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眉》北北猫咪

3、5-6

　　5.
　　坐在湖边发呆，当然这次还是在峭壁上，不过没有上巨石。那地方很好，但不是任何时候都好用。在上面睡觉要是一个没注意滚下去了怎么办……虽说我的睡姿还一直挺规范，可是难保不会出现意外情况。我真的很害怕再出任何大的意外了。
　　上次曜旸那么远远地说：“也许我成不了仙了……”却不给任何解释。真是很麻烦呢。看他情绪低落，只好牵着他回家了。曜旸对我的生活很有意义，当然不能让他一时想不开就跑掉，那我怎么办？好歹这个时代他还是比我熟悉。
　　还有一件事，我的身体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原先它是天地纯良灵气的载体，但是现在它渐渐变得不是当初那么单纯。是因为我的精神的原因？因为我并非一心成仙，所以我的杂念会改变身体吗？看水面我渐渐开始明白我的脸有什么不同了。
　　妖气。就算当时是灵气的载体但基于本身是妖物所以妖媚是再怎么都会遗留的，还是因为当时我的出现带来了不纯？唉，这么久远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不思考。现在妖气明显了，就是因为我的心思的不纯所以……唉，我也不是有意的……
　　说起来，曜旸的面容也有些变化。原来是很像鬽恩，连不食人间烟火都像。现在似乎比鬽恩更好看了。恩，难道他跟我在一起久了被我带坏了？

　　对了，好像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我都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呢。不过我觉得很可能和我原来所在的世界不同世界。因为我们那个世界是不会有妖精和什么轻功的。想起这么个严重的问题之后我去问了曜旸。
　　曜旸对我问题表示了极大的诧异，他很不理解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之后我才想起问这个应该在失忆初期就应该问的问题。我冷汗了一下，要是曜旸察觉了怎么办？失忆的人清醒之后第一个问题不是“这是哪儿”“现在是什么时候”么……惨了惨了，曜旸这个小笨蛋，希望他不要察觉就好呢。
　　他看了我好长时间，然后思考了一会儿，慢慢跟我说了。
　　听完了之后我发现我实在是错的太离谱了。明明这些东西我在镇上喝茶借书的时候就可以去偷偷地了解的，竟然还这样问曜旸。我是不是太依赖他了？唉，看来要改改了。
　　不管在什么时候，太依赖一个人都不怎么好。不管那个人能跟你多久。

　　宋朝。整个时间发展来讲，和我的世界没有区别。难道是平行世界？我打坐的时候思考着这个有点麻烦的事情。我没有改变历史的想法，也没有进去掺和一脚的心思。不过按我的世界是历史，马上就会打仗了。北宋就快灭了。
　　北宋？那不是有陆游么？他的词相当不错呢，对国难的诗也相当有气魄。对了还有辛弃疾和我最爱的苏轼！恩，苏轼现在还很有可能没出生，没事，我有近乎永恒的生命，只要我不成仙，我就可以去等着他出生长大！啊，那就可以第一眼亲见那些好诗好词了！幸福！
　　“祯姳……你在想什么？那么开心？”曜旸蹲在我面前，好奇地问。“我都快被你的灵气给搅得飘上天了……”
　　我睁开眼，看见曜旸近在咫尺的脸，兴奋地扑上去抱着他的脖子转了好几圈。他惊讶了一下，不过没有推开我。然后嘭地变成狐狸样蹭进他的怀里。他莫名地摸着我毛，挠得我无比舒服。太幸福了！
　　挠够了我跳出他的怀抱，又在地板上快乐地转着圈，灵气四溢，最后我和曜旸真的都飞到了天上，快要撞到天花板我才慢慢稳定下来。
　　“我可以去见我喜欢的人了！”最后我终于稳住心神，对曜旸笑得很灿烂地说。
　　他却在瞬间就掉到了地板上。
　　我想他是惊讶才掉下去的，毕竟原来这个修仙的孩子肯定不会有这么大的情绪反应，也不会为了要去见喜欢的人就兴奋成这样。曜旸他肯定是觉得心里那个曾经奉为偶像的人，不对，妖精已经变得丝毫不神圣了。没办法，我不是原版。我耸耸肩。

