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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岱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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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崇朝遍天下,花随流水到人间。”阿追在岱庙跟着小胡下了车,在庙里闲逛着,“这对联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小胡死时才二十出头,加之那个年代营养不良,他看起来比小肆他们还要小,以致于无论说啥,只要略带喜色,阿追就觉得他在嘚瑟。
“就是说,虽然下雨的时间不长,但普天之下都受到润泽,花随流水到了人间,此处便是世外桃源。”
鬼城蒿里,桃源岱庙,一河相隔,两番景象。
阿追在道院里信步闲逛,小胡则在旁边当起了称职导游,“你活着的时候来过岱庙么?”
“没呢。”
“那你现在算是来着了,这雨花道院原来是道士吃饭睡觉的地方。院子里有藏经堂、环咏亭、鲁班殿,可惜民国那会国民党山东省政府撤到了泰安,就把这里改成了旅馆和澡堂,那些个古建筑文物都被严重破坏了。”小胡一边说着,一边引领她参观。
阿追生前无一刻不为生计烦忧,从未自由自在地旅行过,如今倒是和文人雅士似的,在这欣赏古物品评楹联,“我看这挺好的呀,破坏啥了?”
小胡脸上又堆上职业微笑,一脸的嘚瑟,“这可是阴间,有形的东西早就在阳间损坏啦。”
“照你这么说,阴间岂不是可以看各种各样的历史遗迹。”
“是不是流连忘返?”小胡的样子仿佛一个推销办卡的发型总监。
“那也不对啊,比如这岱庙建好了以后也是历朝历代都重建了吧,”阿追在脑子里捋着思路,“我打比方,比如哪一年大火烧了一座殿,后面又有人重建了,那我现在看到的这座殿,是火烧之前还是之后的?”
小胡眼神示意她的手,“看你的票。”
阿追端详着这张门票,好似并无异样,“你看右上角那行数,1900,”小胡提示她,“我进门的时候给你买的1900年的票,所以你现在看到的都是那时的建筑。”
什么什么?1900年的票?所以,这是一张时空穿梭的门票?阿追眼睛瞪得圆溜溜,小胡一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别做梦了,只有景区可以实现的。”他在前面带路,引领她往大殿去,“所以旅游业一直是阴间经济发展的重要产业。”
“这么好玩,那大家岂不是会在这不停的买票参观?”阿追很是好奇。
小胡摇摇头,“阴间阳间之所以能平衡,是因为轮回往生才是天道。你看列车上的人,都是按部就班在蒿里下车,去邮局领了亲人的祭奠,便交钱挂号重新投胎。投个好人家才是正经事,谁会有闲情逸致整天在这晃悠。”
咱们俩呗,阿追嘴一撇,一个等闺女,一个……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执念些什么。
“做鬼不好玩的,没有家,也没有家人,没人关心你,没人在乎你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有的时候觉得有了大把的时间,仔细想想那又不是时间。”
“是什么?”
“虚无。”
小胡故作高深,自嘲地笑了笑,“等我等到丫头,我就离开这。”
阿追跟在他身后,脑海里回忆着他的话,不知道为何就想起了染小肆,活着的那些年,她仿佛一个孤魂野鬼,死后的这几天,她却突然有了被人在乎的牵挂。
可是如果她贪恋着这一点温暖,便让这几个无辜的人涉险,却也是她万万不想看到的,阿追,你该早些轮回转世的。
正想着,小胡张口打断思绪,“喏,前面就是天贶殿,里面供着东岳大帝,进去拜一拜?”
眼前,长方形石台之上矗立着一座大殿,三面雕栏围护,重檐八角,斗拱飞翘,黄琉璃瓦在太阳光下生辉,她心绪复杂地向前走去,犹豫着是否要今晚就去和小肆道别,然后安心在鬼城等待投胎。
即近殿前,一股肃穆之气便在周身环绕,她将将抬起脚,尚未迈进殿门,一股力量突然迎面扑来,阿追毫无防备倒退了几步,双腿一软便向后跌去。
小胡错愕地望着这始料不及的一幕,愣了愣赶紧去扶在地上呻吟的阿追。
“慢着,”小胡的手僵在半空,循声望去,一个着青色道袍的人从殿内走出,小胡虽不认识,也还是毕恭毕敬地让出位置。
这道士身形圆润,满面油光,塌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圆的小墨镜,看着与仙风道骨毫不搭嘎。
胖道士蹲在阿追身旁,隔着墨镜细细打量。阿追一边难受着,视线一边在小胡和道士中来回游移。见小胡一脸恭敬,她也只能耐着性子等着老道发话。
“姑娘过世已经几日了?”
