，毒辣地照射着大地。依旧是艳阳天，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丝云，没有一点下雨的迹象，令人绝望的晴朗。

　　他实在有些走不动了。全身都疼了起来，脑袋疼，手臂疼，腿疼，最后他要分不清疼的就究竟是哪里了。

　　这条路几乎没有人经过，只能偶尔看到一两个枯瘦的老牛拉着的木板车和同样枯瘦的赶车人。他朝远处望去，惊喜地发现看着很远的地方有城门的影子，大概是快到京城了吧？他这样想着，感觉更加的饥肠辘辘起来。到了京城一定会有吃的，听父亲说，京城住着很多很多有钱人，他们衣着光鲜，内心良善，看到如此狼狈的自己一定会大发善心的出手相助的。

　　他心下一定，决定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然后再快点行进，趁着天黑前进城。

　　然而他似乎是忘了，如果这些有钱人真的如此“良善”，怎会对□□旱摧毁的小镇和它的居民如此视而不见呢。

　　十岁的他并不会思考这些。他朝左右望去，左手边不远处有个木质的小建筑立在那里，里面似乎空无一人。他朝那里走去，走得近了，发现那原来是个凉亭。凉亭也好，可以遮阳。他靠着亭子的柱子坐在了地上，感觉到了一丝丝凉意。这时节似乎还有那么点风吹过，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心里有了一丝小小的雀跃。

　　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摸出那个馒头，馒头被揉的有点脏，他从上面揪下一小块，然后把剩下的放回去。那一小块被珍惜的放进嘴里，轻轻的咀嚼着，太干渴了嘴里似乎也分泌不出什么唾液来，馒头经过喉咙的时候干的像是要摩擦起火星一样，但这样也已经是无上的美味了。

　　他满足的叹息着，开始检查脚上的伤口。脚伤开始有点化脓了，看着肿的吓人。他撕下衣服上的布条，随意的包扎了一下，过于疼痛反而使人麻木的感觉不到了。太累了，头很沉，眼皮也很沉，他不由得缓缓睡了过去。

　　沉睡中似乎有风拂过脸颊。脸颊上满是污垢和层层叠叠被泪水冲刷出的泪痕，他长长的睫毛轻颤着，眼角又被泪水浸湿了。然后他感觉到有一点痒，仿佛跟母亲一起玩耍时被咯吱的感觉，他有点想笑，一下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个留山羊胡子的老头。那老头瘦的惊人，黝黑的手臂仿佛是一根骨头上挂着一层纸一样的皮，整个身子蜷缩着，穿着脏而破烂的褂子，散发着难闻的臭气。

　　他惊骇万分的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老头的左手攥着自己那大半个馒头，右手还伸在自己的衣襟里，已经触到母亲那个首饰盒子了。他不由得护住那个盒子，又伸手去抢馒头。老头却比他手快的多，捏住盒子抽出手，转身就跑。

　　他一时头脑发懵，这时已经接近黄昏，但不知道为什么天色异常黑。一时间看清老头在大路上朝着城门的反方向狂奔，他也站起来跟着追，想要喊叫，喉咙却干哑的发不出声音。老头跑的挺快，在路上窜着像个丑猴子。他数次被绊倒，磕掉了一颗牙，满嘴都是血，他用手胡乱擦了一把，继续跑着。感觉空气中都是扬起来的沙尘，他的肺剧烈的疼痛着，胃也要痉挛了似的。

　　绝望笼罩了他，他想着，我完了。

　　我要饿死在这荒郊了。

　　突然前方扬起了更大的沙尘。他站住，愣愣地看着前方跑来的庞然大物。那是几个骑着马的人，后面还跟着两辆并驾齐驱的大马车，跑得飞快。瘦老头大概也是闷头在跑，一下避闪不及，眼看就要撞在马蹄下。突然天空中闪过一道闪电，光芒刚映入眼帘，就听着剧烈的轰隆声响彻大地。

　　要下雨了。

　　他不管不顾地拖着脚朝瘦老头继续跑着，然后看到领头那个骑马的人一把抄起瘦老头的领子，竟把他凌空拽了起来。老头剧烈地挣扎，手里的盒子和馒头都掉在了地上。

　　他赶忙往前跑，跑到马匹的下方去够那个滚落的盒子。盒子握在手里了，又转头慌乱的找起了那半个馒头。领头的人这时候已经下马去向马车里的主人汇报了发生的事情，而他并不知道。这时候又一阵雷声响起，接着感觉脸颊一点湿润，他茫然地抬起头。

　　原来是下雨了。

　　下雨了!

　　骑马的人全都欢呼了起来。雨点很大，来势汹汹，很快噼里啪啦的打湿了地面，将尘土压了下去，又很快湿成了泥潭。

　　他很快被淋湿，还在不死心的找，终于在右边的马车下看到了馒头。他连滚带爬的冲过去，把馒头在泥泞里捡出来，小心的擦拭。他突然涌起了一阵心酸，但是感觉眼眶很干，似乎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突然一把伞遮住了他，将雨幕与他隔绝开来。伞很漂亮，是红色的，周边点缀着细小的珠帘。这并不是一把遮雨的伞，应该很贵吧。

　　握着伞柄的手，洁白而修长的手指，涂着鲜红的蔻丹，纤弱的手腕隐在红色的纱袖之中。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抓住伞柄，却并不敢触碰那只手，然后将伞扬起，看向手的主人。

　　那是二人第一次相见。后来他无数次将这个场景从脑海中挖掘出来，在夜深人静时细细反复咀嚼。

　　那时他只有十岁，他见过最美的女子就是自己的母亲。然而母亲的美丽是含蓄的，是温润的，是夹杂有自己的想象和爱的。而她不是。她的美丽让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清楚，张扬但是又含蓄，热烈却又隐忍，他在她的神情中觉察到一丝刻意和不情愿，但同时又有着与生俱来的清澈见底。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思念她，爱慕又或者同情，在十岁那年与她相遇后，那种复杂而强烈的感情便充斥着他的一生，他时常夜不能寐，但又享受其中。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让我沉浸其中永不醒来吧。他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