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曼言

3、李氏双姝

　　我挽着蘅芜君的手臂，大大方方地半靠在蘅芜君的身上，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大司马府的大门。大司马府一路的侍从、侍女惊得一个个脸色惨白、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李家嫡出的女郎，竟然挽着一个伶人那般下等的男人进了大司马府！

　　哼，忒没见过世面了，我这花名在外的，可不是浪得虚名。

　　蘅芜君注意到众人的目光，在我耳边轻声道，“女郎，您这样将我带回府，不会出什么事罢？”
　　我冲他一笑，亲密地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有我护着你，死不了。”

　　我们一路招摇地行至大司马府正厅。阿爹的视线落在我们交叠的手臂上，伸出一指，胡须激动得微微颤抖，“这人，这是何人？” 阿爹如今已逾半百，仍然长身玉立，精神矍铄，长须美髯，隐隐可见其年轻时之俊秀。

　　我冲着阿爹笑了笑，“还能是谁，我的面首啊。”

　　阿爹闻言，眼睛瞪得铜铃般大，捂着胸口眼看就要晕过去了。

　　旁边我的阿姐扶住了他，勉强劝道，“阿爹！阿爹息怒！”阿爹整张脸涨得通红，抄起桌案上的茶盏就朝我的面门砸了过去。我不躲不闪，一眼不眨地看着这茶盏朝自己砸过来。好在，阿爹砸得偏了。那茶盏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右肩上，淋得我一身茶水，最后滚落在我裙边，裂得粉碎。我忍住了将将出口的闷哼，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嘴角竟还露出一丝笑，“阿爹何必如此动气。”
　　阿爹真的被我气极了，一声怒啸，“滚出去！你这个败坏门风的狗东西！”

　　蘅芜君一见这局面，双腿一软，跪伏在地，连连磕头，“大司马饶命，大司马饶命啊。”

　　哎，我在心内叹了口气，才这么点小场面就吓成了这般模样，忒没出息了些。

　　阿爹气得拔了随身的佩剑就要砍过来，“今日便让我杀了你这个逆女，免得在我眼前污了我的眼！”
　　我冷哼一声，“是，阿爹最好杀了我，我求之不得。”

　　眼看着要真出事了，旁边的大兄李昶见状急急拉住了他，“阿爹不可，阿妹一时糊涂，多加劝诫便是，怎可动刀剑，真伤了阿妹怎好？”

　　这一屋子鸡飞狗跳，我却笑了笑，将软在地上的蘅芜君拉了起来，“父亲，不是你派人来请我归府饮宴的，怎么如今我回来了，你却又喊打喊杀的？父亲这般，女儿实在难以自处。”

　　我妈国色天香的阿姐死死地拉住提刀还要砍的阿爹，“阿爹！今日是中秋佳节，阿妹难得回来一趟，莫再动气了。”

　　我的这位向姐李姿，四年前许给了情投意合的司徒家大郎君。两人原本该琴瑟和谐、夫妻情深，谁知在成婚前，司徒的家大郎君忽然病故，国色天香的长姐便成了未亡人。华朝最重名节，哪怕是尚未成婚，也要守节。

　　我们两姐妹一个成了寡妇，另外一个放浪形骸，声名败尽。因这两个女儿，阿爹一头乌发都快给愁白了。

　　李昶一边抚慰父亲，一边低喝道，“左右，还愣着做什么，将这男子给我拖下去！”

　　我身侧的蘅芜君很快便两名武士被拖走了。“谁敢！”我正要起身阻止，被李姿紧紧地从身后搂住，并顺势捂住了我的唇，“阿妹！今日亦是母亲生辰，就当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别闹得太过，阿姐求你了。”

　　我扫了一眼气到将要晕厥的父亲，眸中尽是冷色。

　　阿爹眼中暗含痛苦之色，整个人瘫坐在地上，颓然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阿姿，松手罢。我看她是要气死我才罢休了。”