　　想到有可能见到我最欣赏的文人骚客，我激动得连日常生活都快过不下去了。不过因为以前没有看过涉及到他住所的资料，而且他一生总在流放，导致我对他的出生地都完全没印象了。所以还是找个当代人了解现在的地形会比较好很多。想苏轼也是一大文豪，宋朝也没几年了，苏轼他爹应该也有名了现在。
　　不过事实总是极其善待我的，还是得到一个千年狐妖的身体要很多运气？我在翻翻找找中竟然发现我来晚了……
　　原来苏轼先生已经作古二十多年了。这什么事么！好不容易找到个事情可以让我干，竟然就这么没了。
　　然后我以和之前的激动成正比的程度颓废了。从前都坚持的修身也停下来了。原来我需要变强，才可以活下来，保护自己和重要的东西；现在鬽恩不在了，我也有些力量了，可以不用担心被欺负了。现在修炼对我来说，到底算什么？
　　找不到答案，所以我不想再花时间和精力。

　　这几天喜欢半夜从湖边巨石上跳下去，什么都不想，然后湖水的灵气会将我浮起来，送到岸边。通常在空中我就会变回本体，你说为了自我放松打湿衣服多不好，是吧……
　　然后每天早上曜旸把成“大”字趴在岸边假寐的我拎起来带回家。

　　但是我忘记了意外是存在的。今天早上不是曜旸。感觉到有人把我拎起来了，可是不是曜旸的灵气。我还奇怪，可是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像一只死狐狸，还毫无防备地被人拎起来了所以再诈尸跳起来可能有点不好……
　　所以我没有动也没有呼吸。感觉我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上，比人类体温微凉，有种熟悉的味道。我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想起来了，这种感觉只此一家啊——二十年前的那个孩子。双腿残废的。他身上淡淡的味道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腿上的死气更浓烈了一些，但是显然不是二十年积累的量。果然那个医师还是有点用的。不过……
　　我管不了。
　　感到那双变大的有力的手慢慢地摸着我的额，那里因为灵气的聚集本体有了一个像灵核的斑点，我想他是在确定那个不是人为的。人的记忆是容易模糊的，所以我不是很担心。
　　他的手慢慢摸到了脖子。
　　我愣了。脖子上绑着的东西。这条绳子从没变化过，而且这么特殊的狐狸一定会让他想起来的！
　　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我不断对自己做着催眠。曜旸到底在干什么！明明就在附近，难道想看我自杀？
　　恩，我为什么要自杀？
　　被这个小孩认出来会怎么样呢？话说回来我好想看看他现在长什么样啊……是不是很好看的人呢？
　　他的手从脖子后面扣住了我的后脑，另外一只手轻轻地覆上了我的眼睛，慢慢的摸着我的睫毛，突然打开了我的眼皮。我的眼睛依旧水润的，但是这个没有可以让人怀疑的，因为我是从水里冲上来的……然后我们的眼睛相遇了。
　　很冷冽的男子。沉默的眼睛里包裹着睿智。看着我的时候有些讶然，然后归于平静。接着他松手我的眼睛闭上了。
　　我眼前依旧是他的脸，我很震惊。为什么和他那么像？
　　震惊似乎泄露了些灵气，感觉到灵气波动的曜旸终于出动了。翩翩公子出现在树后，面带微笑向着抱着我男子走来。
　　“我家的宠物可以还给我吗？”曜旸的声音带着丝丝戏谑。我恨得牙痒痒，你这么多年修行却还比不过我你小样你还爬我头上去了？！回去有你好看的！
　　感觉到男子的手紧了紧，然后把我托起来送到了曜旸的手中。
　　“谢谢无情公子。”曜旸把我捂进怀里，我听到他胸腔鼓动发声。无情？这个就是无情？我猜对了呢……
　　“她没事么？怎么好像没有丝毫气息似的？”冷淡的声音，跟小时候的完全不一样了呢。
　　“她就是游的失去了意识而已，平常都不会这样的，可能是昨天没吃饱吧。公子不用担心的。”曜旸笑眯眯地回答。我在他衣服里用爪子轻微地挠啊挠，红色的痕迹出现在曜旸莹白的皮肤上。曜旸的肌肉紧了一下，马上就被无情看到了。对了，他的名字是成崖余。很有意义的名字呢。
　　无情问：“她醒了？”
　　曜旸无奈，只得把我掏出来露了个头，我就又和无情打了个照面：“你看，已经活过来了。”
　　无情微微笑了：“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呢……不过我很久之前见过一只长得很相像的狐狸呢！不知道是不是跟她有关系？”
　　“狐狸不是都长一个模样么？公子多心了……”曜旸护住我，有礼貌地说。
　　无情也有礼貌地淡淡地回答：“这样啊，那确实是我多心了，狐狸应该没有这么长寿，就算有关系公子你也不一定知道……呵，失礼了。”
　　我挣扎地望着无情——不要咒我啊！我就是只长寿的狐狸来的！
　　无情突然惊讶得呆了一瞬间，然后真实的笑意染上了他的眼眸，像小时候一样。曜旸却马上转身了只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没事情那就再会吧……”也不等人家回答就走了。我伸出头来咬他的手，小声说：“都不等人家回答，好没礼貌呐……”他任我咬，也不答话。

