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光以生命》白羽倾翼

25、第25章 陆氏纸坊

　　泓县是典型的徽派古镇，一路上的白粉墙、黑瓦檐，将熟的稻田里不时飞起一两只白鹭，显出一派悠远恬静的田园风格。
　　时悦的兴致高涨，虽然昨晚加班到半夜，不过睡了几个小时，依然挡不住她一路兴奋地叽叽喳喳。相比之下，开车的许锦墨就沉默许多，只是偶尔对时悦的话应对两声。那高冷的气质如一层坚硬的外壳，把他包裹其中。时悦只当他是高冷气泛滥，也不在意。
　　陆叔的远房姑姑开的“研华”纸坊在风情街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门前一丛翠竹遮了半边院墙，白墙黛瓦下一帘竹帘掩着门面，两边挂了竹制的对联“竹纹嵌旧影，薛笺染红绡”。
　　时悦一拍手掌，笑道：“果然是大户人家的气派。”率先上前掀开了竹帘，帘子碰响了门边挂着的铜铃铛。
　　坐在柜台后的女子抬起头来，“欢迎光临。”
　　时悦看那女孩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于是上前礼貌地道：“姑娘，我们找陆敏陆奶奶。是陆奶奶的侄子陆远征叔叔介绍过来的。”
　　那少女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似是使劲憋着笑意。好半天，终于给时悦来了一记暴击，“我就是陆敏，陆远征是我的远房侄子。”
　　时悦：“……”当场被雷得外焦里嫩。
　　陆敏任由时悦自顾蹲在墙角画圈圈，计算着自己跟这二十啷当岁的姑娘差了多少辈分，给他们二人上了云雾茶，就跟许锦墨聊起了造纸的事情。
　　“陆家从宋朝开始造纸，至明朝已经负责敕造朝廷贡纸。最盛大的时候，整个泓县都是陆家的纸场，为陆家打工。只是如今……”陆敏落寞地笑笑，带出了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静，“真正还在干这个营生的，陆家也就只有我了。”
　　“你们要找的这种纸张，确实是我们造的古纸，”陆敏摩挲着许锦墨拿出的画卷，淡淡道：“这种纸在民国期间还有出品，我们家有一间存储样板纸品的仓库，也许还能找出当时存下来的样品，不过数量不大，不过几尺而已。”
　　“只有几尺？还不够用来装裱陆叔叔的画。”时悦急道。
　　陆敏看了她一眼，“这几尺还不能都给你们呢。那是陆家纸品的资料库，每一种纸品都要在那里留下样品和记录，我们后人就能根据这些资料复制出这些纸品来。”
　　许锦墨的眼睛一亮，“也就是说，你能再复造出这些纸品吗？若是这样我可以跟你订制特制手工纸张吗？”
　　陆敏苦笑道：“理论上是可以，只是你知道制造这些古纸，有多麻烦吗？”
　　许锦墨平静道：“我知道。”
　　时悦动了动嘴唇，又回想起以前看过的纪录片。把那些什么“斩竹漂塘”等步骤、巨大石臼石椎等器具在脑中过了一遍，她乖乖闭了嘴。
　　“你们还保留有那些工具吗？”许锦墨问道。
　　“在老宅里还保留了一个当年的造纸场，不过只有很少一部分还在使用，生产一些特色纸品。也多是本家一些亲戚过来帮忙。那些出产的纸品放在这里寄卖，市场也不好。你看，”陆敏苦笑了一下，“咱们在这里聊了这么久，你们还是今天第一拨客人。”
　　“我们能去看一下造纸场吗？”许锦墨语气沉静，款款道来：“特色用纸需求虽然不大，但修复界还是有市场的。如果你能复造古纸，专做定制纸业，我愿意出资。”
　　陆敏吃惊地看着许锦墨，时悦更是瞪大了眼睛。
　　许锦墨在这样的目光下，又拘谨了起来，局促地解释：“我只是觉得，手工造纸这门古老的技艺不应被淹没在时光中。况且，跟我的工作很相似……”
　　时悦了然：“这就像是修复一项工艺，把它从漫漫的时光长河中拯救出来。”
　　许锦墨点了点头，淡淡一笑。
　　这也是传统匠人的情怀，从远古跟随着手艺一同代代相传。外人未必能懂，业内人却是惺惺相惜。
　　陆敏沉默了许久，终于道：“请跟我来。”
　　在陆家老宅，时悦有幸见到了传说中的巨大造纸场。
　　今天造纸场没有人来开工，除了一位老人在纸浆池旁工作，整个宏大的院落显得无比空阔。尘封的器具在午后斑驳的阳光中，如落寞老者踽踽行走在时光之河中，渐渐远去。
　　然而时悦却透过光线中飞舞的尘埃，似乎看到了当年这里有忙碌的人影穿梭，那些巨大的器具在他们手中发出生命力的节奏鸣响，一道道工序有条不紊地进行，各色精美的纸品在他们手下堆叠，打包装载，架上马车送往远方……
　　陆敏摸着一卷落满灰尘的覆纸竹帘，感慨道：“我小时候还听老一辈说起当年造纸的盛况，即使在清代，半个泓县的人还是以造纸为生。现在……”她落寞地笑笑，“只怕这些东西也就能送进博物馆的橱窗，用做民俗展览了。”
　　时悦的脑中闪过一线光亮，她还来不及抓住，又听陆敏道：“许先生，就凭你刚才的说的那些话，我愿意为你启动这些器具，复造出你要的纸品。”
　　“多谢你，陆女士。”许锦墨讷于言，只是伸出手与陆敏相握：“资金上面有需要的，你尽管跟我说。”
　　陆敏笑着摇了摇头，“这也许是陆家纸坊最后一次焕发生命力了。这是我们陆氏家族的份内事。”
　　“不！这不该是最后一次！”时悦决然的声音传来，两人都转头看向她，看到了她眼中灼灼的光亮。
　　“这样的工艺不应该消失。现在省里正进行一个文化推广项目，大力扶持传统工艺文化，甚至通过了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陆氏造纸完全可以向省里申报。”
　　陆敏的眼睛倏然一亮，“真的可以吗？”
　　“嗯。我还可以跟台里申请一个采访专题，给陆氏造纸拍摄一期节目。把陆氏造纸推广出去。”时悦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一只手摩挲着耳廓上的红痣，把争选题时的敏捷发挥出来。
　　“做成一个家族传承的专题记录，古今传奇的模式。还可以介绍你们的特色纸品，既是宣传了文化，有做了商业推介……”
　　她兴奋地一拍手掌，自顾滔滔不绝：“陆姐你还可以开设手工坊，进行民间造纸DIY，让客人体验一把从纸浆到纸品的过程，感受自己动手的乐趣。甚至客人做成的纸品可以印上鉴章，或者画上小画，做成书签、名片等等。这些工艺和纸品就能活起来了！”
　　说完了回过神来，时悦才发现那两人神情各异地看着自己。陆敏是满脸的惊喜，而许锦墨嘴角微勾，眼中是深深的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