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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年年清明 未必清明 ...

  •   闭着眼睛,但任飘凤还是感觉得到。

      那道目光太熟悉,他在注视着她。

      十几年了,他们一直这样,转身就能看见对方在身旁,但从不靠近,他跨不出那一步,她也越不过那个坎。

      在这一刻,事实上,依着她的性格,应该立刻睁开如火的双眼,与这个男人直面对视,问清楚他的心思。

      但眼皮微动时,手指触及冰凉的瓦片,想到这单薄瓦片下,就沉睡着任家二老的牌位,她的眼皮就又渐渐合紧。

      他们之间的坎太多,不止有叔嫂身份的鸿沟,还有至亲的性命横在中间。

      这样的隔阂,这样无解的局面,怎么打破?

      张开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握成半拳,又再慢慢松开,又过了一刻,任飘凤装作打了个盹后醒来,捂着嘴巴打着呵欠,坐起身慢慢睁开双眼。

      她睁开眼时,果然,旁边的男人坐得端正,直视前方,依旧在慢腾腾地灌酒,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满天漆黑里。

      任飘凤垂了垂眼睫,心里说不出堵得慌,伸手抓过那坛子醉流霞灌了几口,满嘴的枸杞甜味也掩不出那股苦闷,喝得急了就被呛了几口。

      “······慢点。”萧师傅依旧没回头看她。

      任飘凤被酒呛得又咳了几下,双颊浮上红色,明丽如朝霞,眼波一抬似乎满天夜色都染上了绚丽霓光,他看了一眼,飞快移开视线,把目光再次投向暗沉的黑夜。

      他避之不及,任飘凤只能又苦又笑,举起酒坛朝他隔空晃了晃,脸上神采飞扬:“来来来,干了干了!别浪费了你的醉流霞!”

      说完,直接把酒坛倒扣,仰脖子一口气饮得干干净净,溅出的浅红色酒液流到她衣领、襟上、下摆也毫不在意。

      萧师傅本已经飞速地伸手,想拦住她,但终究来不及,手到半空那女人就已经一饮而尽了,终是把手收回,垂在身后,慢慢握紧。

      任飘凤酒喝得越多,眼神就越发亮,一整坛子酒下肚整个人似乎更加兴起。

      抓着空坛子不撒手,一开始还只是边敲击着酒坛,边低声哼曲子,后来兴致愈发高,直接在屋檐上站起身,朝着浓浓夜色里,星星点点的万家烛火放声大唱:“绣雨衔花她自得,红颜骑竹我无缘。知无缘分难轻入,敢与扬花燕子争?”

      “知无缘份难轻入,敢于杨花燕子争,知无缘份难轻入,敢于杨花燕子争········”她一曲渐入尾声,曲调渐进低沉。

      突然间,急转直上,完全脱离原来要收尾的曲调,骤然把声音再度提高到有些尖锐刺耳:“知无缘份难轻入,敢于杨花燕子争!”

      “砰!”

      灶房里正洗碗的梨溶手一抖,愣了愣忙放下碗就往外走,萧索、萧重、奚阳的反应快过她,赶在她前头,等她站到院子里,就看见三人齐齐地低头看着地上。

      她走近前一看,方才好好的酒坛子碎得满地都是,上面残留的几滴浅红色酒液像滴滴泪珠。

      梨溶忙仰头看向屋檐上,担心喊道:“干娘?”

      静了片刻,那屋檐上才传来熟悉的声音:“没事儿,干娘喝多了,手打飘了。”

      梨溶听着那声音平平静静的,稍微放心了点,转身拿扫帚来清扫。

      听着下头几个孩子的脚步声走远,任飘凤缓缓几个呼吸,也不看旁边那个男人,侧着脸道:“酒喝完了,我也醉了,早些休息吧。”

      萧师傅看着她的身影往下跃,屋檐上刹那只剩他一人。

      从刚刚就紧握的手一直没丝毫放松,甚至越攥越紧,他都能听见自己手骨的咯吱声。

      十几年,别说她那样习惯张扬肆意的人,就是他,也都快撑不下去了。

      不是没看见她的苦,不是没看见她的痛。

      可他能做什么?他什么都不能做!

      怪谁呢,

      该怪的,不在了,不该怪的,也回不到从前。

      “咦?萧师傅走了?”梨溶疑惑地看着关门进屋的干娘,仰头看着毫无动静的屋顶。

      萧索听了听动静,跃上屋檐。

      没一下他就下来了,手上只拿着几个装凉菜的空盘子。

      “走了,应该是回萧家了。”

      梨溶道:“怎么也不和你们一起回?”

      萧索拦下她要接过几个空盘子的手,自己打水,把几个盘子都洗干净放好后,打量了一圈干净的灶房,才对她说:“时辰不早了,我们先走,你记得把门落好栓,收拾了就早点睡吧。”

      梨溶看看等着他的萧重和奚阳,点头道:“知道了,你们快回去吧。对了,回去后看看萧师傅,要是喝醉酒了就喝杯蜜水。”

      奚阳摇摇手指:“杜康醉了,师傅都不一定会醉。”

      萧重道:“阿溶早点睡吧,这两天忙前忙后的肯定累了,我们这就走了。”

      “重哥哥,阳哥哥,你们也早点睡,走好。”梨溶笑着朝他们摆摆手,站在门口看他们背影渐渐走远。

      萧索走在最后,突然回头站定,顿了顿后,那张平时硬朗的脸居然有些微红,犹豫下后,朝她无声地说了句话,接着挥手,示意她快进屋。

      梨溶看着他口型,心下微甜,点点头,转身把门阖上,闩上木栓,又去看了眼干娘,见她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坐在床上时,才发觉自个儿忙了整日,手脚都酸了,她捶捶发酸的小腿,边想着萧索那句无声的话,他说的是······

      “你做的菜,都很好吃。”

      点豆烛火下,梨溶杏目如水,低头抿嘴一笑。

      少女娇如杏,颦笑藏心意。

      ·················

      “师兄。”奚阳蹲在萧师傅房门口,指着地上滚咕噜的空酒坛。

      萧重捡起酒坛子,闻了闻,一股清冷扑鼻,是岁寒三友。

      从半开的门缝看了眼,里面那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

      回头对着萧索、奚阳摇摇头。

      三人对了个眼神,默契地悄步走开。

      关门落栓,洗漱休息。

      清明,雨后物重生,清洁而明净,谓之清明。

      然而,年年清明,未必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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