　　6.
　　无所事事了几天。曜旸突然很正经地来找我。其时我正变回本体，抱着自己的尾巴打瞌睡。话说有尾巴还真的是好方便呢，原来没有发现有这么好用，现在有了之后才知道生活这么美好。
　　曜旸拎着我耷拉的一只耳朵，另外一只手拍着我的背。我睁开一只眼睛，示意他我在听他可以说话了。可是这孩子最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经常看着我不说话，你给他说话的机会吧，他又好像没什么好说的就别别扭扭地看着你，然后用怨妇的眼神看我一眼之后跑了。恩，那个姿势似乎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他清了清喉咙，很忐忑地开口了，应该说是终于开口了：“祯姳，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是有事想告诉我了，不然你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干嘛啊？别告诉我你是专门来看一只打瞌睡的狐狸的！要看回自己房里看镜子去！
　　我不耐地抬起眼皮觑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继续蹭着自己的尾巴。
　　“祯姳，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崇拜你吗？你没失忆的时候我其实只见过你几次的……”曜旸的脸模模糊糊的，口气开始渺远。

　　我第一次见到祯姳，是师傅刚把我捡回来。因为实在太脏师傅叫祯姳给我洗澡，我看着那个和师傅长的异常相像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把我抱起来带到了自己的房间。我窝在桌子下面，因为太累所以睡着了。之后被水声吵醒。我不情愿地睁开眼，看到祯姳的脸就在我的眼前。因为惊吓我哆嗦着向后退了一步。可是祯姳什么反应都没有。我的心瞬间就凉了。
　　这个人，没有任何，感情。
　　祯姳伸手把我从桌子下面抱了出来，放进了木盆里，水温刚好，我避开祯姳的眼睛，自己动手开始洗澡。祯姳也不多动，只在最后帮我冲水。然后用东西把我裹了起来，放在了他的床上。
　　我蜷缩在被子里，看着祯姳。他也正看着我。就在我要睡去的时候，祯姳开口：“你不是普通的吧？”我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不是妖。倒像是怨灵，附身到精神脆弱的动物身上了。”
　　我……我是怨灵？我知道我是灵魂没错，可是我为什么怨恨了？我睁大眼睛看着祯姳，希望他能为我解答什么。结果他什么都没有再说。为什么。
　　因为我跟他无关。他那些话只是要说给他自己听。

　　然后师傅带我离开了。在一座坟头前，师傅燃起了什么。我闻到好闻的气味，听到师傅说：“你的不甘……已经没有了吧？”
　　我看着墓碑，突然想起了前生往事。我是一个早夭的孩子。我的不甘，对于根本没有到来的生活的不甘。我要活下去。我要去经历我不知道的那些事情。现在我依旧活着，就是样子不一样了。所以我的愿望达成了。只是可惜了这个身体的原本的灵魂了。