　　我注意到，阿爹的两鬓似乎生出了好些华发。在这一瞬间，我心中划过一丝隐痛与不忍。

　　李昶走上前，拉了拉我的衣袖，“今日是中秋佳节，我李家上下无一缺席，阿妹，你我兄妹也许多时日未见了……” 李昶不过才年方二十，在朝中已管拜中书侍中，是华朝世族公子中之表率。我在外头胡天胡地，却唯独李昶的话还能听进去一些。

　　“嗯。”我沉默良久，“罢了，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今日便用完这顿晚膳。”我这个人，总是没办法真的狠下心来。阿爹他，似乎又苍老了不少。

　　李姿这才松了口气。

　　大司马府迟樨园。

　　阿爹率领李家众人在首席落座。众人亦随之落座。我们李家是钟鸣鼎食之家，李家正支及旁支浩浩荡荡坐了百余号人，排场极大。宴席之间，李家的家伎上前，抚琴、吹笛，着蓝色襦裙的侍女端着果盘、酒水穿梭于众人之间，也算是言笑晏晏。

　　我与阿姐虽是一母同胞，长相也有四五分相同，但我们的性情、气质却截然相反。与我的轻狂肆意比起来，李姿端庄、淑雅、大气，一举一动都堪称贵女典范，从不逾矩半点。
　　阿姐就跪坐在我身边，帮我斟满了酒，“阿妹，自从你搬去云台小筑，连我这个阿姐都难见你一面了。”

　　我掩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嘴角泛起一丝淡笑，“阿姐，我如今在我华朝也算是声名狼藉了，阿姐若靠我太近，恐怕为我所累。人家就要说阿姐你也行为不端了。这是何必。”

　　“阿妹。”李姿端坐于座前，眉头微蹙，“你整日与那些文人墨客、教坊伶人混在一处，阿姐却知道，你并不是……”

　　“并不是什么？”我轻笑了一声，“并不是淫.荡之人？阿姐，是不是都不重要了，活着就是图个乐子罢了，何必在乎那么多。”我举杯朝向李姿，“阿姐，再饮一杯可否？”

　　知道再劝不用，李姿亦掩袖喝下一杯。

　　李昶起身，坐于我身旁，低声道，“听闻今日皇后娘娘派人去了云台小筑？”

　　“大兄消息好生灵通。”我放下酒杯正，“她派人来，是为了借我手中的曦月琴，说用于祭天大典。”

　　“你必然是没给？”李昶扬眉道。

　　“这是自然，曦月琴可是吾的心头宝。”

　　李昶朗声笑了几声，降低声量道，“她还真以为攀上了陛下，就可以凌驾于我李家之上，也未免太过自信了。”华朝世家这些年势力越发坐大，隐隐有超皇权之势。皇室风家，已然不是当年的风家了。

　　我跪坐了一会儿便累了，又喝了两杯酒，斜着身子，一只手臂撑着脑袋，笑道，“大兄所言正是。话说，那青尊到底有多了不起，祭个天，居然要搜罗天下一百方名琴，况且我还听说，咱们锦里所有的红锦都被宫里搜罗走了，就为了迎接那个什么青尊，还要铺十里的红毯，不过是个道士，这还没飞升呢，就这么大阵仗了，真是匪夷所思。”

　　李姿低声道，“阿妹，不可妄言。修仙道之人与我等有如天渊之别，我等凡人终其一生都不能触碰其边角，更何况他还是云梦仙宗三尊之一，在修仙界都是立于巅峰的人物。有他庇护，别国都不敢轻易来犯。”

　　“修仙道又如何，打得过千军万马吗？”

　　李昶道，“我虽未见过青尊，但我曾听老一辈人说，青尊在五十年前便已有了移山填海之能，恐怕千军万马也奈他不何了。我倒是很倾慕他老人家的倾世风采。”

　　“有这么厉害？”我对这位青尊不太感兴趣，漫不经心地饮下一杯酒，“青尊怎么算也是我太爷爷辈了，可真是足足一百多岁了。”我顿了顿，眼睛一眨，“我可只喜欢年轻俊美的郎君。”
　　一个老道士罢了，有那么厉害么。

