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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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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新君沐浴更衣,穿上最新赶制的帝王朝服,佩戴帝王冠冕,腰佩帝王宝剑,在一众侍卫和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前往金銮大殿。
新君一派庄严威仪,看不出有任何朝局更迭后的疲态。他行走在熟悉的宫道上,迈着帝王的沉稳步伐,走过那些他的父皇曾走过的路,踩踏前尘,碾压过往。
那一记暗纹仍然好好地停在帝王朝服的前襟上,如同这些翻云覆雨的日子里的每一日,每一夜。通往金銮殿的路程过半,新君的步伐忽然放缓,问道:“楚松何在?”
立有侍卫上前半步答道:“回禀圣上,楚大人已遵圣喻亲自给申廷赐下毒酒,并立即执行火刑。您更衣时已有人来回禀了,但按规矩今日若您不问起,臣等不能向您禀告血腥之事。”
新君的步伐重回方才的频幅,继续向着金銮殿走去。他感到出了一口恶气,但心头的烦闷焦躁仍然挥之不去。下意识抚摸暗纹也并没有好受一些,新君感到胸腹不适,像是有什么难忍的气息在体内乱窜。
随侍的宫人是打小就跟着太子的,立即轻声问道:“皇上有什么不舒服?可是朝服和冠冕有些紧凑?给您松松?”
新君摇摇头,长长舒了口气:“无妨,许是有些热。”
宫人挥手,立有华盖撑起在新君头顶。“皇上再忍忍,待礼仪一毕,奴立即给您端梅子汤来。”
新君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前方已能见到黑压压跪了一地的臣子,金銮殿正门大开,迎接大夏新君。
冗长繁琐又十分隆重的仪式中,端坐在龙椅上的新君一直感到难耐。他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胸腔憋闷难忍,想吐又吐不出来,浑身血脉里像有什么在游动,搅扰得他片刻不得安宁。
他心里又惊又怕,担心是夜雷正在遭遇什么濒死的艰难时刻,又疑惑自己明明没有与夜雷达成血契,自己如何能感知到夜雷的感受?可这难忍的感受越来越剧烈,让他整个人都发起抖来,死命握住椅座扶手都毫无用处。
身侧的宫人一直在轻声问他要不要什么,但他完全听不清后面的几个字,只觉得胸腔内有什么在震颤在激荡,像要将他整个人生生撕裂。
忍受不了,真的忍受不了了。
新君忽地站起。
群臣惶惑地看着他们的帝王踉踉跄跄地走下王座,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出大殿,来到殿外宽敞的空地上。群臣不明所以地跟了出去,纷纷躬身询问新君出了何事?
他们的新君却不说话,而看样子像是根本说不出话来。他不断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像是痛苦难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胸口作祟。
“传御医,快传御医!”不知道谁叫嚷起来,立即有人上前扶住新君,想将他扶至寝殿休息。而新君却忽然大力将周围的人推搡开去,力气大得惊人,周围的人纷纷被推倒在地。
转瞬之间,这位新晋的帝王忽然拔地而起,向着天空腾跃而去!群臣在惊愕之中看着新君在空中化为一条白龙,朝服和冠冕崩裂坠落四散而下,白龙在空中发出狂躁的嘶鸣!
所有人都惊呆了,呆若木鸡地看着白龙在半空翻滚,仿佛是被油煎火烤那般挣扎,而并非传闻中化龙那种升腾的喜悦与爽快。众人呆滞地仰头盯着白龙好一阵,才纷纷慌乱地动作起来,高声叫喊此起彼伏——
“快,快请捉妖师们过来!”
“束妖咒!快施束妖咒!”
“缚妖网全部拉到这里来!”
短短数个瞬间,方才还被众人朝拜的新君已变为人人唾弃惧怕的妖物,欲除之而后快。然而没等受过几次束妖咒,白龙忽地从空中跌落,重重地砸在地上,仿佛突然之间没了飞腾的能力,在地上微微抽动着,一对属于龙的双目里散发出痛苦无望的情绪。
立即有人哀嚎起来,那是被白龙砸地时无意砸倒的人们,被压在白龙巨硕的身躯下动弹不得,有的被砸中要害而已经不能言语且口鼻出血。
周围还能活动的群臣仍然不少,被召唤而来的侍卫也渐渐多了起来,将白龙围在中间,谨慎地盯着。群臣中一个为首的男子对白龙叫道:“你,到底是什么妖物?竟敢冒充皇上?!皇上现在何处?!”