　　弄清了前因，我的怨气就消除了。师傅的意思是让我修习法术，可是有怨气的灵体是无法适应灵气的，所以特地带我到了我的前身的所在。
　　“今天开始你就正式是妖精了。”师傅望着我笑。笑容里有什么意义不明的东西。我觉得师傅和祯姳是不一样的。师傅还有什么事情要做，所以和世界是有联系的。可是祯姳没有。他的所有似乎只剩下修炼，冥想，成仙。
　　这么直接而单纯的想法，我从曾经是人的角度来说，很敬佩。这么心无杂物，真的很难。祯姳不知道曾经放下了多少东西才到了现在这个样子。师傅说祯姳是快要千年的妖精，所以可以心无杂念。我要放下还要很久。所以我暗地里下定决心，要像祯姳那样。虽然我不懂成仙到底是什么意义，可是竟然有人会为了这个目标做出这么大的牺牲，那一定是好事情了。所以我也要做。

　　回到师傅的道观之后，我被师傅赐予了一个人类形象，和一群各种各样的生物一起修习法术。我发现我的同门都不知道祯姳的存在。只有我见过他。我和同门在一起之后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过祯姳。修行一段时间之后，在我快要忘记那个没有感情的祯姳的时候，我又看到他了。
　　祯姳在月下坐着，浑身仿佛浸在月光里似的。可是他的灵气似乎多到满溢出来，在结界内明亮如白昼。因为我闯进他的结界，他睁开了眼睛看向我。仿佛神祗般的目光和模样让我不自觉地趴伏在地面。敬意就那么流淌过了我的身体。
　　可是我觉得什么不那么协调。但是哪里不协调又说不出来。

　　十年之后祯姳离开了。快要度天劫了，师傅似乎交代了祯姳什么事情，所以祯姳离开了。其实他有没有离开对道观一点影响都没有。因为他在也没有存在感。只不过好像是安排好的似的，我难得一次在师傅那里接受指导，祯姳出现向师傅告别。师傅看着祯姳的眼神很鬼魅，然后他用那种眼神也看了我一眼。顿时冷汗布满了我的背。

　　大概了又过了十年，师傅突然单独叫我交代事情。我正迷惑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师傅这么上心，师傅望着我又开始鬼魅地笑。我直接想到了祯姳。果然师傅叫我去找祯姳，看看他度劫度的怎么样了。但是我觉得奇怪，祯姳应该会回来向师傅报告，用不着我去。
　　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终于找到祯姳，可是好像又不是祯姳。地上躺的那个身体充斥的是祯姳的灵气，可是不是祯姳的样子。是个小女孩。我静静地等着地上的那个人醒。没想到等来的是新的一切。

　　“这么说你其实只修炼了四十年？本体还不是狐妖？曜旸你很厉害嘛！灵魂和身体的配合不是很困难吗？”我窝在曜旸的怀里，用鼻子蹭曜旸的胸口。
　　“是啊，开始练习体术的时候总是被人打呢……后来好多了。”曜旸的脸可疑地红了。
　　我继续用鼻子蹭，曜旸突然布了结界，然后噗的也变成了狐狸样。因为灵气的关系，曜旸现在的型号比我小了很多，于是变成了他蜷在我的怀里，我蜷在他的衣服里。
　　我用尾巴环住他，不解地问：“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总不是告诉你的生平吧？”
　　曜旸用鼻子蹭我的下颚，似乎很开心这么呆着，什么都没说。
　　我怒，凌空招来衣服然后变成人形，提起曜旸，握着他的两只爪子，恼火地看着他。曜旸眨着无比纯良的黑色眼睛看着我，好像我是大灰狼而他是小白兔。
　　于是一个不小心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小白兔，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吧？”
　　小白兔愣了一下：“小白兔？我是狐狸啊！”
　　无力。只好松手。
　　既然不想告诉我那就算了。当我听了一个故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