　　此话一出，李姿脸上微有些羞赧，觑了我一眼，“前些日子有听阿爹提起，想要为你定亲。”
　　我的心咯噔一跳，“定亲？定谁？”

　　李姿道，“阿爹似乎属意江家二郎。”

　　江家？江南的江家也是华朝十大世族之一，江氏家主现任华朝御史大夫。江家二郎，我并未见过，但传闻此人才情过人，也算名满江南。

　　我皱了皱眉，“不知江家二郎容颜比之方才那蘅芜君如何。”

　　“妹妹。”李昶横了她一眼，“江家二郎怎可拿来与一伶人相比？”
　　我捂唇一笑，“如何不可，在我眼里都一样。只是我已然声名狼藉成这样，江家居然还敢与我家议亲？”
　　李姿道，“世家之间太多牵扯，他们想求的重点是与李氏结亲。就算你总这般行为，恐怕也回避不了世族联姻。况且阿爹一贯是最疼你，给你挑的也是最好的二郎。”

　　我打了个哈欠，哼了一声，“实在无聊至极。”

　　“咳咳！”坐于主坐的阿爹将警告的视线落在了坐得妖娆生姿的李夭身上。

　　我无动于衷，将脸撇过去假装没看到。

　　李相忍了又忍，还是没出声。

　　最后还是李相左手第一位的精瘦的中年男子嗤笑了一声开口道，“家主，你这幺女在家宴之上如此行坐不端，哪有身为世家贵女的模样。家主要好好教导才是，免得污了我李家的清名。”

　　这精瘦男子便是当今皇后娘娘的父亲李师，他借着皇后的东风，如今也位列三卿之一，在李家的地位仅在大司马李相之下。

　　我正待开口回击，却听得阿爹开口道，“族弟，阿夭是我之嫡女，我自会好好教导不劳族弟费心。”他的女儿，他说得，旁人却半句不是都不能说。

　　李师被一顿抢白，噎了噎道，“家主说得是。”

　　我心中五味杂陈，看向李相的眼光很是复杂，这宴会实在是没意思透了，还是尽早离开为好。我双手交叠，高举过头顶，端正地拜了阿爹一下，“父亲，女儿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夭儿！”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双手紧紧地蜷在一起，却动弹不得。

　　我不再看他一眼，起身便走。凝翠、春雨两人忙紧跟其后。

　　“阿妹！”李姿起身欲追，被李昶拦下了，“阿妹今次在家宴中坐了这么久，已是难得了，不必再强求了。”

　　李姿道，“阿妹如此，实在让我担心。”

　　大司马府门口早有马车等在门口。两位绿衫侍女将轿帘掀开，恭敬道，“女郎。”

　　我扶着凝翠的手将上车时，猛然想起一事，“呀，忘了蘅芜君了。”

　　凝翠抿嘴笑道，“您离开宴席，我便着一位侍从去请了。”

　　我点点头，赞道，“凝翠你办事极妥帖。”

　　上了马车不过须臾，我便远远见一个高挑的男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那人在李夭面前站定，拱手行了一礼，“女郎久等。”

　　我点了点头，“蘅芜君今日受委屈了。”原本不过是我云台小筑的客卿，却被我绑来气阿爹，今日还受了不小的惊吓。

　　蘅芜君道，“能为女郎效犬马之劳，实乃小生荣幸，女郎若再有旁的吩咐，小生自当尽心侍候。”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看我，显然是听闻了我的艳名，此时别有他意，想自荐枕席。来了云台小筑好些日子，我却只同他下棋、唱戏，他心里怕是着急了。不知为何，我觉得心内一阵恶心。

　　面上，我捂嘴娇笑，“你的心意我已然知晓了。”

　　待上得马车，我立刻变了脸色，冷冷吩咐道，“蘅芜君心思不正，过些日子便打发出去，不必再留在后院了。”

　　凝翠点点头，“婢子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