这怎么还文绉绉的,阿追压着心底的各种疑惑,回答,“将近10天了。”
“可你这副身子,却已是朽木之势了。”胖道人伸手在她发间翻看了几下,嘴里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慢慢扶起她,在背后推拿几番,阿追虽然已经没了感觉,但确实是比刚刚舒服了些。
“带她到雨花道院,”胖道人在前面引路,小胡扶着阿追原路返回。
两人到屋里坐下,阿追还没回过神,“这是谁?”
“得道高人吧,”小胡也不认识。
“你不是正经导游么,庙里的人这么多年你也该见过了吧。”阿追不解。
小胡一脸委屈,“这地方神得很又邪乎得很,可能你刚刚冲撞了什么把他给引出来了。”
正说着,胖道人从外面拎着一个食盒进来,刚刚一进小院,他就径直往厨房去了,这会打开盒子,端出一盘点心。
“吃点吧,”胖道人把这看起来像饼干的食物推向阿追,见她满目困惑,便自顾自说道,“你这身子不出月余便会彻底废了,即使此刻去投胎,下一世也是一生疾病缠身。”
这话没头没尾听得阿追和小胡一脸木然,胖道人继续说道,“你怕不是活着时得罪了什么心胸险恶之人,你死了他竟给你下这些腌臜之术,今时你只是偶感乏力,再过些时日便行动不得,生生世世困在这鬼城。”
她确实越来越无力了。
阿追原以为是自己不适合待在阳世,魂魄精元不足,却不料背后竟然还有一道埋伏。
得罪了谁,还能是谁,无外乎是俞东吧。
“看你的神情你好像也知道得罪了谁,”他捏起一块饼干吃起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引得阿追从思绪里回神,“这饼干怎么奇形怪状的?”阿追竭力做好表情管理,奈何话语间仍是掺杂了嫌弃,她捡了一块核桃仁似的吃了,虽没什么味道,但咀嚼也可以锻炼牙齿吧。
“以形补形,这些点心都是按照人的周身五脏六腑所做,于你身体有益。”
话未说完,阿追皱着眉头便想吐。
饼干吃完了胖道士又拉开食盒下一层,一碟白里透红的花生粘,又招呼两人来吃,“这又补什么?”小胡凑热闹调笑着。
“补心眼,”胖道士一句话便憋得小胡满脸通红。
“那道长我现在该怎么办呢?”这刚打起念头准备早点投胎,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先天病秧子,阿追可不想去给未来的爹娘和自己制造麻烦。
胖道人却不回答,只问他们,“好吃么?”
阿追嚼着嘴里的花生粘,第一次深刻感受到食之无味是什么意思,又怕这古怪道人不高兴,便假意道,“好吃好吃。”
“你能吃出来个屁,”胖道人嫌弃不已。
小胡倒是在一边乐不可支,这老头看谁都不顺眼。
阿追吃了一记瘪,倒也没生气,压着烦躁等下文。
果不其然,胖道人吃够了,就接着念叨,“你这症结出在头上,有人寻了你的头发,找了老道施了流云咒。这咒语比不得甘露咒、九星神咒,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自然进不得天贶殿。流云易散,被下了这道咒,纵是恶鬼也无半分回击之力。想来那人极为怕你。”
怕我?阿追冷笑,她一个无父无母无权无势的人,倒也值得俞东下这么大气力。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要解了头发上的咒,方可继续下面的路。”说罢,胖道人又抽出食盒的底层,拿起水果继续吃。
吃吃吃,你不胖谁胖,小胡腹诽。
在胖道人的小院歇到日上三竿,阿追感觉身体渐渐好了些,便起身告辞,那胖道人也不挽留,只说要是还有问题,便在门上轻扣三声,他自会出来相见。
待出了岱庙大门,阿追都觉得这一趟有些恍惚,“不知哪里总觉得怪怪的。”
“像是进了一趟桃花源,”小胡见阿追还是滴溜着眼睛,就知道她没懂,“武陵人误入桃花源,没学过吗?阿追你真的要多读书,像你这么年轻的还没文化的真不多见了,不如你也去考个导游证吧,别的不说,文化水平这块速成……”
阿追不知道桃花源,但是她想起了胖道士院里的那副楹联,“雨不崇朝遍天下,花随流水到人间”,可不是桃花源么。
连日来的应酬让俞东的生物钟有点混乱。
冬天天亮得晚,七点多了,外面还透着一丝沉闷,他起身去卫生间拧开了水龙头,冷水如柱,铺面清醒:这几趟酒喝下来,不但是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的店铺,连带着接下来的事情,他都有了盘算。
他摸了摸钥匙和手机,在兜里,便没有回包间,径直下了B2层。
车子就停在左拐的纵深处,他低头发了句语音,“差不多就开始吧,我都安排好了,”停车场里空空荡荡,只有他的声音,只是发完这句话,莫名觉得哪里不对,抬眼向前一看,黄老道给的那道符正悬在车里发着幽幽的绿光,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没事,都是自己吓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想着想着,俞东还是重新回到电梯,上楼,出门打了个车。