白龙向他看过来,龙口张开像是想说什么,但一个字也没有发出来,只是些无意义的低鸣。白龙双目里的情绪万千总总,却无法被眼前的任何人所理解。
他要如何告知众人,他就是新君,他就是今天登基的皇上,他就是史上第一个在登基当日突然化身妖龙的帝王。
即使是大妖,化为妖身的时候也很难讲出人语,这必须经过长时间的修习和训练。
但围在白龙附近的都是朝中重臣,谁家里还没有几个修为精纯的大妖?他们大多数人都见过妖身状态的妖物讲话,所以对眼前的白龙不能言语丝毫不信,也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
尤其,这是龙。
百年难得一见的妖物,几乎每一个都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妖力,当之无愧的妖中之王。
白龙无法言语,也不知如何恢复成人的模样,想逃走却被刚才的束妖咒所缚,几乎是挣扎着匍匐前行,妄想杀出一条血路。
“拿下它!”领头的大臣一声令下,周围几乎所有人都施展出了束妖咒,齐齐压砸在白龙周身,令白龙瑟瑟发抖,不堪忍耐地扭动着庞大修长的身躯,四爪在地面抓出道道痕迹,发出痛苦压抑的嘶吼。
然而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一只妖物的痛苦呻吟。
作为一个人,只怕从生到死都不会领略束妖咒的威力,不知道那是一种无论如何都难以形容的痛楚。白龙此时只觉得这痛苦比背水阁中所遭受的过犹不及,仿佛下一刻自己所有的血脉骨肉就要尽皆碎裂。
而这一刻,他心中竟然还转过一个念头——
夜雷他,每次都要遭受这样的疼痛吗?
束妖咒不断地砸下来,让白龙的挣扎都化为徒劳,连抽搐也变得虚弱无力。他不敢相信今日会死在当场,死在登基大典当日,而如同被砸裂的痛苦令他无法再思考脱身之法,只想干脆痛快地死去。
只是在这意识渐渐混沌的时刻,他竟听见了一些窃窃私语。
“成功了!大人成功了对吗?!”
“原来大人的真身是龙?我第一次知道呢,真的好厉害啊!”
“灌输妖力就会让对方变成相同的妖吗?这竟然是真的?!”
“大人果然是大人,能做成这样的事!”
“那皇帝一死天下就大乱了吧?是不是就变成我们妖的天下了?”
“那是肯定的呀!这也是大人的计划!”
……
遥远又贴近,模糊又清晰,字字句句凝合成一把利刃,从幻梦之中刺穿了白龙的胸膛。
原来那一晚恍如梦境的温暖是真的。
原来那些温暖都是假的。
那是那位大人最后一次灌输妖力,而非熟睡之人所渴念的柔情。
而平时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被那位大人灌输过妖力,都不得而知了。
白龙的头已经垂下去,挨到了地面,双目中的神采也在渐渐熄灭。群臣仍然激愤不已,商量着要不要留这妖龙一口气,以免完全失去了皇上的踪迹。然而这其中又难免有些趁乱作祟的心思,于是拐弯抹角的试探接踵而出,白龙的周围渐渐演变成一个临时的朝堂,各方势力开始拉锯。
白龙阖上了双眼。
他不想再看他身处的环境一眼。
“弄死这龙。”最后的命令下达了。
白龙想笑,却也没了力气。事实再明显不过,眼前的人不需要知道皇帝的下落。
短暂离去的裂骨重压再次袭来,白龙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再承受。然而他听见了周围忽然出现的尖叫和喧哗,还有隐约之中稳稳传来的几句话——
“大人!您不能去!”
“这样会功亏一篑!”
“大人慎思!”
还没能理解这些言语的含义,白龙感到自己身体一轻,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所缠绕,好像再次拔地而起了。
白龙微微睁眼,看着群臣离自己越来越远,变得越来越小——而他自己正飞翔在半空。
白龙没有用上丝毫力气,他被一只巨大的妖物驮着,飞向他不知道的所在。
那妖物与他此时的模样基本一致,只不过通体黑色,额上有两只巨大威猛的角。
黑龙。
一只他只见过一次真身的黑龙,正稳稳地驮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